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一代一雙人

一生一代一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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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您還是快點起身吧。您再睡,去女學就要遲了!」

硬木雕花床罩雕刻著寶相花的圖案,雨過天晴的織錦帷帳辦垂著。在床邊,立著一人高的蟠花燭台,上面照著茜素紅的燈罩。在床邊,立著丈許高的落地屏風。那屏風是素錦的面兒,是用絲綉繡的一個少女倩影。那少女眉目如畫,巧笑倩兮。瞧著還是含苞待放的年紀,可已經從眉眼間看出她的傾國容色。

整個內室的陳設物件,無不考究精緻。

床幃內曼妙的身影翻了一個身,又是兀自沉沉地睡去了。床邊圍跪著數十個宮女,有的手上捧著宮裝,有的手上捧著鞋子,也有凈好的帕子,漱盂等,其中跪在最前面的宮女手上,捧著一個錦盒,那盒面兒是用金線繡的吉祥雲紋,盒子的木邊兒是金絲楠木的質地。窄窄的邊兒上,雕刻著百子圖。這些百子動作神態、各異。單是盒子,就精緻到了極點。

那盒蓋兒敞開著,裡面躺著一隻金鑲玉的瓔珞項圈,項圈上綴著孩子手那麼大的長命鎖。

為首站在前面聽聲的宮女小心翼翼的,生怕把這寶貝長命鎖給碰了,一邊含著笑,一邊將那帷帳緩緩地升起來,小聲道:「公主,可不能再睡了。」

床上的少女半眯著眼睛,似乎是醒了,又似乎還在睡著。她眼睛眯成一道好看的弧線,還沒有完全睜開,就能瞧見那眼睛的形狀,是十分標誌美麗的。左眼的眼角下,長著一顆小小地硃砂色的美人痣,看著有一種說不出的慵懶美麗。皮膚勝雪,晶瑩剔透。嘴唇小小薄薄地,好像含著一顆櫻桃一樣,微微翹著。這容貌,同床邊碩大座屏上的連相重合,美的讓人挪不開眼睛。

「今兒個是我十三歲的生辰,父皇答應我的,過生辰的時候,可以不用去女學!」

跪著的宮女太監連連叫苦,可誰都不敢打擾床上這位小祖宗睡覺。

這時間,自殿外進來一位年紀稍長一些的管事宮女,她穿著六品女官的衣裳,眉目淡然,卻有一種沉穩威嚴在其中。她走到床邊,看著這些奴才們臉上的苦色,輕輕一咳,淡淡道:「公主,皇後娘娘方才親自來過了,見您沒起床,鳳駕已經先去女學了。」

少女聞言,好像被人突然潑了一盆冷水,立刻清醒地坐起來。沒等別人伺候,她便是貫熟的去那帕子等物擦臉,埋怨著說道:「章琴,母後來了,你就要叫醒我的啊!怎麼能讓母后在外面……」

這美貌無雙的少女,正是當今皇帝,淳化帝的長女——平陽公主,慕容晚月。

她是永徽二十二年生人,如今到淳化七年,已經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了。她穿戴好衣裳,不敢再耽擱,立時馬不停蹄的趕去了女學。

可到了女學,人還是去晚了,被皇后擋在了外面,舉著女學的藤條跪在學堂的走廊里。非跪倒午時,不許起身。說是跪著,可因著怕跪疼了平陽公主的膝蓋,所以特意鋪了一層又一層的軟墊子。皇後娘娘不出來,晚月就手裡拿著藤條,盤膝坐在墊子上。

晚月心中對這位親母后腹誹了一萬句,弔兒郎當,破罐子破摔的坐在軟墊上。這時間,學堂的門忽然被推開。晚月聽見這聲音,立刻「騰」地一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跪直了身子,脊背挺得筆直,高高的舉起了藤條。

