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隕落
墨諳攥緊雙拳,雖身為少主,卻也不意味着可以一直忍受來自自家旁系的閑言碎語。
「廢物,你還有臉回來,家族在你身上傾注了這麼多資源,你就是這麼回報我們的?!」
「就是就是,當初若不是這麼衝動,非要在人手空缺關頭出去浪,又怎會被人廢了修為?」
「區區一個旁系子弟,不過是跟少主的關係好一點,還真把自己當成嫡系了不成?!」
「誰讓少主是個女的,依我看,不會是已經搞上了吧。」
墨家,譏笑聲,唾棄聲傳進了墨玄冥與墨諳的耳中。
他們音量不大,卻分明是在故意讓兩人聽到;而這些聲音,本不該屬於這裏。
這裏有着傳承千年的資源底蘊與文化底蘊,這裏,是整個修鍊體系的發源地!
(該死,這不過離主閣稍微遠點的旁系,難道已經把家族的祖訓,連同過去的榮光一齊忘記了嗎?!)
墨諳暗自憤恨,但無論再怎麼憤恨,潛藏在心底的怒火也顯然不可能燒到縱火者的頭上,自然也就無法使之明白,懂得敬畏,是種美德。
一個家族最可怕的不是勢力的衰敗,而是思想意識的腐化。
一個家族的興衰,本就不應該寄托在某個人的身上才對,更不應該因為這個被賦予眾望的人遭受了無妄之災而落井下石。
「四家的人怎麼不幹脆把你殺了,以!絕!后!患!」
如果說先前的言論墨諳都還可以裝作是視若無睹的話,那麼這條,顯然已經是觸犯了她身為少主的底線。
她一個閃身便來到了說話者的面前,身高高出她半個頭的小弟子就這麼被墨諳揪住了衣領平舉了起來,以近乎瘋狂的速度,在空中來回甩動,後者則沒過多久便吐出一連串的白沫。
「你說什麼,你說誰是後患?!你還是墨家人嗎!有這麼對家族同胞說話的嗎?!他們的後患是什麼?是墨家!你是巴不得讓自己的本家滅門嗎,這可是叛宗之罪!信不信我將你當場誅殺!」
「怎麼?!說呀?怎麼不繼續說了?!當着我的面說呀!現在倒是知道怕了,我還是你們自家的少主,倘若你面前站的是一個江家人,他會因為你怕了就放過你嗎?!廢物!」
「夠了……少主;是我辜負了家族,我不配擁有這麼多的修鍊資源!」
墨玄冥這話說的斬釘截鐵,像是已經完全肯定了這一切都是自己鑄就。
隔着叛逆弟子的衣服,墨諳的指甲也已嵌進肉里,鮮紅的血液自掌心徐徐淌下。
聞言,她瞳孔放大,雙目失焦,雙手也像是突然失去了力氣,被抓的人因此摔落在地,在尚有意識之際發出了最後的一聲哀鳴。
「玄冥……這怎麼能是你的錯、明明是四家的人……」
「怎麼不是我的錯!明知道四家的人對自己虎視眈眈,明知道他們一直在等待着墨家犯錯,我卻偏不聽信勸阻,非要前往聖域森林;什麼越級挑戰,什麼半步凝象,什麼絕頂天才,都是假的!」
(不,明明不是這樣的,毀掉玄冥的,明明不只是他自己的決定,更是墨家的所有人……)
「玄冥,你聽我說。」
「都結束了……」
墨玄冥語息扼腕,聲音飄渺,眼看有自我了結傾向,墨諳連忙揮出一掌扇在了他的臉上。
明明被扇的人是墨玄冥,可疼的人卻像是她,流淚的人,也是她。
而真正被打的人,卻木訥地杵在原地,既沒有動作,也不發出聲音,一切的行動都在瞬息間戛然而止,如同被定格了時間。
「你聽我說……」墨諳壓低的聲音已經帶上了哭腔,她甚至抓着對方的衣領趴在了他的胸口,任由淚水浸透青黑色的長衫,將那份濕熱傳遞到墨玄冥的心口。
「惡魔還沒有滅絕,在家族的禁地,還封印着最後一隻惡魔……也是當年開創了墨家的先祖,墨冉所契約的那隻惡魔,只有當家族遭受大劫時……才會動用,只為它所看上的人服務,只要跟他契約,你就能夠恢復修為,就能夠讓墨家重回巔峰……我帶你去……好不好……」
事實上,無論禁地,還是最後一隻惡魔,都只是墨諳的臆測。
使她產生懷疑的原因歸結於墨家的兩個未解之謎。
千年前墨冉究竟付出了怎樣的代價,才能讓惡魔改變整個人類族群的命運,將修鍊法門傳授給他;墨諳不知道,但她清楚,那代價絕不是人能夠承擔得起的。
百年前,被北方大陸的帝國聯軍擊潰的墨家,究竟是如何破而後立,率領仙門百家一舉將侵略了南大陸過半土地的聯軍逼退回去的?
