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鳳棲梧

第33章 鳳棲梧

父女兩個靜悄悄地繞過了金意宮,一點兒聲響都沒發出。

蕭沅好發現蕭乾好像有些惡趣味,王宮就是他家,他在宮裡是老大,橫著走都夠了,此刻他卻跟個小賊似的,拉著小女兒專門貼著牆根走,生怕那些侍衛發現他們。

蕭乾一邊走,一邊指點著路上的景色低聲對蕭沅好道:「……這就是鐘意樓。原先不叫這個名兒,這是咱們燕國大王和王后大婚的地方。孤登基之後,就把這裡改了名。孤與你阿母都特別喜歡這座小樓,常在這裡下棋讀書。」

拐過鐘意樓,就到了王后孫阿蠻的寢宮——鳳棲梧。

孫阿蠻薨逝之後,蕭乾下令將鳳棲梧封宮,除了他與每日進宮打掃的宮人之外,再無其他人來過。

今日是除夕,鳳棲梧那兩扇朱紅門前也高高挑著兩排八角琉璃宮燈,好似這座宮殿的主人從未離去,正在這道門后等著他們父女二人。

「阿好,你看這琉璃宮燈。」蕭乾將蕭沅好舉起來,好讓她看清楚門前的宮燈,「這上面的畫兒都是孤與你阿母所作。你阿母不會作畫,只會在旁搗亂,還愛取笑孤的畫難看。後來孤索性將這些畫都做成了宮燈,日日掛在鳳棲梧中,讓你阿母看了知羞。」

琉璃宮燈在雪夜裡散發出柔和的光芒,宮燈八面俱是美人圖,畫的都是一個人。

畫中美人或坐或卧,或顰或笑,一舉一動,俱是風情。每幅畫的左上角都有四個小字,吾妻阿蠻。

吾妻阿蠻。

蕭沅好低低地念了一遍,她回過頭去看蕭乾,雪花落在他的冠冕袍服上,很快就融化了,水珠順著珠帶滾落臉頰,勾勒出一張稜角分明略帶幾分薄情的男人的臉。

而擁有這張薄情面的,卻偏偏是個痴情郎。

蕭乾放下蕭沅好,痴痴地望著面前的兩扇朱紅門,想推門而入,卻似乎有些膽怯。

他在門前駐足良久,忽地深吸一口氣,頭抵著朱紅門,曲指輕輕叩了叩:「阿蠻,孤帶阿好來看你了。」

蕭沅好又等了一會,腳指頭都凍得發麻了,蕭乾才一下子推開了兩扇宮門,整個燈火通明的鳳棲梧便完全呈現在蕭沅好的面前。

蕭沅好吃了一驚,這是一個根本無人住、荒廢了幾年的宮殿啊,竟然點這麼多燈,真可稱得上亮如白晝,這也太奢侈了吧?

為了一個已經逝去的人,真的值得嗎?

蕭乾仿若看透了蕭沅好的心思,他捏捏蕭沅好的小手,道:「你阿母未曾嫁與孤的時候,在閨中是個嬌嬌女,吃穿住行,都要最精緻最好的。後來跟隨孤去了雲州,倒是學會了節儉度日。鳳棲梧中多點一盞燈都不行。可是……」

他聲音忽然低沉下來:「可是孤知道,她最怕黑。孤……孤只不過是在除夕夜把這鳳棲梧照亮,讓阿蠻不必懼怕。阿好,你放心,孤不是個昏君,你阿母也不是妖后。平日里,這鳳棲梧只有正殿是點著燈的。」

蕭沅好暗自翻了個白眼,平日里也不該點燈!多浪費啊!