來人看見這樣子,不禁極小聲地「嗤」一聲,笑了起來。

晚月一轉頭,便瞧見了出來的人是誰。這圓圓臉,十分喜氣的少女正是她的表姐,四姨母的長女,楚瑜。楚瑜極小聲的挪到了晚月的身邊,低低道:「公主,您又起遲了皇後娘娘罰了您這麼多次,您偏生都不長記性的!」

晚月吐了吐舌頭,又重新坐了回去,埋怨道:「春困秋乏,是很困的呀。昨兒個晚上……」說到這,晚月警惕的看了一眼楚瑜,聲音又壓低了許多,道:「曌哥哥給我帶了話本兒,我看得太入神,等敲了四更鼓時才勉強睡下的。」

楚瑜好奇道:「什麼話本兒?太子殿下才跟著裴先生從南梁遊學回來,可是從南梁帶回來的?」

晚月笑眯眯湊近楚瑜道:「南梁民風開化,那話本兒和咱們大燕的也很不同,很……」晚月說到這裡,臉頰忍不住變得紅彤彤的,小聲道:「很好看。」

楚瑜滿臉的額羨慕,道:「那,等你看完了,能不能也借我瞧一瞧?」

晚月沒有應承,而是打岔道:「我母后教課,你還敢出來。」

楚瑜這才忽然想起什麼,慌張地站起身,道:「可不是,我同皇後娘娘說要出恭的。」楚瑜說完,不敢再耽擱站起身一溜煙的跑走了。

晚月靠著牆壁,坐的更舒服起來。她手裡拿著藤條,一下一下點在走廊的木地板上。心裡不禁奇怪得很,母后好好的做了皇后,母儀天下就好了,怎麼偏偏拉著九伯母她們兢兢業業的辦女學?若不是她都知道,可當真要懷疑,這個公主根本就是皇后的情敵生的。

不過說起怪,大燕的後宮更怪。自打父皇登基之後,六宮是形同虛設了。整個大燕的皇宮,就只有皇后一個。淳化帝懼內的名號,傳的海內皆知。前些日子她那便宜外公還打算給父皇諫言,請他廣納後宮。若是母后不樂意,便宜外公就打算親自去說。誰知道,不但碰了一鼻子灰不說。沒幾日的功夫,內閣大臣和豫國公的爵位也都雙雙丟了。如今豫國公的爵位,是讓叔外祖父承襲了。不過母后聽了這個話,倒是格外的樂呵。晚月有點兒懷疑,母后可能也不是外祖父親生的。

這時間,外面忽然想起隱隱約約的哭聲。晚月心裡格外地好奇,直接就跳起來,徑自往女學的院子去。

院子里跪著的是豫國公府的老夫人崔氏,論輩分是她的太祖母。可母后從來不肯同這位太外祖母來往,這些年的節日生辰,不過是隨意的賞些東西。連著宮裡的筵席,也絕不肯請這位太外祖母來。偏生這位太祖母,身子格外地硬朗。有好幾次,她都聽見母后私下裡感嘆這位太外祖母是「禍害遺千年」。

如今母后嘴裡的「禍害」跪在這裡,不說別的,必定是因為她那位被削爵免職的外祖父了。

這時間,太監的聲音遞聲傳出來,道:「皇後娘娘到——」

崔老夫人跪直了身子,垂著臉。晚月在一旁冷眼看著,便覺這位太外祖母年紀都這樣大了,皮膚從臉頰耷拉著,那眼角也是垂著的,好像一頭驢子。她這樣想,就忍不住小聲咯咯的笑了出來。

楊柒柒穿著杏子紅的鳳袍,歲月流轉,並沒有在她的臉上留下任何痕迹。晚月覺著,她剛出生時楊柒柒是什麼樣子,現在仍舊是什麼樣子,竟然一丁點的變化都沒有。

楊柒柒站在女學前的台階上,眼神冷幽幽地掃過崔老夫人,最後落在晚月的身上。晚月打了一個激靈,總覺得母后的眼光永遠都帶著「我能看透你的」犀利。她沉著頭,小碎步地走回學堂,低低道:「我去罰跪。」

