第032章黑夜魅影

第032章黑夜魅影

新年的風吹著我單薄的身體,空氣中瀰漫的火藥味特別的濃,我站在樓頂,環顧四周,迷迷茫茫的煙塵,灰濛濛的霧靄包圍了我,而我彷彿在濃郁的霧靄中看見一個身影正向我而來,她騎著摩托車,風馳電掣,在迷茫的煙塵中像一個飛翔的仙女。

一九九七年,祖國又將取得一項輝煌成就,一個百年遊子將回到母親的懷抱—香港回歸,作為與香港一灣之隔的廣東大地,比遠方更加激動。

我出生的那個春天,《春天的故事》中唱道:「一九七九年,那是一個春天,有一位老人在中國的南海邊畫了一個圈……」,而我在一九九七年的新年裡,已經身處在畫的這個圈的旁邊,我是要進入畫的那個圈的,我幾乎拋棄了一切離開家鄉,就為到達夢想中的那個圈,這彷彿是某種宿命,也是應該的,我是中國人,所以與祖國命運緊密相連。

剛剛邁進一九九七年,我的收穫比祖國的收穫來得早一些,就像即將旋轉時代的強大力量,在醞釀時所產生的一點點漣漪,使我先邁入了自己的新時代。那個濃郁霧靄中的身影來到工廠大門前時,站在樓頂,清楚的認出她是梁鳳書,山村清貧的風和空氣、水,清貧的日子裡長大的我,視力出奇的好,我沒有看錯,那個風馳電掣的「仙女」確實是梁鳳書。

值班的保安沒有任何阻攔,摩托車直接飛入了大門,在樓下停下來。其實我看到這個身影時,心中已經激動又害怕,我知道,新年第一天的午夜,她是為我而來,這既是我孤獨中的期盼,又擔心我會因此而再次流落街頭,甚至從這個還沒有看清的世界上消失。

看見她兩手提著東西,邁開輕快的步伐往宿舍方向去時,我在樓頂探出頭去喊了一聲:「梁科長」,是的,我不敢直呼她的名字,我是她的下屬,我是懂規矩的人。而我的心裡卻是極其擔心的:「天啊,姑奶奶,你怎麼真像我想的一樣來了,這怎麼得了哦,剛剛進入新年的凌晨深夜裡,你一個女孩子家,飛來密會於我,萬一保安是你爸派來的卧底,我命休矣。」

激動、擔心、害怕的我甚至沒有為自己算一卦,或許是不敢問吉凶,而她已經抬起頭,看著我探出的腦袋,她驚恐萬狀,率既衝進了樓下門洞里。隨後,又氣喘吁吁的出現在樓頂,累得上氣不接下氣,把東西放下,看著五味雜陳的我,喘氣說道:「麥子,你,你過來,別激動,有什麼事給我說,聽話,快過來。」

我不是來樓頂跳樓的,沒有那個勇氣和必要,而我被她焦急的關懷弄的差點漂浮下去,她以為我要跳樓么?聽她的語氣,一定是以為我要跳樓,她怎麼能知道,一個新年裡身在異鄉的孤獨青年,只是心中有太多的思念,不過是想在高處望,望一望遠方,儘管我的視力再好,也不能望見我的思念,思念早已去遠了。

見到她時,所有的思維都斷了,眼耳鼻舌身意,六根被她凝固,色聲香味觸法,六塵被她佔據,色受想行識,五蘊充盈,我彷彿已經不是我,靈魂和身體都被她操控著,那時的我法力確實太弱了,竟然痴獃了。

她見我痴痴獃呆的離開了樓頂邊緣,在深夜裡,憋著嗓子斥責道:「麥子,你這是幹什麼?不想活了嗎?」

我的淚水已經傾瀉而出,一定是因為實在是太餓了,突然聞到她提上樓頂那袋子里的香味,猶如沙漠里奄奄一息的人,突然看到了一面湖水,而這不是海市蜃樓,她確實提來了很多吃的,雖然不久前我只幻想過肖玲玲送吃的來,那只是幻想。

飢餓感和香味使我目光低垂,落在她提上樓來的袋子上,面對她溫暖感人的斥責,我木納的說:「我沒幹什麼啊!我在樓頂看煙花,梁課長,你怎麼來了?」看,我的定力並沒有全部消失,不然我應該撕開目光盡頭的袋子,狼吞虎咽的吃起來,可是我沒有這麼做,或許確實痴獃了。

