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骨灰盒

時間是最可怕也最無情的力量，它任由物種滅亡、誕生，文明衰落、復甦……而它依然流淌向前，從未止步。

時光如梭，歲月悠悠。

又一次劫難過後，新的文明已然生根發芽，茁壯成長。

而被災難毀滅的舊文明，或者說史前文明，如今也只有讓人類考察、挖掘、學習、銘記等等歷史價值了。

在這片危險叢生的廢土上，除了少數人還信奉著只存在於舊文明神話中的神祇，如今大多數人都更願意相信經常刊登在報紙上的那張國字臉。

——因為這位新任的『希望聯盟』領袖，雖然將所有神祇都視為邪神，禁止一切宗教活動，還特意建立『正義兵團』剿滅宗教信徒，但他的業績也足以讓大多數人信服。

無論是新推行的農耕制度，還是擴建黎明區防線的提案，這兩者都讓大多數遊盪在廢土上的荒民們得到了實打實的好處，以至於很多人都心有慚愧，放棄了用刊登他頭像的報紙去擦屁股的想法。

當然，用來糊牆遮擋夜風，還是沒什麼問題的，正好讓領袖履行那句要為聯盟遮風擋雨的諾言。

英烈城，是位於希望聯盟『黎明區』最北方的一座小城。

這座要塞城市在數百年前曾經發生過重大災難，犧牲了不知多少聯盟的士兵，滿城英烈，因而得名英烈城。

在英烈城的凱旋街之下，存在着一處隱秘的地下室。

此時，在寬敞而昏暗的地下室內，四面的牆壁上正有着十四點搖曳的燭光，驅散了黑暗，照亮了地下室中央的那座神像。

而在神像前，正跪伏着兩個披着白紗的女性。

其中年紀偏大的那位女士，有着一頭雪白的長發，但她的面容卻只有三十歲左右的樣子，皮膚光潔白皙，神情專註而虔誠，散發着淡淡的聖潔感。

而跪伏在她身旁的女性，則是一個只有十六七歲的少女，她似乎是混血兒，肩頭披散著烏黑的長發，還有着一雙湖藍色的美眸，高挺的鼻樑，白皙細膩的皮膚，美麗而略顯稚嫩的小臉上蘊含着一絲堅定。

她跪伏在神像前，低不可聞地誦念著入教的誓言。

過了片刻，少女緩緩抬起頭，眼眸里有着一絲期待和忐忑，輕聲開口道：

「碧洛斯使者大人，我已經背完……咳，不是，我已經誠心發誓忠於神了，接下來，您看……誒？」

她下意識轉頭看向跪伏在身邊的白髮女士，卻發現對方正緊閉着眼，似乎……睡著了？

「碧洛斯使者大人？」

少女一臉錯愕，又小聲喚了一聲，發現對方毫無反應，忍不住嘴角微微抽搐，有些無奈地捂著額頭，「這個英靈聖殿不是宗教嘛，神使怎麼還這麼懶散？我是不是來錯地方了……嚶嚶嚶，媽媽，我想退出……」