現如今為了安撫墨玄冥,她只得將曾經那個在自己腦海中一閃即逝的念頭重新搬出來。
而隨着墨諳的講述,墨玄冥的眼神也逐漸清明了起來,如同重新煥發出了對生的希望。
他同樣壓低聲音道:「你說的禁地……在哪兒?」
是啊,他還不能放棄,就算是為了不辜負少主,他也不能就此停下,哪怕沒有惡魔,也要想盡辦法修復自己破損的經脈。
與此同時。
柳家庭院,柳禾快步走上自家家主面前,彙報道:「宗主,今日帶三少主測試真理之書威能,果真能無視本家藏書閣禁制。」
他身後還跟着一位身着白底金紋服飾,銀髮藍眸的十五歲少女。
柳彥大喜,曰:「甚好。」
「只是,墨沈如修為被廢,江家又與本家世交,一直對三少主懷有心思的江家二公子定會找上門來,逼柳家改嫁,計劃得提前了,越早越好。」
聞言,柳家家主低頭沉吟了片刻,下令:「柳禾,即刻帶繆兒前往墨家,佯作探訪,倘若墨璇羽不見,則借口讓繆兒先入藏書閣等候;等大功告成,再提及退婚一事。」
在南北兩大陸,武者一般為男性,而法師一般為女性,前者發色眸色一般為黑、棕、或灰。
倘若有其他顏色,則代表此人大概率天生有較高的魔法資質。
後者則不受此約束,體征色往往千奇百怪。
但天生銀髮,藍眸為襯者,全世界只此柳窸繆一人。
而她也是唯一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廢人,原因就在於,無論精神力、氣力還是魔法,此女竟無一者是可進行修行的,除開驚人的美貌之外,她一無所有,就彷彿是那副美貌、把她其餘所有的天賦都吸收、轉化為了自己的一部分一般。
上天將世間一切與美相關的事物,都賜予了一朵玫瑰,卻獨獨抹平了它用於自保的尖刺。
究竟不知這是恩惠,還是懲罰。
倘若不是出生在五大家族之一的柳家,此等尤物的命運、又將會何方?
轉眼間,柳禾已經領着柳家長女柳窸繆來到了墨家大門前。
聞訊而來的墨家家主早已在此恭候多時。
「柳家冒來,墨某籌之不及,有失遠迎,還望見諒;不知長女此次前來,所謂何事?」墨玦迎上前,略施一禮道。
「墨宗主,說來也莫見笑,窸繆姑娘近日來甚念墨玄冥公子,茶不思飯不想,說什麼也要見上一面,不知可有勞擾?」
「兩家姻緣之事,豈有勞擾之說?而況玄冥終日無事,能被姑娘挂念,實屬榮幸。」
兩人相互鼓吹,不一會便眉開顏笑,轉入了正題,一旁的柳窸繆則是聽得頗為不滿,輕聲呢喃:「荒繆」。
「多年不見,不知窸繆姑娘方齡幾何?」
「三少主今年恰十五,當屬成年。」
說罷,柳禾斟下一杯茶。
「如此,看姑娘心切,不如當此機會,將婚定之日提前,不知您意下如何?」
墨玦自然不會愚蠢到相信柳家人的鬼話,這柳彥手下的心腹柳禾,想必定是來打探墨玄冥的狀況,看來他們並不完全相信自家眼線的見聞。
柳窸繆並不被家族看重,念墨家為五大家族之末,歷史悠久,底蘊雄厚,才與墨家的頂尖天才墨玄冥定下婚約,也算是給予墨家三分薄面。
就算墨家打心底看不上一個生育不出優秀血脈的廢人,就算是許配給墨玄冥當做玩物,又有何不可?念在此女的身份地位,此舉又何嘗不是交好?