我剛說完,看見她笑了,隨後一屁股坐在樓頂上,仰起清秀的臉,在城市燈火映照下特別美麗,似春風含笑般說:「嚇死我了,以為你要跳樓呢?」

見我木納又痴痴獃呆的樣子,她向我招手:「給你拿的吃的,你不是說愛吃肉嗎?這裡面全是肉,你過來啊!」

我走過去,蹲在袋子前,沒有動手,袋子里的香味熏得我肚子咕咕叫,這是貧窮的飢餓聲,不該在新年裡響起的,卻正好被她聽見了,看著我極其心痛的說道:「你哭什麼?新年裡流淚多不吉利啊?你是不是沒有吃晚飯?」

剛進入一九九七年,梁鳳書已經連續兩次誤解我,第一次是以為我要跳樓,這一次以為我被餓哭了,太不應該了。雖然我自小經常挨餓,卻從沒因為餓而哭泣過,自小就明白,哭泣並不能解決飢餓問題,而且我認為因為飢餓而哭泣是非常丟人的事情,是完全沒有骨氣的事情,我卻解釋著我確實餓得不行了:「晚上去晚了,食堂打烊了,沒找到東西吃。」

我解釋著肚子里叫聲的緣由,邊擦乾淚水,她卻已經在把塑料袋子里的東西往外擺了,一邊擺著一邊說:「你怎麼這麼笨呢?吃飯時間都能錯過了,大過年的,不吃飯,我要是不來,你今天晚上怎麼辦?哎,快,就這裡吃吧,我陪你看煙花。」

白切雞、芙蓉蝦、白灼海螺、兩個大螃蟹、鹵豬肚、叉燒肉,天啦!太豐盛了,不是第一次看見這樣豐盛的菜,卻是第一次確定如此豐盛的菜我可以吃。

不知道為什麼,我竟然有些不敢吃,不是怕有毒,而是突然想起了她父親帶著天兵天將的模樣,要是那樣的話,我寧願餓肚子,必定餓一兩頓不會死,還有助於保持身材,和節約錢,這方面我的經驗是極其豐富的。

她見我貪念的猶豫著,拿起雞腿遞到我嘴邊,她的眼神就像小時候,陶春蘭遞給我一根烤紅薯一樣,說:「快吃吧,楞著幹什麼?」

確實太香了,太豐盛了,我豁出去了,就算她爸帶著天兵天將圍困了這棟大樓,死之前我也得好好吃一餐,夜色為我的狼吞虎咽作最好的掩飾,猶如風捲殘雲般把那些一掃而空,甚至有些責怪她不該無聊到給我剝蝦,我是可以連著殼吃下去的。

我狼吞虎咽的過程中,她一邊剝蝦,一邊嘀咕著:「真是的,大過年的不吃飯,怎麼能這樣呢?我今天要是不來,你不是得餓著睡覺?還好我帶來了這些吃的來。」「不對,海螺這些都是可以吃的。」「慢慢吃,不急。」……

等我一掃而光時,她有些後悔的說道:「哎呀,拿少了,我還以為這些夠你吃一天呢。」

伸伸脖子,心滿意足的打一個飽嗝,我可以放心去大戰天兵天將了,而樓下一片寂靜,我只對她說:「我去廁所。」先前以為沒有東西吃,自來水喝太多了,佔據了一些腸胃的空間,此刻已經被吞下的美食排擠到即將衝出身體,我飛快的下樓衝進廁所,好在廁所並不遙遠。

等我再次回到樓頂時,她已經把殘渣收拾到袋子里,我望著煙塵瀰漫的夜空,聞不到故鄉飄來的風,或許剛才飄來過,因為專註著吃而錯過了,有些遺憾,但此刻故鄉的味道已經不重要。

我們並排坐在樓頂,倆相無言,看著天空綻放的璀璨煙火,那些流光溢彩印著她無比幸福的臉龐。我讀過很多愛情故事,此刻的她,應該會慢慢靠在我的肩膀上,或者靠在我的懷裡,她沒有像愛情故事裡那樣做,就那樣保持距離端坐著,和我看著夜空里的那些璀璨。

