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雀在後(四)

黃雀在後(四)

幾人冒頭跳出后,急忙伏地咯吐,將腹中盡數死水去個乾淨。

蘇綠幻見鬼荼周身大震,眉鬢處似有細細霜花,心下一陣內疚,急忙上前幾步,又欲為她送氣。

鬼荼厲色呲目,一雙眸子,如利劍掃了過來,卻是將她震得心下一凜,停在空中的手,顫了幾息,乖乖放了下來。

而此時鬼荼雙肩蜷縮抖動,但兀自抵牙止住,一雙眸子流轉不已,卻始終圍繞那小弟子四周。

蘇綠幻這才『哎呀』一聲,道:「險些忘了你。」

她雙指一點,那小弟子喉間咕嘟兩聲,似是正欲說話。待鬆了啞穴,面色一惘,竟似獃滯,趕至口邊的話,竟也忘了乾淨,只是一味對著蘇綠幻嚶嚶泣哭。

蘇綠幻輕撻她雙肩,又彎腰淘了捧水,用細娟柔柔將她面頰勻了一遍,復又將她一身濕噠噠的男裝小心剝了下來,這才道:「玄月,莫哭!那位前輩有些話要同你說,你且坐過去聽她說些什麼。」

玄月泣聲乍停,眸中一片惘然,只覺胸腔涌動,似有千萬個委屈,想要同她訴說,但見蘇綠幻眉眼依依,一臉鼓勵之色,她也只得將心中苦惱暫時壓下,順著她手指所向,輕輕坐了過去。

鬼荼對她這一鼻子的委屈視而不見,只是兀自柔柔上下打量於她,鼻翼下氣息似是加重了幾分,眸中有萬千星辰,待盯著她看了約莫半柱香時間,這才長吐口氣,凄然說道:「姑娘今年芳齡幾何?」

玄月見她眸似厲烏,中有明動淚意,不自覺周身一震,她勉強回之一笑,起身小跑至蘇綠幻身側,道:「幻姐姐。」口中怯怯,似有哭音。

蘇綠幻嘆口氣,走上一步,挽住她一臂,扶她回坐,自己也坐到旁側,這才道:「玄月不怕!這前輩問你什麼,你照實回了便是。」

玄月見那鬼荼裝扮與神鬼門中人如出一轍,冷如磐石,心中計較,莫非『幻姐姐打不過她,這才為她所制。』她心思一向單純,又於武功全然不明,此刻為了她的救命恩人,倒也起了虛與委蛇之心,想著定不能將眼前這位高手敵人激怒。

想到這,便向鬼荼回眸,微微一笑,口中回道:「十七。」音尾略翹,似有懼意。待回完之後,長吐了一口氣。

此時蘇綠幻卻在左右打量三條不同的岔口,思忖如何從這暗道中出去。忽而抬頭見上似有一方石孔,雖離此地底甚高,但想到之前自己憑氣可彈跳的高度,心下一定----要探出頭去,也未必不能。

想到此處,她便抬頭去瞧那『雪炭』,這一下心口一激,散到四周的神經頓時猛的收縮。只見那『雪炭』經水滿裹,此刻臉上鬍鬚已然盡去,被水一泡,此刻雙頰細白,不是紀楚又能是誰!

她心頭一喜,口中輕喚道:「紀師哥,真的是你?」

紀楚此刻正附在一石上,緩緩勻氣,他不比蘇綠幻有充沛真氣護持,只能穩個角度,讓腹中的積水慢慢流出,是以耳邊響起脆鈴之聲,他頓時眼皮一跳,心口一緊。

而此時,玄月卻雙手抵住膝蓋,抱緊身體,間或悄悄向鬼荼瞧上一眼,盈盈兩汪秀目一望,但見鬼荼周身上下無一不冷,便算唯一出些熱意的氣息,也似有凝霜凍骨般的攝意,只覺周身又冷一分,然後再往蘇綠幻身側又靠近一分。

