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第二日一早,慕晴泠便讓雲橋在船頭布下茶案桌椅,一盞香茗一本典籍,從京中帶出來的白檀裊裊燃起香氣,初晨的日頭溫和,江風徐徐,自有一番瀟灑。慕晴泠一身素服,不飾珠華,不敷脂粉,更是顯現出江南女子的裊娜之態、絕美之姿。只是如今,慕晴泠弱不勝風的身姿中,透出了一股難以言狀的堅韌。

香未過半,俞文遠站在慕晴泠對面,在她手中的書冊上落下一片陰影。慕晴泠抬頭笑道:「文遠表哥早,可要坐下品一盞?」

俞文遠定定地看着慕晴泠,他從未如此認真地審視過慕晴泠。昨日慕晴泠一番話,確實讓他頗受震動,但是等他回到自己房裏細想,才品出其中的不對。果然,平日裏輕易不出艙門的慕晴泠,一大早就在船頭擺出這樣陣仗,可不就在等他這條魚上鈎么。

俞文遠一撩衣袍在慕晴泠對面坐下,接過慕晴泠遞過來的茶盞,輕聲問道:「明人不說暗話,表妹昨日在艙房那一出,是專門演給我聽的吧。」

慕晴泠捲起書掩唇一笑,說道:「泠兒這點小把戲果然瞞不住文遠表哥,不過戲雖是假,可句句由衷,表哥以為呢?」

俞文遠放下茶盞,靠在椅背上看着慕晴泠不以為然道:「二太太是個和善人,家中里裏外外沒有照顧不到的,表妹怕是在外面聽了什麼黑心下人胡咧咧,誤會了吧?」

慕晴泠不意外俞文遠不相信她,如果俞文遠真的因為她一兩句話就忙不迭跑來跟她攤牌,她才要考慮重新找個盟友。

「表哥,是不是誤會你我心知肚明,表面工夫做得再好,也禁不住推敲,表哥今日肯坐下來跟泠兒閑說兩句,想必也是早有所感,只是不願意戳破那和氣的表象罷了。」慕晴泠緩緩說道。

船行的破水聲隨着江風送到兩人耳邊,江面無垠,慕晴泠只覺得這樣的環境下,自己的思緒都清晰了幾分,說出的話也更堅定:「表哥,我是已立危牆,他日若帶着慕家家產入府,能活幾日便全看老祖宗能看顧我幾日。你不一樣,你還有力迴旋,難道你就真的甘心將靖勇公府的一切拱手相讓?」

俞文遠冷冷道:「你怎麼就確定,靖勇公府會被二房奪走,如今的靖勇公,可是我的父親。」慕晴泠笑了笑,看着俞文遠道:「大舅舅雖為靖勇公,可俞府裏外卻是二房做主。二房司馬昭之心,我以為三年前,就已經昭然若揭,表哥難道沒有絲毫感覺嗎?」

俞文遠像是想到什麼,神色一冷,慕晴泠端起茶盞輕嗅茶香,緩緩說道:「表哥國子監名額被二房頂替,就當真心甘情願?此後一年你下場前重病不起,科舉被誤,就當真不曾疑心過?病癒之後,許氏張羅着你與文達表哥前後娶親,且不說兩位嫂子的家世背景相差之大,就說這幾年你忙於庶務,明年科舉再開,表哥可有信心,金榜題名?」

慕晴泠看着俞文遠,嘴角翹起,語氣溫軟:「表哥與我皆是自幼失持,二舅母溫和可親,表妹曾視之如母,不知表哥是否如此?如此溫和可親的二太太,想必曾在表哥晴雪苦讀之時勸慰表哥切莫太過用功傷了身子,言道:咱們這樣的人家,榮華富貴不缺,何苦遭那個罪,還以表哥遲早繼承府上為由,將表哥支出去處理大小庶務。許氏斷你前程之心如此明顯,表哥就當真覺得這些是她一番好意?二房的文達表哥得了太學名額,勤學不輟,二太太可曾勸過一句,難不成是二太太這個親母不疼惜自己的親兒?文遠表哥是府上的繼承人,府上的大事小情,就沒有表哥不能插手的,處理庶務自然無錯。只是,二表哥處理的那點子庶務,可有一樣是能自己做主的?不過是二老爺二太太怎麼吩咐,你就怎麼做,還比不得府上的幾位大管家呢,頂着少爺的名,乾的卻是跑腿的事。」

幕晴冷為俞文遠續了茶水,俞文遠盯着茶杯,面上不顯,怔了良久,然後抬頭看着幕晴冷,「就算你說的都是真的,我只是不明白,你為何要同我說這些。如你所說,你如今已是絕戶女,身懷巨資,誰不動心。許氏縱然貪婪,可老太太為你和文敏做主婚配的心思,整個靖勇公府誰人不知,你若做了許氏的二兒媳,你的萬貫家財不就成了她的囊中之物,她何苦還要害你性命?你若是成了二房的媳婦,自然是二房得利越多,與你越有利。若如你所言,有一日,這靖勇公成了二叔,你也應當高興才是,為何要來提醒我提防二房?」

俞文遠飲了一口,面帶疑惑道:「難道你不願嫁給文敏?你也知道,如今你沒有父兄扶持,你那萬貫家財又如此令人心動,嫁給文敏總比嫁入別家好。你與文敏一同長大,知根知底,又是嫡親的舅舅家。就算二房貪圖你的家財,可難道別家就風光霽月了嗎?好歹還有老太太呢。」

