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回信難書

任伯好酒，這是大家都知道的，毛玉龍再次給任伯倒上酒之後，因為關心皮島事情，就詳細的詢問伯父那裡的情況。

結果這一問，卻讓任伯沒了喝酒的興趣。將酒杯放下，不由得長嘆一聲，開始絮絮叨叨的說起了皮島的現狀。

但翻來覆去的，還是一個窮困，一個困苦，一個抱怨，但好在沒有沮喪和氣餒，這也讓毛玉龍感覺到東江將士決死抗戰的決心。

飯吃過了，毛玉龍就準備給毛文龍寫封回信。這是一種禮貌，也希望通過自己的信，來提醒一下這個性子固執到令人髮指的伯父一些事情。希望在潛移默化里，改變一下這個悲情英雄的宿命。

小妹就自告奮勇的給他研墨，與其是幫著哥哥研墨，其實還不如說說自己貪玩。只是研磨了幾下，就弄的自己身上臉上都是斑斑點點的墨汁，然後就失去了興趣，一蹦一跳的跑出去，帶著小黃，蹲在院子的牆角，掏挖蟋蟀去了，一時間弄得蟋蟀一家一陣雞飛狗跳。沒辦法，六七歲的孩子惹狗煩，古人誠不我欺啊。

鋪開紙。開始構思信件的內容。其實，每一次寫信給毛文龍都是一種煎熬，有些話說深了不是，說淺了不是，真的是左右為難。

提起筆，開了題頭，然後按照常規，問所有能問到的人好，然後彙報自己身邊所有人的好，然後是學業上的彙報。最後在信里，毛玉龍輕描淡寫的道：「堂弟（毛文龍獨子）今年已六歲，也應該到了啟蒙的年齡，老宅族學沒有大儒名家，怕是耽擱了堂弟承斗心智，以侄兒愚見，不若奉請伯母與堂弟來京，一來可讓侄兒盡份孝心，二來也可替堂弟尋訪大儒智者，伏請伯父恩准。」

之所以毛玉龍要給毛文龍這個伯父寫這封信，婉轉的想讓毛文龍的妻子兒女來京居住，是有原因的。

毛文龍的脾氣很倔強，並且也有一些倚仗自己的功勛的傲氣在，於是他的頂頭上司，山東的文官集團，每一次在他勝利的時候，都希望能在他手中分潤些軍功。結果毛龍卻每一次都蠻橫的拒絕，結果，他和他的頂頭上司關係弄得非常惡劣。不但千方百計的剋扣他應得的軍餉錢糧。

但為什麼毛文龍如此艱難，還被人詬病他索費無度，做擁東江鎮成為海外天子呢。

這就是文人掌握話語權的原因所在，他們是將毛文龍每次討要軍餉使費的數字不斷疊加得出的罪證確鑿的結果，雖然，這些討要的軍餉使費並沒有多少讓毛文龍得到。而他皮島孤懸海外，本來就不歸大明管轄，而朝廷每次想要派文官進駐，或者派太監監軍，都被桀驁不馴的毛文龍直接懟回去，所以就獲得了一個海外天子的惡名聲，而且時不時的上疏彈劾他的囂張跋扈。而毛文龍卻不想著怎樣去化解這裡的矛盾，反倒是直接上書給皇帝，和文官集團對掐，這就和整個文官集團鬧的相當不愉快。這就是後來他被袁崇煥冤枉斬殺，卻沒有一個文官出頭，為他抱不平的原因。

這時候毛文龍還是幸運的，因為他攤上了一個厚道而賞識他的天啟皇帝，正是這個皇帝在看到東江鎮的重要性之後，全力以赴的給他撐起一個保護傘，才讓他活到了天啟死後。

毛文龍被殺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他被後來的崇禎皇帝深深的猜忌。

大明朝重文輕武，都已經達到了變態的地步，而皇帝對武將也是身懷戒備，這就出現了上下五千年歷史里，極罕見的在軍隊里有太監監軍。

在這樣的大環境之下，整個朝廷就形成了一個不是規矩的規矩，那就是所有在外征戰的武將，都將家屬安置在兩京，也就是變相的在作為人質，表達自己的忠心，這樣才能讓文官放心，讓皇帝安心。

結果自己這個毛大伯父，在四面皆敵的情況下，卻寧可將妻兒放置在戰亂不斷的遼陽，也不將妻兒老小送到皇帝手中做人質。而遼陽被建奴佔領，殺了毛文龍過繼的叔父，名義的爹爹一家老小以及僕人二百，唯獨他的小妾帶著兒子承斗，被百餘忠心家僕保護著，在戰死九十多之後逃了出來，即便這樣，毛文龍依舊沒有和其他武將那樣做，而是直接將兒子送到了杭州自己的結髮妻子的手中撫養。

這樣表示出絕對對朝廷不信任的舉動，這在還算厚道的天啟朝時候，還沒顯現出巨大的危機，但在多疑成性的崇禎朝時候，就成了最致命的毛病。這也就是為什麼袁崇煥殺了毛文龍，崇禎皇帝還為袁崇煥在事後背書。雖然有崇禎急於要求袁崇煥五年復遼的操切情緒在，但對毛文龍的極度不信任，也是重要原因之一。

所以毛玉龍就委婉的向毛文龍提出，接伯母和堂弟進京居住的原因，也就是變相的請伯父將人質交到京城裡來，這樣多少能緩和一些君臣之間的隔閡。

林林總總的寫了一大堆，最後封筆，用嘴吹乾墨跡，然後裝入信封封好，交給任伯收好。

一家送任伯出去，毛玉龍就攙扶著娘往回走。

娘邊走邊笑著問道：「這次給你伯父寫信又是什麼稀奇古怪的內容？」

毛玉龍就笑著回答：「這次我想請居住在江南的伯母堂弟來京，與我們一起居住。」

娘就莫名奇妙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兒子，卻不再說什麼。

自己的兒子自從上次被同族的孩子打暈之後，醒來神情大變，原先一個愚鈍內向的性子，卻突然轉變成斯斯文文的聰明，而且對自己還分外孝順體貼，對小妹也是百般呵護，為人處事也有了穩重有條理。這讓每年都來的任伯驚為異人，連連說是佛主補償自己孤苦，這才派下轉世靈童，並且無限羨慕自己老將得福。。

於是回到東江皮島，將這事情與他伯父毛文龍說了，毛文龍立刻具表給皇上，特意恩請皇上准許兒子入了國子監，成為一名監生，雖然他因為敵人太多沒用成，但毛玉龍還是很感激他的。毛文龍知道自己的侄兒還是達到了目的，就對他寄予厚望，希望他能改變自己的家風，成為一個文官。

兒子是變好了，好到幾乎無可挑剔，但自己不知道為什麼，總是對這個兒子有種陌生感。雖然無數次確認，這的確是從自己肚子里爬出來的，但這種感覺就怎麼的也揮之不去，這也是為什麼娘對王承恩和信王比對自己親兒子更疼愛的原因，其實是潛意識裡對毛玉龍的一點疏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