「唔？」

白髮女士『碧洛斯使者』身子一動，有些迷糊地抬起頭，小小地打了個哈欠后，才忽然反應過來，連忙咳嗽一聲，重新露出一臉虔誠之色，嚴肅地問道：「希爾薇，你發完誓了嗎？」

「一分鐘前就完成了……」少女小心翼翼地問道：

「碧洛斯使者大人，您剛才是不是睡著了？」

碧洛斯略顯尷尬地咳嗽一聲，連忙正色道：

「胡說，我是神最虔誠的信徒，怎麼可能在神的面前睡着呢？我剛才……只是在幫你向神祈求，懇請神讓你加入而已。」

可是你剛才明明都打哈欠了……少女在心裏辯駁了一句，嘴上弱弱地問道：「那神同意了嗎？」

「當然，你這麼虔誠的信徒，神自然不會拒絕。」碧洛斯一本正經地點點頭。

然而我給英靈聖殿捐款之前，你可不是這麼說的……少女暗自腹誹了一句，這才故作驚喜道：

「那今後，我就是英靈聖殿的一員了嗎？」

碧洛斯沉默了一下，緩緩坐起身，神色嚴肅地注視着少女，輕聲道：

「在此之前，我想問你一個問題，你為什麼要加入英靈聖殿？這次你要說實話。」

少女一怔，微微低下頭，緊緊咬着下唇，似乎不想說實話。

她沉默了半晌，才低聲道：「我想報仇……」

「報仇？」碧洛斯似乎是想起了什麼，柔聲問道：「是為了你的母親，婕娜·阿科瑪女士嗎？」

「是的……」

少女低聲道：「我除了精神力異於常人之外，沒有其他職業的天賦，看不到報仇的希望……

「直到前段時間，我無意間聽說在數百年前盛行的英靈聖殿，可以運用神秘儀式，以媒介召喚過去的亡魂，從而形成英靈，而召喚者只需要具備強大的精神力就夠了，所以……」

碧洛斯說道：「所以，你就找到了我，想藉助英靈的力量報仇？」

「嗯……」少女低着頭，像是一個做了壞事的孩子。

碧洛斯的眼神柔和了幾分，輕聲道：

「那你應該知道，如今聯盟正在極力清除各個宗教，而我們這些宗教信徒，在聯盟看來就是邪神使徒，你明白我們這種人一旦被發現，是什麼下場嗎？」

「……我知道。」少女低聲道。

碧洛斯眼眸中流露出一絲憐惜，又輕聲道：

「一旦成為神的信徒，藉助儀式獲得力量之後，你就會經常產生譫妄、幻視、幻聽……直至陷入無法自拔的狂亂，最終變成真正的邪神使徒，這一點，你也明白嗎？」

「我知道。」少女輕輕點頭。

「成為神的信徒，就是與世界為敵，你真的做好準備了嗎？」碧洛斯靜靜地注視着少女的雙眸。

她看得出來，眼前的少女從最初的怯懦心慌，直至現在，只剩下無怨無悔的決絕。

少女深吸一口氣，毅然道：

「無論什麼代價，我都能承受。」

碧洛斯沉默了許久，看着眼前這個少女，不禁有些恍惚，回憶起了十年前那個跪在神像前的自己……

她忽然抱住了少女，在她耳邊柔聲道：「好孩子……相信阿科瑪女士的靈魂也會保佑你的……」

過了片刻。

「既然你已經決定了，那我就不再多說什麼了。」

碧洛斯放開了少女，神情變得鄭重而嚴肅，語氣認真地說道：

「在加入英靈聖殿之前，你要記住我們英靈聖殿所崇敬之神的名——『時光與信念的靈魂之柱』。」

「時光與信念的靈魂之柱……」

少女輕輕念了一遍，忍不住暗自咕噥了一句：『怎麼這些神祇的名字都這麼長，生怕被人記住嗎？』

碧洛斯並不知道少女的小心思，只是微笑道：

「那麼，從現在開始，希爾薇·阿科瑪小姐，你就是我們英靈聖殿的一員了。」

「謝謝您。」

少女露出一抹驚喜之色，隨即又說道：

「碧洛斯使者大人，其實我已經放棄『希爾薇·阿科瑪』這個西洲名了，母親在臨終前唯一的遺願，就是讓我跟着那個未曾謀面的父親姓，讓我用那個中土名活下去，所以今後您稱呼我『陳希』吧。」

