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十九章

蘇瓊瑤勉強笑起來，周娟素日里膽小又害羞，是斷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便問道：「是你三叔叫你這麼說的吧？」

周娟也老實，點點頭說道：「三叔不能進來，他見你到正午了還沒起，就讓我進來看看你。」

蘇瓊瑤更是悲從中來，周清樂對她好，也是因為周清安走之前，將她託付給他的。周清安什麼都想好了，什麼都做好了，可是卻也再也不存在了。她的眼睛腫得像桃子，眼淚卻止不住的流出來了。

周娟人小，還不太能理解親人死去的悲痛，此刻見蘇瓊瑤滿臉憔悴，眼睛通紅，有些著急，伸出自己的袖子，就給她擦眼淚。

若是平時，蘇瓊瑤定是要嫌棄周娟，那袖子上黑乎乎的，平時口水鼻涕，都是直接用袖子一擦，王翠花覺得衣服洗多了廢布，也不准她經常換衣服，所以髒得不行。

然而此刻的蘇瓊瑤，滿心只有周清安，她只想著，若是連這麼一點溫暖都沒有，活在這裡，又有什麼意思？這時候她才能理解，原主以為柳方正不要她的那種絕望了。

她心中悲痛無處可發，眼前只有周娟，她忍不住就對這個小傢伙訴苦：「娟兒，他不在了，活著又有什麼意思呢？」

她心中絕望，這話說出來，與臨終之言無異。周娟似乎聽懂了，眼神暗下來，站在一邊不動，彷彿在想什麼事，過了許久，她開口說道：

「二嬸，以前奶奶叫我死的時候，二叔告訴我說，人活著就會有希望，所以再艱難也要活著。」

蘇瓊瑤愣愣的看著周娟，她的眼中透著不合年紀的成熟，儘管平日里，周娟就是個陰鬱的孩子，此時的蘇瓊瑤依舊感到她眼裡那深不可測的痛苦。

她忍不住問道：「娟兒……你二叔，對你好嗎？」

周娟想到二叔，馬上綻放出一個笑容，說道：「二叔對我最好，他偷偷給我吃的，偷偷給我做木頭兔子玩，還有很多很多……我把木頭兔子埋在樹下了……二嬸，你可千萬不要告訴別人哈……」

蘇瓊瑤依舊愣怔著，她一直以為，周清安最多是對周娟有一點憐憫之心，沒想到他做的遠遠不止那一絲憐憫。沒來由的，她心中湧出愧疚，她明明心疼周娟，依舊對周娟不好，因為她覺得，周娟跟她沒關係。最多只是看不過去的時候，早點給周娟改改衣服，免得王翠花忽略她，讓她沒有合適的衣服，或者是多盛一點點飯給她。

周娟見蘇瓊瑤不哭了，就伸手去摸摸她的臉，很快又縮回來，不好意思的說道：「以前我被奶奶或者姑姑打疼了，二叔這樣摸摸我，我就不那麼疼了……二嬸，你現在是不是也不那麼難受了？」

蘇瓊瑤不自覺的點點頭。周娟又開心的笑起來，將手放到蘇瓊瑤臉上，說道：「二嬸，要是你能好過一點，我就一直把手放在你臉上，等你好了，我再走開。」

蘇瓊瑤再也忍不住，一把摟過周娟哇哇大哭起來，直哭得天昏地暗，哭得周娟擔心極了。外面的周清樂算是放心下來，二嫂肯這樣哭一場，說明她是想通了，至少是不會做傻事了。

蘇瓊瑤也不知道哭了多久，等她哭夠了，鬆開周娟，才知道周娟這個姿勢站了很久，又被她這樣壓著，整個小臉都發白了，滿頭都是大汗。

蘇瓊瑤愧疚地鬆開她，想到她如今才五歲，又摸摸她的頭說道：「二嬸壓疼你了吧。」

周娟靦腆的笑起來搖搖頭說道：「不要緊的，二嬸，我知道你現在很難過，但是還是要好好活著。」

蘇瓊瑤平復了心情，倒也沒想跟著周清安一死了之了。既然老天讓她穿越到這裡，她就要好好活著。

她與周娟說了許久的話，越說越發現，原來周清安對周娟那樣好，甚至表面的冷漠，只是怕周娟挨更多的責打而已。她含笑看著周娟，心中有些暖暖的，是啊，周清安本身就是一個溫暖的人，又怎會真的不管這個可憐的小侄女呢？

