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角琴(下)

清角琴(下)

()馳騁沙場的無敵猛將,堂堂的邶莫鎮遠將軍,對上一個清冷淡漠的沈盈辛,敗下陣來。

既無奈,又不甘心。

只是凝視她如星般燦亮的雙眸,一切的不甘心不服氣又都煙消雲散了

平日裏只懂馳騁沙場,不善言辭的司徒如風面對盈辛毫無招架之力,只得將頭迴轉,望向一直端坐在主位之上沉默不語的薛采。

盈辛站在大廳中央,遠遠地看着薛采,眸底隱有顫動。

她的目光其實柔和,只是看在薛采眼裏卻如同酷刑加諸在身,難受得緊。

刺到臉上的視線比利刃更為銳利,薛采將唇抿得緊緊的,被盈辛如此一瞧,只覺五臟六腑頓時都被她的目光纏繞上了,一層又一層,不疼也不累,卻是如此難以招架。

「相爺,你看這……」司徒如風輕聲催促。

他歷來辦事乾淨利落,此刻雙手捧著清角古琴,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然而,迎來的卻彷彿是永遠無法到頭的沉默。

薛采深深凝視着盈辛,不語。

這身子無比單薄的女子,是他薛家不共戴天的仇人之女,明明他應該折磨她一輩子,以泄心中憤恨才是,可為何當另外一個男人遣人送禮來時,他卻又會覺得如此難受呢?

不甘心三個字,從內心深處猛跳到眼前。

極好看的劍眉,痛心地擰緊,薛采揚眉再看盈辛。

就這樣放了她?

開口,讓她接受禮物?

簡單的話語,薛采卻說不出口。

百般滋味,繞上心頭,讓他的心腸也跟着糾結起來。

不想,放手。

可是,又如何能不放手?