除此之外,柳家還有着更深一層的目的——墨家藏書閣。
在柳窸繆的身體左側,自盆骨到膝蓋之間,有着一塊形狀近似於三角形的布料,下面覆蓋着一本厚度為兩厘米左右的古樸書籍,硬質的封面上雕刻着玄奧的花紋。
它被一串寬而堅韌的系帶系在柳窸繆的腰間,以供她隨時取閱。
當柳窸繆被測出廢人特質之後,這本書便成為了她的生日禮物,與她閱讀的愛好極為般配。
它被作為一件魔具被柳冀拍下,只是誰也沒有料到,這件魔具居然有着如此逆天的功能。
擁有無限的頁數以及將周圍半徑300米內的所有文圖信息收納進自身的能力,當柳窸繆當着柳莫的面將這話講給在場眾人時,也道出了它的名字——真理之書。
此言一出,聞者無一不被震驚,這是一件何等強大的魔具。
然而木已成舟,與任何人的接觸都沒有使這本書產生任何變化,唯獨在柳窸繆觸碰到它的一瞬間認了主,用柳莫的話來說,便是命中注定。
放眼整個柳家來看,它也確實落在了最合適之人的手上。
誰家會對一個廢人有所防備?尤其是柳窸繆這個徹頭徹尾的廢人,根本就無法使用任何法器或魔具,自然也不存在打探消息的可能性。
聽到墨玦所言,柳禾皺眉,面露為難之色。
不等他發話,柳窸繆先聲道:「近日來,聞聽玄冥公子遭人行刺,修為盡廢,不知公子近日來可好?能否讓窸繆見上一面?」
她坐實先前柳禾所述的內容,並非為了家族利益,而是她自己需要墨家藏書閣內的內容。
「傳言姑娘平日甚愛讀書,不如到我墨家藏書閣拜讀一番可好?我自會派人通知於玄冥,讓他來見你,正好在那等候。」
不管對方有什麼目的,一旦入了墨家藏書閣,在二長老的眼皮子底下,想必是翻不出什麼浪花來。
少女面色難堪,額頭微垂,柳眉輕起,眸光中充滿苦澀之情。
「……小女心切……讓長輩見笑……小女現在就想要見到玄冥公子……還恕宗主答應小女的無理請求……」
「窸繆,不可無理胡鬧,怎能如此對長輩說話。」柳禾此時念頭通達,配合著柳窸繆,開始了自己的表演。
另一邊,墨玄冥隨墨諳來到了距離墨家不算太遠的一處流水洞穴前。
墨玄冥雙眼蒙布,被墨諳拉着在原地兜兜轉轉,對方還時不時製造出一些動靜,佯裝在破解禁地機關。
到這,他心下已經明白的差不多了,少主只是在安慰他罷了,哪有什麼惡魔啊。
誰知,就在對方說出已經可以進入那個所謂的禁地之後,墨玄冥踏入洞穴,腦海里卻沒來由地響起了一個陌生的聲音。
「你,想要什麼?」
他當即心下一驚,難道連墨家長老都參與到了這場鬧劇之中嗎?傳音入內,這可是精神力修為達到元神境的強者才能做到的事。
見墨玄冥雖被裹雙眼,卻在四下張皇巡視,墨諳連忙關切道:「怎麼了嗎?」
「沒什麼……我好像,聽到一個聲音。」
他解釋道。
墨諳一驚,傳言墨家先祖殞命於此,難道傳言是真的?此地當真有大造化?
「你,想要什麼?」聲音再度響起。
對於少主的安排心下瞭然,墨玄冥決定配合她的演出,於是心道。
「復仇。」
「怎樣的復仇?」
「恢復修為,刻苦修鍊,再將它們殺得一個不留!」
「它們?」
「是的,它們!」
「只是這樣就可以了嗎?」那聲音疑惑道,似是不相信對方的願望會就如此簡單一般。
「當然!」墨玄冥堅定道。
「好的,代價,你準備好了嗎?」
「代價,什麼代價?」
「那就由我來選好了……契約成立。」
意識朦朧間,他感到似是有什麼冰涼的東西,融入了自身的靈魂,不過這份異樣感,很快便隨同自己的意識一般消弭無蹤。
恍惚間,墨玄冥聽到了少主那彷彿來源自遠方的飄渺呼喊聲。
「玄冥,玄冥你怎麼樣了?!你還……」聲音到後面轉為了低聲的細語。
「奇怪……我幹嘛要……這麼關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