楊柒柒滿意地撇了撇嘴,這才又重新看向崔老夫人。可沒等崔老夫人說話,便聽她道:「楊輔是因著什麼被削爵免職的,陛下雖然沒有發明旨,老夫人心裡難道不清楚嗎?」沒有父親、沒有祖母,楊柒柒聲音涼冰冰的,只肯叫她老夫人。

崔老夫人心裡委屈,道:「皇後娘娘,他到底是你的父親。你父親被削了爵位,對你能有什麼好處!」

楊柒柒冷冷一笑,提醒崔老夫人道:「老夫人可別忘了,大伯父和三叔都是您的兒子。誰也沒期望您能一碗水端平,可是大伯父當年是怎麼死的,您如今一點兒都不可憐疼惜一下嗎?您別日日尋了機會來女學跪,您再這樣,我就同皇上請旨,請您去廟裡小住。學學佛法、聽聽佛音,明白明白是非黑白。」楊柒柒說到這裡,看向一邊跟著的女官,道:「傳我的意旨,請崔老夫人回豫國公府思過,無召不得出豫國公府。」

崔老夫人絕望地大喊,道:「皇後娘娘,我知道我們一家都對不起你和你母親,可如今都過了這麼些年,老身給您叩頭,求您原諒老身。」

楊柒柒卻是不為所動、面無表情的說道:「豫國公府對不起的人可多了,該叩頭認錯的,也不應該由老夫人來。」楊柒柒話罷,不肯再多說一句,只轉身同女官道:「今兒個就到這,放課吧。」

晚月特意磨磨蹭蹭地,刻意偷聽。一聽到楊柒柒說放課,便是代表她不用回去罰跪了,立刻樂呵呵的蹦起來。

楊柒柒回身,眼波正落在晚月躲著的柱子後面,表情肅穆地對著她招了招手,道:「過來!」

晚月有些猶豫地蹭著走到楊柒柒的面前,楊柒柒卻是忍不住微微一笑,為晚月正了正頸子上帶著項圈,道:「你已經十三了,也該有個大姑娘的模樣!今兒個看在你生辰的份兒上,小懲大誡,饒了你。可往後若再有,我可不管誰來求情,照樣罰你跪。」

晚月有著一雙同楊柒柒一模一樣的眸子,母女兩人站在一起,很相像,可她鼻子和嘴巴又很像慕容昭。楊柒柒每每看見她,再硬的心腸都會軟下來,到底還是最愛這個女兒。

晚月笑眯眯地挽著楊柒柒的胳膊,撒嬌地說道:「母后最疼我,咱們去太液池。昨兒個我就去了,父皇讓人在太液池上架了畫舫。說是送給我了,等八月十五,允了我出宮!」

楊柒柒輕輕地點了點晚月的額頭,笑道:「我怎麼養了你這麼一個皮猴!」

母女二人有說有笑,一路往太液池去。

太液池的河畔柳枝仍舊青翠,一輪紅日高掛,照在太液池上是波光粼粼。慕容昭帶著慕容曌、慕容昀幾個兄弟都到了。這是一家人趁著中午的功夫,先給晚月慶賀。

晚月一看見那畫舫,樂得了不得,撒歡兒一樣跑上了船。慕容曌緊緊跟在後面,兩臂抬著,護在晚月身後,生怕她不小心跌下來。邊走邊說道:「月兒,你慢點,慢點兒!別跌了,若是跌進湖裡可就不好了。」

慕容昭此刻攏著楊柒柒的肩膀,聽著孩子們的歡聲笑語,小聲道:「小七,我這畢生有一大憾事,始終沒能的償。」

楊柒柒聽他說的認真,偏頭問他道:「什麼憾事?」

此時微風習習,垂著柳絲紛飛。陽光金燦燦,給天地間都鍍上了一層暖意。

慕容昭薄薄地嘴唇湊近楊柒柒,聲音輕緩。

「咱們生了五個禿小子,可我想再要一個女兒……」

(本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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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女不下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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