紛亂的心,從砰砰亂跳漸漸平靜下來,理智戰勝了內心莫名的情愫。

許久之後,薛采嘆道:「既然是黃公子一番心意,丁香你就不要再推辭了。能得黃公子賞識,也算是你天大的榮幸了……」

痛快地,捨棄了。

痛徹心扉,卻無可奈何。

盈辛臉色微變,呆了半息,幽幽道:「相爺果真希望丁香領受黃公子的好意么?」

像心窩上忽然挨了一刀,她怔怔地望着他。

薛采不言,臉上掠過一絲不自然。

盈辛怔怔看着薛采,片刻笑了出來:「也罷,既然連相爺都開口了,丁香也不得不從命了。」

薛采偏過臉,也不再答話,只是微微閉起燦亮的雙目。

盈辛靜靜看着薛采,久久才收回目光,轉而對司徒如風道:「丁香在此先謝過黃公子了。」

蒼白的指節,緊緊拽住袖口,即便心裏疼得像要斷了呼吸一樣,但是她的面色卻始終不改。

沒人發現,那雙因笑彎起的美眸深處埋藏着凄冷。

司徒如風見盈辛改了口,忙再次極有禮地一躬,親手將手中的清角古琴奉上。

盈辛挑眉看了他一眼,也沒有馬上接過琴,只是揚手輕輕一撥弦。

「噌……」地一聲,清角發音,全數樂音盡消融,震破一室的沉寂。

那音色沉渾而不失亮透,沉而不鈍,輕而有質,渾然天成,不失韻味,令盈辛不禁稱讚:「清角一出,萬音莫敵,果然是好琴!」

五指觸弦的感覺,讓盈辛頓感親切。自梅花落碎后,她已經有很久不曾撫琴了。

薛采聽見盈辛對清角古琴的讚譽,驀地睜開眼睛朝她望過去。

原本燦亮如星的目光,卻在看見盈辛一臉的笑意時,陡然一長,光芒盡黯。

司徒如風沒有看見薛採的表情,只是見盈辛如此一說,不由地道:「丁香姑娘是懂琴之人,何不奏上一曲呢?」

「這……」盈辛一愣,思及自己此時的身份乃是這府中婢女,也不好馬上答應,只得將目光移向薛采,「奴婢不敢擅作主張。」

司徒如風若有所覺,轉回頭,又對薛采道:「清角之音,萬金難求,如今有幸一聽,我想薛相定是不會反對吧?」

薛采似剛從太虛幻境神遊回來,神情一動。抬頭,看見盈辛仍在那裏,發亮的眼睛正盯着自己,心中不免一震。

「薛相?!」司徒如風看着薛采面色有異,不由地再次開口。

薛采驚覺回神,瞬間回復常態,將那些紛亂的心思都掩在了心底,朝着司徒如風淺笑道:「能夠有幸聆聽上古神琴清角一曲,薛某也可說是此生無憾了,自是不會反對……」

側過臉,舉掌在半空中擊了兩下,又喚了一名侍女上來,吩咐道:「快去,備好琴桌琴凳,還有上次御賜的沉香,也焚一爐上來。」

侍女領命而去。

不一會,薛府的下人們便肅靜無聲地抬了放琴的几案進來,案幾的一側擺放着精緻的鎏金香爐,極好聞的沉香也一縷一縷地自爐中散發出來。

司徒如風小心翼翼地將清角古琴擺在案上,然後又退到一旁。

盈辛如往常般凈手,微微閉目,養了一會神,再睜開眼時,眸中已多了一種不容忽視的自信和神采。

坐在琴前,手輕輕撫在琴上,將指輕輕觸著弦,勾了一勾。

一聲錚響,激越琴音不期而至,氣勢驀長。

司徒如風聽在耳里,贊一聲:「果然是絕世琴音,僅僅一聲便已不凡!」

盈辛試了一下音,揚起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並不答話。

微斂明眸,輕輕按住琴弦,再熟練地一挑指。

與剛才試音時截然不同的輕柔琴音,淡淡虛渺,盡入耳內。

生機,頓時盎然。

偌大的相府大廳,因為司徒如風的離去,而如同陡然被抽去了空氣一般,氣氛沉寂得令人窒息。

薛采看着司徒如風漸漸遠去的背影,神情一動。

回過頭,看見盈辛仍站在跟前,一雙發亮的星眸正盯着自己,心中不免一怔。

兩雙璀璨明亮的眸子,在半空中砰然相遇,炸出白虹耀日一般的光彩,一個清冷,一個深邃。

盈辛望着站在眼前的薛采,望進他的眼睛,看見他眼中迷離飛逝的波光,如同映照了一場又一場白雲聚散的深寂潭水,忽覺身心一凜,讓她驚覺自己早在多年以前便已失足其中了。

似有斑斕陽光自天際照耀,寒意褪去,溫意漸生,清淡悠遠,從容逍遙。

一瞬間,盈辛覺得自己彷彿又回到了安逸的沈府。

一切似乎從未改變。

爹娘仍在,歡笑仍在,她曾經所擁有的幸福與快樂,仍在。

那時的她,生命正全盛,以為盡歡便是無憾,意氣總要風發。

低音過後,卻是連着幾個高亢亮音,如清晨雛鷹展翅,破空高飛。

盈辛揚起輕鬆燦爛的笑靨,讓人如沐春風。

思緒,仿若飛回了從前。

她的長發,被灌入廳中的疾風吹得旋舞,四散綻開有如一場永不可及的浮光迷夢。

她想起初見他的情景。

京城古道,十丈紅塵,她在街旁見識到他的馬上風華,驚鴻一瞥間逆轉一生。

她不知他是誰,卻一顆芳心暗許。

那時的她,笑得那樣快樂,光華絕艷,如一朵砰然綻放的花朵,瞬間照亮了整個蕭條的長街。

傲氣年華,風花雪月,不曾稍逝。

轉眼,琴聲又漸漸從悠揚轉為急促,如同劍戟旌旗,煙塵萬騎,撼地戰鼓愈益繁急,悲慨愴然。

溫暖午後,漸變成陰霾天空。

繁華不永,盛況難繼,獨顯出無垠的悲哀與忐忑。

那是她嫁與他之後的日子,由天堂墮入地獄,從此受盡割肉刮骨之痛,往昔歡愉不再。

心痛如絞,不曾稍止。

盈辛將尾指在琴弦上輕輕一挑,一曲心神大亂,已難為繼,只得以一個高亢顫音結束此曲。

餘音隨風而逝,一現即沒。

一曲中途而斷。

司徒如風心中微訝,旋即明白此時盈辛心中紛亂,只道:「丁香姑娘琴音中隱有遺憾之聲,看來如風今日是無緣清角一曲了。」

盈辛抬眸,卻絲毫不為琴音中斷所惱,仍面露笑意道:「琴音未完,說明故事未斷,他日故事若有結局,如風公子再聽全曲亦不為遲啊……」

薛采聞言,俊眸微眯,眸色深沉得宛如無際的幽暗,不見一絲光亮。倒是司徒如風聽見盈辛如此一說,隨即笑道:「姑娘說的是,如風受教了,還望他日有幸再聽姑娘琴音,以解今日之憾。」

雙手一拱,略作一禮,轉過身,司徒如風又對着端坐在主位之上的薛采道:「薛相,今日叨擾了,在下還有要務在身,就先告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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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很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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