幕晴冷早已面含慍色,將手中的杯盞往几上重重一放,帶出些茶水潑在了她白皙纖細的指上。「文遠表哥這是什麼話!俞家是我的親外祖家,大舅舅也是我的親舅舅,如今我父母俱亡,老太太便是我最親的人。若我因個人之利,眼見有人禍亂俞家、戕害外祖血脈而無所作為的話,怎麼對得起慕氏家訓、父親教導。又有何面目面對老太太,便是先母與先外祖父的靈前,我亦無顏。」

幕晴冷平復了心緒,取出綉怕將水漬抹去。「我與文敏……」慕晴泠頓了頓,」老太太的心思我明白,我父族凋零,又沒有兄弟姐妹扶持,她生怕我嫁到別家受了欺負,總想着把我留在跟前,好看顧於我。再有就是文敏,如今府上還未分家,文敏自然是公侯子弟,可他日一旦分出去,文敏不過是一六品小官家的次子,在京城的地界上,算得了什麼。若他娶了我,日後若是有心上進,我父貴為一省大員,總有些許遺澤;若他不思進取,我慕家的萬貫家財也能保他這一脈富貴無缺。咱們這些子孫,哪個都是老太太的心,哪個都是老太太的肝,她總想我們個個周全的。」慕晴泠想到外祖母一心為後人籌謀,上輩子竟無法善終,對許氏的恨意更濃。

「至於許氏,我雖不知她如何這般不待見我,可她不願我做她兒媳這一點,我還是知道的。」幕晴泠嘴角銜著冷意:「當日,我父的喪報傳入府中,我自是悲痛不能自已,老太太也是大受打擊卻強忍着安排我回鄉奔喪之事。因三位舅舅皆有公務在身,不得擅離京城。老太太便有意讓文遠表哥、文達表哥還有文敏一同護送我回鄉。老太太的心思,是覺得兩位表哥年長,路上照應、靈前幫忙,兩位表哥更讓她老人家放心。至於文敏,老太太恐怕是想着讓我父親看一看他,若我父泉下有知,也能放心。」

「可最後,文達文敏皆被許氏給留下了,若許氏真有意讓我過門,又怎會阻攔?」俞文遠聞言亦不得不贊同慕晴泠之語,看樣子許氏確無意慕晴泠為媳。

「文遠表哥也覺得我說的有理了?只是,文遠表哥可有想過,許氏為何也不願文達隨?,文達已然娶親,我父親是他嫡親的姑父,又有老太太發話,許氏為何也不願他送我回鄉?為何單單是文遠表哥你一人與我隨行。」俞文遠心中一動,聯想到慕家巨資,瞬間冷汗直流。

慕晴泠好似未覺,繼續道:「不知臨行之時,二太太可有單獨囑託與你,比如:將慕氏之財好好帶回,萬不可被慕氏旁支所佔;將慕氏家奴就地打發,靖勇公府不缺人給我使喚,不需山高水遠的帶回京中。」

「文遠表哥,若將來有一日,我亡于靖勇公府。若是我自個兒身子不爭氣便罷了,若是被人謀財害命,你猜這謀害忠臣遺孤的罪名會落在誰的身上?」慕晴冷坐直了身子,一股崢嶸之意自她單薄的身上滲出,「自江南將慕氏萬貫家財帶回的是你,我若殞命于靖勇公府,大舅舅才是一家之主,這罪名難道還會與別人相干嗎?二房的屠刀已向你我舉起,難道你真甘心引頸就戮嗎?」

俞文遠看着慕晴泠,直到此時,他才真正地放下心中防備,正視眼前這個女子。慕晴泠身量單薄,姿容妍麗帶着幾分惹人憐愛的蒼白。可就是這樣一個弱不禁風的孤女,字字句句,都像尖刀一般鑿進別人的心中,戳破你內心最深處的隱憂。

這種彷彿剜肉剔骨一般的痛楚之後,是脫去沉痾的痛快感。俞文遠不是傻子,他幼時便是靖勇公府的繼承人,承師京中名仕,慕晴泠所指出的點點滴滴,他何曾沒有懷疑過,可疑慮只是蜻蜓點水一過,還未來得及留下過多的漣漪,就被二太太的眼淚和自責給糊弄了過去。

「你今日跟我說這麼多,想必已有打算,你想怎麼做?」俞文遠問道,分析得再合理,如今也只是揣測沒有證據,他不信慕晴泠沒有給自己想好後路。

慕晴泠望向船隻前行的方向,說道:「許氏固然可恨,可她有句話倒是沒說錯,慕家萬貫家產,不能給旁支佔了去。表哥呢?明年科舉再開,表哥可有把握?」俞文遠垂着眼,在心裏問自己,可有把握?

他平日被庶務纏身,少有靜下心鑽研學問的時候,偶爾騰出時間星夜苦讀,捧著那些聖賢經傳也無法再如當初一般專註。若說兩年前他有七分金榜題名的把握,如今,怕是連三分都沒有了。

「雖說是寒窗苦讀,可讀書這件事到底也講究個悟字,時間還有,表哥底子不差,還可以好好想想。揚州近在眼前,家裏還有不少事,要仰仗表哥扶持。待到理清父親喪事,表哥再做打算也不遲。」慕晴泠翻了翻手裏的書,勸解道。

水波瑩瑩,江面上傳來陣陣漁歌,江水如同一道蜿蜒而去的白練,掀開了如花似錦的杭州城臉上,最後一層面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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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復仇之孤女不好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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