鳳棲梧的陳設還保留著孫阿蠻生前的樣子,甚至梳妝台的一把木梳子上還纏繞著幾根青絲。

這座已經空了幾年的宮殿,絲毫感受不到寂寥,一切一切,都彷彿這裡的主人從未離去,一回頭,就能見到她正斜倚在美人榻上,手持一卷書認真看著,眉梢眼角一片安詳。

蕭乾拉著蕭沅好,指著床前一個精緻的小搖籃,笑道:「這是你舅父做的搖籃,你看。」

他俯身拾起搖籃里一件還未完工的小衣裳,道:「這是你阿母親手做的,這裡再綉上小兔子的右耳,就做得了。」

小衣裳的衣袖處各綉了一隻小兔子,右邊的卻只有一隻左耳,看起來可笑又可憐。

蕭沅好摸了摸只有一隻耳朵的小兔子,不由得笑了。看來孫阿蠻不僅不會畫畫,就連刺繡也不會。這小兔子被她繡得奇奇怪怪的,針腳也不平整細膩。

「你阿母為你做了許多小衣裳。」蕭乾一指牆角的一個紅木大箱子,「裡頭全是。孤常笑她,繡得又不好看,何必勞神費力?你阿母卻說,兒不嫌母醜,好不好看也是她這個做阿母的親手縫製的。」

蕭沅好的鼻子忽然有些發堵,她對孫阿蠻毫無感情可言,但這具身體與孫阿蠻天生的血脈聯繫,還是讓她很想哭。

她想起了自己的媽媽,媽媽把所有能給的最好的都給了她,她一走,不知道媽媽會傷心難過成什麼樣子。

若是孫阿蠻還活著,想來會對她疼到骨子裡去,哪怕她永遠是個小傻子,也絕不會嫌棄她的。

鳳棲梧里生了地龍,溫暖如春,蕭乾動手脫了外袍,又為蕭沅好脫去了冠冕袍服。

他像個尋常父親一般,抱著小女兒坐上了臨窗大炕,面前的炕桌上擺放著一套文房四寶,有幾張紙還寫了字。

蕭乾一臉興奮:「阿好,孤教你寫字。」

蕭沅好差點絕倒!老爹,今天過年啊!

這一晚,蕭沅好也不知道是怎麼過來的,反正寫了幾個字,她就迷迷糊糊地睡過去了,

等她再睜開雙眼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

蘇蘇扶她起來,笑道:「殿下起得真早,婢子還以為要費好大一番功夫才能叫醒殿下呢。」

蕭沅好全身酸痛,頭沉得很,鼻子也堵住了,一說話,嗓子跟被刀子拉過似的疼:「這是哪兒啊?」

閑閑蹦過來,一臉興奮,趴在蕭沅好床前嘰嘰喳喳的:「這是金意宮!殿下,你昨天和大王睡在龍榻上!」

蕭沅好怎麼覺得閑閑這話聽著這麼彆扭呢,她還是個小蘿莉,和自己的親爹睡一張床上應該也沒什麼事兒吧?

蘇蘇指揮著幾個小丫頭幫蕭沅好更衣,蕭沅好卻覺得頭重腳輕,想來是昨晚著涼了。

「蘇蘇姐姐,」她以手扶額,「幫我煮一碗薑湯來吧,多加點紅糖。」

蘇蘇也看出蕭沅好的臉色不對,她一摸蕭沅好的額頭,便面色凝重起來:「殿下似乎發起熱來了,婢子這就去請蘇侍醫過來。」

「不能去!」蕭沅好一把抓住了蘇蘇的手。

今天是元旦,一大早,她就要隨著蕭乾祭祀天地祖宗,還要接受百官朝賀,面見內外命婦,晚上還要坐在蕭乾身邊,與群臣共宴。

她不能在今天病倒,否則,一來會失去鞏固嫡公主地位的機會,二來,會讓有心人從中作梗,對她不利。

蕭沅好不過是個四歲多的小蘿莉,一夜之間不再痴傻,且說起話來口齒伶俐,條理清晰,一點兒都不像是個小女孩,更遑論四歲能言詩……蕭沅好自己都覺得這樣的小孩子就是個十足十的小妖孽,外頭的人有這樣想法的不在少數。