鬼荼見她眸色如瞬間綻放的曇花,略微放鬆,頃刻之間,便合苞警覺,心中不免悲愴,二人你看我,我看你,卻誰都不敢再開口。

鬼荼看了一會,終於忍住心頭悲戚,凄然說道:「姑娘可否將袖內三寸掀開讓我瞧瞧。」

玄月又是大吃一驚,心想:「這女人好生奇怪,好端端作甚讓人掀開衣衫讓她瞧。」她順著那石頭蹭蹭又向蘇綠幻身側近了兩分,口中盈盈喚道:「幻姐姐!」

蘇綠幻此刻正在故人重逢的喜悅之中,間或有些關於山莊滅門的零星觸動跳入腦海中,原本思緒如亂入草芥,待手臂被玄月抻的生痛,這才回過神來。

見她眼神詢問過去,玄月指指自己手臂,五指微屈,覆在她耳邊輕聲幾句,本想讓她多些警惕,誰知,蘇綠幻嘆口氣,柔聲說道:「沒事的,你便掀開衣衫讓前輩瞧瞧便是!」

韓竹鏡等人,聽到此處,雖心中好奇,但聽到掀開衣衫幾個字,不由得臉上微熱,便轉身去為那重傷的侍女療傷,坐到了稍遠之處。

蘇綠幻顧首對紀楚道:「且等我們片刻。」

紀楚點頭,側頭見韓竹鏡嚴肅正端,不免心下好笑,關外之人也這般迂腐不成!他本不覺當需迴避,但見那兩位男子俱是有些躲閃,不欲讓中原人君子之風的形象落了下乘,只好手指輕點鼻尖,吸口氣,枕起雙臂閉目養起了神思。

只聽蘇綠幻又柔柔說道:「你小時候的事情還記得多少?」

玄月道:「不記得了!我自記事起便跟姐姐在一處,只是現在...」想到唯一親人如今仿若兩人,於她也全然不顧念昔日情分,不免悲從中來,又嚶嚶泣哭起來。

蘇綠幻從石上滑落,半跪在她身前,將手臂衣衫挽起,轉個角度對著鬼荼道:「寒姨,你且瞧瞧是不是這個胎記?」

只見雪白晶瑩的手臂之上,果然有一顆拇指大的棕色斑記,那胎記如夏日鳴叫的知了,撲閃薄薄的雙翅,幾欲飛起,甚是可愛。

鬼荼只瞧了一眼,已是全身顫動,口中又開又合,一時也不知是想說些什麼,還是不想說些什麼,只見淚水盈眶,鼻翼和胸腔都起伏震動,先是大笑,繼而大哭,如此瘋鬧幾個回合之後,忽地雙手張開,叫道:「我的嫣兒。」

玄月兩汪秀目忽的睜大,卻不敢上前,只是面色紅潤,間或喃喃道:「嫣兒,誰是嫣兒?」

蘇綠幻扶起她,輕撻她背,走近鬼荼,將她輕輕放入了那苦命女子懷中。

玄月一顆心卻是躁動異常,她已然猜到了事情因何為此,但對兒時記憶全無,只覺秋家才是自己出生之處。

她滿臉錯愕,卻也不敢強行自鬼荼懷中掙脫。待鬼荼平靜后,見她一臉懵懂無知,也不惱怒,只是一味心疼道:「這麼多年,女兒你過得可好?」

玄月如木頭樁子似的回道:「好!」

鬼荼又問:「小時候娘曾帶你去過許多地方,你可還記得?」

玄月回神道:「我爹說我小時候險些被大水沖走,被救回后受到驚嚇,什麼事都記不得啦!」

鬼荼神色一怔,繼而揉揉她綿軟的髮絲道:「沒關係,娘講給你聽。」

當下將自己如何叛出門中,如何與沈業錯結夫婦,又如何被他暗算,母女分散之事細細說了一遍。

玄月瞧她臉色白皙,情緒越發激動,待到說起尋女十三載,卻被人蒙蔽之時,眸中似有血隱隱滲出,周身震顫,神思大動,突然天性激動,撲在她身上,叫道:「娘親!」

鬼荼卻是一怔,難以置信,待轉瞬神思歸位,不由得大吃一驚,兩人緊緊摟抱在了一起,玄月心頭起伏不已,鬼荼臉上亦是涕淚縱橫。

蘇綠幻見二人相認,心中觸動,摸了一把腮邊淚水,這才走到紀楚身邊道:「紀師哥好本事!」

紀楚本在閉目,聽到耳邊風聲一動,料到是她,這才抬眼一笑,本想與她聊表思念之情,但聽到這一句,卻是周身微動,話至嘴邊,又咽了回去。只是柔柔說道:「小師妹,是有人惹你不開心了嗎?」

蘇綠幻從懷中取出一方帕子放到石上,回道:「這是爹娘和兩位師兄臨去之時,所中的軟骨散。」

紀楚心思一轉,正色問道:「你疑心我?」

此時韓竹鏡主僕三人已然休整過來,聽到這邊動靜,轉過身來瞧。韓竹鏡見兩人齟齬,兀自說道:「執劍山莊一事,已傳遍江湖,是熟人所為不假,但若是他,何必冒險救你!」

蘇綠幻神色不變,但心中卻突突跳個沒完,她心知韓竹鏡所說在理,但想到父母當時死的無聲無息,不免懼意潺潺。

紀楚轉身對韓竹鏡報之一笑,這才回身道:「當日師父、師母出事之時,我...我不在山莊。」想到恩師教養之恩,而遭逢大難之時,卻未陪在身側,他不動聲色,暗暗用槽牙抵住了腔內的軟肉。須臾過後,忽而抬頭,雙目通紅道:「所以我此刻才會來到此處,師父的仇定然是要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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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爐點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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