等蘇瓊瑤起床出來，才發現果真已經到下午了。廚房的鍋里，還有半鍋煮得乾巴巴的粥，估摸著是周清樂與周娟折騰出來的，而今天每個人的心情都很差，只怕是沒人吃得下去吧。

這以後，王翠花看蘇瓊瑤更不順眼了，一方面總覺得若是不娶蘇瓊瑤進門，周清安就不會去那麼危險的地方，另一方面又覺得，若是蘇瓊瑤聽話，就算周清安不在了，也能有個后，不像現在，一個人孤零零死了，連個血脈都沒留下。

周清安不過是一個小兵，身體是沒辦法這樣千里迢迢運回來的，直接就與其他士兵們葬在一處。而他貼身的東西，則有專門的傳信兵給送回來。周家將他貼身的衣物收起來給他辦了個喪事，也不隆重，王翠花與蘇瓊瑤在喪禮上哭得稀里嘩啦，險些暈倒幾次。

年前周清喜生了個女兒，柳斯臉拉得老長，見了王翠花都沒好面孔，雖然如此，柳斯自持有教養，也不會拿周清喜怎麼樣。反倒是王翠花，把周清喜的胳膊拎了又拎，責怪她沒用，沒生個兒子，丟了她的臉。

這個新年，周家都過得無比慘淡。就算今年是個大豐年，周家老兩口沒心情，其他人更不會也不敢有心情好好過年。別說衣服鞋子，便是魚肉都沒買一點，素素淡淡的過了年。

過了新年，蘇瓊瑤對王翠花提了周娟，說道：「娘，周娟也大了，總跟著你們或者大哥睡也不好，不如跟我一起睡吧？」

三個兄弟的房子在西面，去年周清安參軍之後，蘇瓊瑤不好在西面住，便搬到東面之前周清喜的屋子裡住了。周娟一般是跟著王翠花與周世顯睡，有時候也會跟周清平睡，他們都不甚關注周娟，但是蘇瓊瑤既然決定好好照顧周娟，自是不能再不管不問，讓這麼大的女孩子，還單獨跟她父親睡一起了。

王翠花看到蘇瓊瑤就來氣，冷哼一聲說道：「怎麼，自己沒用，生不出孩子，就惦念旁人的孩子？」

周世顯本來沒什麼感覺，聽到王翠花這樣說，心念一動，左右周娟是個女孩子，沒了娘，蘇瓊瑤死了丈夫，沒有孩子牽挂的話，只怕是遲早再嫁的，不如把周娟過繼給她，日後家裡好過了，還能給清平再尋個妻子。不過若是此刻就過繼，怕蘇瓊瑤也不樂意，不如讓她們先在一處，往後也能有借口。

便點點頭說道：「不管怎樣，娟兒讓瓊瑤帶著也好，人家孩子都有娘，這孩子沒娘也是可憐。」

蘇瓊瑤有些詫異，她本以為，王翠花一向嫌周娟是女孩，不願意管她，自己主動帶她，王翠花肯定會同意的。但是周世顯，他更是不在意周娟，怎麼會說覺得她沒娘可憐的話來？不過不管怎麼樣，目的達到了就成。

最高興的要數周娟了，她不喜歡爺爺奶奶，爺爺從來不管她，嫌她礙事，她與奶奶睡一個被窩，但是奶奶經常一個人把被子捲走，她若是鑽進被子動靜太大，吵醒了奶奶，奶奶就會揍她。而她更不喜歡爹，爹總是半夜爬起來，黑黢黢的坐在床邊，動來動去，也不曉得動什麼，有時候她覺得是不是爹要變成妖怪，會把她吃掉？

晚上蘇瓊瑤給周娟洗澡，看到她身上，又是掐痕，又是棍子抽的痕迹，心疼得直落淚。她記得小時候，孤兒院的那個大媽，就總喜歡拿棍子抽她。那只是個照顧他們的人，打周娟的這個，卻是她的親奶奶啊。

周娟彷彿不疼，只睜著小鹿般的大眼睛：「二嬸，我很乖的，我睡覺不會亂動的。」

她伸手抓著腦袋，左邊抓一下，右邊抓一下，似乎想把水弄到頭上，又怕蘇瓊瑤生氣，只偷偷摸摸的用濕手抓頭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