而今日,若是作為嫡公主的蕭沅好卻因病不能出現,那些別有用心的人就會借題發揮,只用「慧極必傷」四個字,就能讓蕭沅好這個嫡公主回復到從前可有可無的狀態。

「蘇蘇姐姐,你親自去煮薑湯,不要讓人知道我生病。若是有人問起你,你只說是閑閑生病了。」

閑閑吐了吐舌頭:「為什麼是婢子啊?殿下,大年初一頭一天,你就詛咒婢子,不好吧?」

蕭沅好嚴肅起來:「就你話多!你管好自己的嘴巴,萬一我生病的事情讓別人知道了,我就唯你是問!」

蘇蘇動作很快,趕在蕭沅好梳妝打扮停當的時候送來了一碗濃濃的薑湯。蕭沅好忍著厭惡,捏著鼻子灌了下去,身上頓時熱乎乎的,舒服了不少。

她在臉上強擠出几絲笑容來,先去給蕭乾和徐太后請安。

萬福宮裡頭又如昨日一般,擠了烏壓壓一群人,徐太后今日做了個散財童子,一群小輩人人都得了個小小的螺鈿紅木盒,沉甸甸的,也不知道裡頭裝了些什麼。

蕭沅好最小,不僅收到了大人們給的壓歲禮,哥哥姐姐們也都給她準備了禮物。

這裡頭最讓蕭沅好喜歡的是一把匕首,就是昨日蕭乾藏在靴子里的那把。

匕首很短,也很輕,刀鞘是純金打造,鑲嵌了各色寶石,五彩奪目,繽紛絢麗,一看,便知這匕首價值不菲,是——只適合做裝飾用的,華而不實。

因此也沒人注意這匕首,但蕭沅好卻清楚,這絢麗奪目的刀鞘內,藏著怎樣一把鋒利的匕首。

「我就知道你這小丫頭喜歡這種東西。」三公子蕭鑒實冷哼了一聲,他下巴一努,十分高傲地道,「我送了你一張彈弓,你以後可別再學狗咬人了。」

蕭沅好十分驚訝,她是真的沒想到蕭鑒實也會送她東西。

她忙讓抱著一堆禮物的楚楚找出蕭鑒實送的壓歲禮。

這是一張純金打造的彈弓,與蕭沅好理解的那種後世小孩兒用來打鳥的彈弓不同,這種彈弓是古代文人雅士最喜歡拿來彰顯格調的東西。

蕭沅好曾經在故宮博物館看到過元代趙雍的《挾彈游騎圖》,裡頭騎馬的烏帽朱衣士人就是拿著這樣一把彈弓。

但蕭鑒實送給蕭沅好的顯然要精緻奢華得多了。

除了彈弓本身是用純金打造之外,弓弦上用來裝彈子的彈囊竟然是一顆鏤空的紅寶石,而滿滿一袋子彈子也都是純金打磨成的小珠子。

蕭沅好嘖嘖舌,王孫公子就是不一樣,用來打人的東西都做得這麼金貴。也不知道被打的那人知道自己是被純金彈子打中的,會是個什麼心情,會不會匍匐在地,大笑道,來呀,來打我啊!用金子打我啊!

「你接了我的禮,難道一句道謝的話也沒有么?」

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軟,蕭沅好忙從天馬行空的腦洞劇場抽身而出,給蕭鑒實行了個福禮,甜甜地笑道:「阿好多謝三哥哥大禮,祝三哥哥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她笑得太甜,讓蕭鑒實都愣了一下,才倨傲地抬起了下巴,冷哼了一聲:「好好讀書,好好練字!」

蕭沅好吃了一驚,蕭鑒實怎麼也關心起她的學業來?

大公子蕭鑒寧笑著摸了摸蕭沅好的小腦袋:「你三哥哥一大早出宮逛了一圈兒,人人都說他的小十妹是文曲星下凡呢,他心裡可得意了。」

原來如此,蕭沅好不由得彎起了嘴角,再怎麼兇惡不講理,骨子裡也還是個可愛的少年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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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夏朝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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