夜終於安靜下來,像全世界都在新年的夜裡睡著了,她才開口說道:「你以後不準叫我梁科長,至少我們兩個的時候不準這樣叫。」

「那我……叫什麼?」我絕不是故意的,我覺得只能叫她梁科長,符合廠里規定,真是一個下屬對上司的該有稱為,儘管我已經吃了她的東西。

「我們是朋友嗎?」她小聲的問道,眼睛依然望著前方。

「是朋友,肯定是朋友。」

「麥子,只有我們時,你再不準叫我梁科長,不然,不然……」,她頓了頓,接著說道:「叫鳳書,或者……反正不能叫梁科長。」她的話溫情脈脈,帶著春風的味道,在南國一年最冷的時候,像提前吹來的暖風。

「鳳書,鳳書,這麼晚了,你跑來這裡,家裡不擔心嗎?」我終於還是改變了對她的稱呼,我聽見別人叫過她「小梁」、「阿鳳」,我決定跟別人不一樣,因為記得陶春蘭說過:「拿人的手軟,吃人的嘴軟」,在梁鳳書面前,我的身體和嘴都軟了,我的擔心卻是真心的。這擔心有些自私,應該在她剛來時就問的,把她帶來的東西吃完了才問,就像我希望肖玲玲放下吃的就該回去一樣。

「他們打牌、賭博得不亦樂乎,爺爺奶奶早就睡了,沒人管的。」她是為打消我的疑慮解釋著,又問道:「麥子,我們是朋友嗎?」

很奇怪,她剛才不是已經問過了嗎?我又重複了剛才的話,她收回遠方的目光,轉頭看了我一眼,很快的又把眼睛轉向別處,雙手抱著膝蓋,眼盯著腳尖,低聲說道:「你讀了那麼多書,怎麼這樣笨?」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的話,心正像被一雙酥軟、嫩滑的手親親的捧著,像是她的手在我的胸膛里輕輕的來回的滑動,使我像要癱軟下去,人變得比夜色更迷離,輕飄飄的想要飛起來。

我沉默不語時,突然發現我和她的距離更近了,夜色如此迷幻,她竟然在不知不覺間和我挨著坐著了,無聲無息地就抹掉了我和她先前的距離,離得越近,她身上的香味越強烈,在這隻有我們兩人的樓頂,她的味道強烈的刺激著我,使我無法冷靜的思考,於是,我又去了一趟廁所。

從廁所回來,我沒有擅作主張改變剛才起身前的距離,默默地挨著她坐下來,能聽見彼此不正常的心跳聲。她機會把頭低到了膝蓋上,像我從前一個人睡在街邊一樣,緊緊的把自己抱成了一團,我突然發現,原來我從前的最個樣子,是一個讓人看了覺得極其可憐的樣子,而我又發現竟然沒有對她說一聲謝謝,她肯定傷心了。

「謝謝你,鳳書,謝謝你給我帶這麼多好吃的來。」

「我睡不著,我想你,每天都想你,可是家裡一直要走親戚,我出不來,今天總算是能見你了,麥子,你想我嗎?」

空氣凝結在一起,全世界都在聽著我們的喃喃細語。

「我也想你,我知道你出不來的,沒關係,還有幾天就上班了。」我那時不是一個能說謊的人,甚至說得有些激動。

「你撒謊,你根本就沒有想我,你可以用辦公室電話讓傳呼台給我留言的,你知道可以這樣做,我特別教過你,你卻一條信息都沒留給我,我都懷疑我的傳呼機壞了,你說,你留言過嗎?」

特別羨慕電視里那些舉著一塊黑磚頭說話的人,黑磚頭帶著黑天線,又名「大哥大」,趾高氣昂的對著黑磚頭吆喝一陣,特別的神氣。而街上已經很多人有一種更小的電話,手掌那麼大,也能一邊走一邊對遠方的人說話,更多的人是使用傳呼機,在梁鳳書休假回家以前,特別在辦公室教我有事時怎麼能找到她,可是這幾天我真沒有事情找她啊!

梁鳳書的責怪帶著埋怨,我解釋道:「我,我不知道該給你留什麼信息,可我真的很想你,剛才站在樓頂,就盼望著你能來,真的。」

她的眼光從自己的腳尖移到我的臉上,停留幾秒鐘,又重新移回到腳尖:「我來時你在流淚,是因為想我嗎?你是因為想我而哭嗎?」

我還沒有回答,她又繼續說道:「肯定不是為我,你想家了,你是想家了哭,不是想想想我哭的,沒有人想我想到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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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於19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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