「好，我知道了，你叫我碧洛斯姐姐就可以了。」碧洛斯微笑道。

第一次見到你的背影時，我差點叫奶奶……少女『陳希』在心裏吐了吐舌頭，又說道：「碧洛斯姐姐，那現在我可以召喚英靈了嗎？」

「在此之前，你要知道，召喚英靈需要三個條件。」

碧洛斯笑了笑，說道：

「第一是精神力，足夠強大的精神力才能驅動召喚儀式，與亡魂產生精神聯繫，同時強大的精神力，也能讓你的英靈發揮更多的潛力。」

陳希不禁忐忑地問道：「那我的精神力呢？」

「非常優秀。」

碧洛斯笑着摸了摸少女的頭頂，「在你這個年齡段，你是我見過的人里，精神力最優秀的，等你學會了精神咒語，還有更大的提升空間。」

陳希欣喜地問道：「那其他兩個條件呢？」

「第二，就是佈置召喚儀式的降臨法陣了，不過這地下室就有一個，而且還能再用一次。」

碧洛斯說道：「至於第三，就是最關鍵的條件了。

「召喚亡魂，需要藉助與亡魂有關聯的『媒介』！

「比如召喚歷史上的先哲名人，你需要一個與先哲名人有關的物品作為媒介，關聯越密切，成功的可能性就越大，例如骨灰，就是最直接的媒介。」

「骨灰？」陳希不禁喜悅道：「我已經找到合適的媒介了！」

「找到了？」碧洛斯疑惑道。

「對。」

陳希點點頭，從腰間的挎包里拿出了一個巴掌大小的盒子，盒子通體泛著黃澄澄的光澤，赫然是純金打造出來的，黃金盒的表面還刻了兩個有些模糊的字跡。

「這個黃金盒裏的骨灰，就是我的媒介！」陳希笑着用雙手捧著黃金盒。

「黃金盒裝骨灰？」

碧洛斯愕然，問道：

「這是誰的媒介？該不會是你母親的吧？

「小希，儀式也不是什麼亡魂都能召喚出來的，必須是超凡人類才有可能，要麼生前有一定的實力，要麼具有相當的名望，而你母親只是普通人，召喚是不可能成功的。」

「不是媽媽的骨灰。」陳希搖搖頭，猶豫了一下，低聲道：

「這個黃金骨灰盒，是來自於舊文明的遺跡。」

「舊文明？」碧洛斯驚詫道：「你確定？」

「嗯！你看骨灰盒上的這兩個字，我專門請學者幫忙看過了，據說這是舊文明的『中土文字』，這兩個字分別是『林』和『初』。」

陳希指著骨灰盒上的字跡，興奮地說道：「這個骨灰盒是前些天我託人幫忙買的，花了五萬呢。

「當時我特意用蘊含超凡之力的『考古鏡片』檢驗了一下，這個黃金盒和其中的骨灰，經歷的歲月的確很漫長，具體有多久不清楚，但至少有數千年歲月！」

「數千年？」

碧洛斯吃驚地看着這個黃金骨灰盒，不由得驚喜地說道：「如果真的是數千年前的骨灰，那很有可能是『古神紀元』的強者遺留啊！」

陳希喜滋滋地點頭道：「對呀對呀，我當時就是想到了這一點，所以才不惜代價買下這個骨灰盒的。」

舊文明，分為災厄紀元，以及古神紀元。

災厄紀元，世界充斥着災厄黑霧，人類一旦死亡，屍體就會化為怪物，即便火化了怪物的屍體，也不是人類的骨灰了，所以舊文明的災厄紀元，幾乎是不可能出現『人類骨灰』這種東西的。

而災厄之後的古神紀元，人類信奉神祇，不敢用屍體污穢神之大地，唯有那些地位較高的強者，死後才有資格保留骨灰！

近年來發現的舊文明骨灰，幾乎都是古神紀元的強者遺留！

至於災厄紀元之前……那就太過遙遠了。

「數千年前的骨灰，古神紀元的強者啊……」

碧洛斯有些興奮地說道：「哪怕生前的實力不算強，單單是數千年的時光洗禮，也足以磨礪出強大的潛力了！」

陳希不由得好奇道：「英靈的潛力，和經歷的歲月長短有關係嗎？」

「當然有關係了。」

碧洛斯點點頭，「我們英靈聖殿所崇敬的神祇之名是『時光與信念的靈魂之柱』，這也代表了神的特點。

「時光，即是經歷的歲月長短，亡魂經歷的歲月越漫長，成為英靈之後的潛力就越大！完全可以逐漸成長，開發潛力，而且不會有任何瓶頸！

「信念，則是信仰、名望、人心所向，名望較高的英靈，一般都擁有種種神奇的能力！比如歷史上那些先哲聖人大多沒什麼實力，但千年後也依然會被人們所銘記，所以一旦成為英靈，就會變得非常可怕，甚至不遜於古神紀強者！」

陳希恍然。

「當然，古神紀的英靈生前普遍實力強大，你現在的精神力，估計也只能展現極小一部分而已。」

碧洛斯侃侃而談，「你的精神力，決定了英靈能夠發揮多少實力，而英靈本身經歷的歲月，決定了潛力的上限，名望則是代表人心所向的英靈能力。

「比如我的英靈，是兩百年前九星城『天狼星兵團』的副團長『仁義之劍·東方炎』，炎生前的實力不俗，而且深受中土人的愛戴，至今都有人記得他，又有兩百年的歷史，所以潛力還是很大的。」

說到這裏，碧洛斯不由得嘆了口氣，說道：「可惜我的精神力不夠強，連炎的十分之一實力都沒能發揮出來……」

「那恐怕我發揮得就更少了……」陳希無奈道。

「你現在的精神力還算不錯，完全可以讓英靈發揮出臨近『職業級』的能力了。」

碧洛斯微笑道：「我苦修了十年，也只能讓炎發揮出『職業級高段』的能力而已，而你還有極大的進步空間，將來的成就必然遠遠超過我。」

得到了前輩的肯定，陳希不禁欣喜而憧憬地點頭道：「碧洛斯姐姐，我一定會努力的！」

「但你也不能急於求進。」

碧洛斯叮囑道：

「一旦譫妄幻覺出現的頻率太高，你就必須停下來靜修一段時間，否則一旦陷入無法自拔的狂亂，你就會毀掉自己。」

「好，我記住了。」陳希點點頭。

「那就跟我來吧。」

碧洛斯緩緩站起身，微笑道：

「今天就召喚出你的英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