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零一章 伴娘
婚禮定在了今年五月。
說實話,我是二婚,不想如此興師動眾。而且我這邊也沒有什麼能到場的賓客。過去這麼多年,對於金銘海,我雖然無法原諒,卻也不恨了。
有些事情之所以選擇放下,是為了我要放過我自己。
我不想做一個充滿仇恨的母親,偏激的態度會影響到琦琦的身心健康。可以說,是琦琦,滋養了我的內心,讓我心甘情願地放下那些沉重的過去,獲得了一種內心的安寧。
我曾問過琦琦,「你覺得你和媽咪,同翟U
cle從此成為一家人,好不好?」
「翟U
cle就是我爸爸,對嗎?」他問我。
我吃了一驚,「你怎麼這麼問?」
「我聽見的。」琦琦摸著手裡的烏龜,「就是我買『圓又圓』那次回來,聽見你跟翟U
cle說的,你說你要把我還給他。」
天哪!那個時候他才四歲,居然能夠記得這麼清楚。而且……還一直不動聲色到現在,我驚嘆不已,問他:「那你……為什麼從來沒有問過我關於你爸……關於你翟U
cle的事?」
「我知道他是我爹地,你是我媽咪,就行了。」他說。「但是媽咪,我不想因為我的關係,影響你們的判斷。」
「我們什麼判斷?」我詫異道。
「我不希望你們是因為我,才重新在一起的。」琦琦很認真地看著我,「媽咪,你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人。我希望你能找到你的幸福,千萬不要因為我,因為翟U
cle是我親生爹地,你就選擇和他在一起。」
我愣住。
「媽咪,你為什麼這樣看著我?」他問。
「琦琦,你真的很像個小大人。」我說。
「不是你告訴我,三歲之後就是男子漢了,考慮事情要冷靜和理智。」琦琦說,「媽咪,你一定要想清楚,你為什麼要和翟U
cle在一起?如果不是為了獲得幸福,而僅僅是為我作的犧牲和成全,我寧可你們各自幸福。」
有的時候真的不能小看孩子。突然間會說出這樣成熟的觀點來,而且一字一句都是基於對你的愛意,我真的感動得無以復加,眼眶微濕:「放心,不會的。這樣做,對你翟U
cle也不公平。」
年少時,我曾和念珠許下「互為伴娘」的話來。
現在想想,真的悖論。一方先結了婚,怎麼還給對方做伴娘?
那時候並沒有想那麼多,只是覺得對方是自己最好的閨中密友,將來的幸福時刻一定得是在對方的見證下進行才算完整。
可惜的是,我們都沒有辦法見證對方的幸福時刻。
念珠是在去年結的婚,對方叫Ado
is,也是華盛頓州的,因工作從出生地奧林匹亞去往西雅圖,在一家咖啡館里與念珠邂逅。或者說是「重逢」更合適。
早在很多年的世博會上就埋下了兩個人的緣分,念珠丟失的那個雙面綉鑰匙扣被Ado
is撿到,他很喜歡一直掛在背包上。包換了不少回,鑰匙扣卻一直都在,直到鑰匙扣的原主出現在了他面前,微笑著道:「Hey,你包上的這個東西是我的。它是我很重要的一個朋友送的,很有紀念意義,你能把我還給我嗎?」
「不,這是我的。它跟著我很多年。」
「這是你從哪兒弄的?」念珠問他。
Ado
is拿了咖啡準備離開,念珠卻道,「是你撿的,對不對?十年前,在中國。」
Ado
is回過頭來,眨了眨眼睛,「你怎麼知道?」
「都跟你說了,它是我的。」念珠道,「上面綉了我的名字。」
「在哪兒?」Ado
is從包上拽過鑰匙扣問道。
「在這兒。」念珠切換了中文,「珠——中國漢字,就是我。」
「別以為我不懂中國漢字。」Ado
is道,「十年前我就在中國當留學生,修的就是中文專業。」
「哦,是嗎?」念珠道,「可惜你只學了中文,沒有學中國歷史和藝術。」
「什麼意思?」Ado
is。
「這個『珠』字,是用的小篆字體綉上去的。」念珠款款道,「小篆,是中國秦朝『書同文』之後的官方字體,據今兩千多年。而這個雙面綉,是蘇綉,中國四大名綉之一。上面之所以繡的是猴子,是因為我屬猴——哦,生肖又屬於另一個範疇的文化了。噯,你這麼看著我幹什麼?」
「既然是你的,那我就還給你。」Ado
is說,「但我希望你有空再出來跟我講講中國文化。」
兩個人就這麼好上了。
念珠對我說,「草蛇灰線,伏行千里。急雨,沒想到你送我的那枚鑰匙扣,給我牽出了這麼一段緣分……」
「要謝就謝你自己。」我說,「你當初怎麼就想移民到西雅圖,而不是其他什麼城市?」
「因為我姑姑一家也在這個城市,」念珠道,「所以小的時候看電影,我就覺得西雅圖這個城市特別親切,但凡有西雅圖有關的明信片,我都會就手買下來。」
「結果……」我接過她的話頭,「在貓空隨手湊單的另一張印著大本鐘的明信片,就把我給送到倫敦。」
念珠在電話里也笑了,很多年沒見她笑得這麼開懷了,她說,「不光是你,我把翟逸也給送了過去。不過用的不是『貓空』的魔法明信片,而是一句話。」
「哪一句?」
「我不告訴你。」念珠斂了笑意,「等琦琦18歲生日,我去H市當面告訴你。」
這又是一個遙遠的十年之約,不過我頓了頓,還是答應道——「好。」
我們沒能互為伴娘,卻互為對方的紅娘。這種幸福的見證方法似乎也不錯。
在挑選婚房用品的時候,我在商場里遇見了張小瘋。她留長了頭髮,顧盼間依然靈氣十足。這真是可貴。她在認出我的下一秒就跳了起來,「急雨!」
「小瘋!」我也很是雀躍。
「我現在改名了,叫張恨秋。」
「啊,哪個恨。」
「仇恨的恨,張恨水的恨。」
「怎麼改了這麼個名字啊?」我問。
張小瘋,哦,張恨秋眼珠子一轉兒,「那你先告訴我,你為什麼來這兒看床上用品?難道……」
「是的,我快結婚了。」我說。
「跟誰啊?」她興奮道。
「恰好你也認識。」我說,「翟逸。」
「天哪!你們真的走到一起了!」她說,「之前可是聽說他沒少換女朋友,談一個沒多久就分了,據說是工作忙的緣故,但是吧,還總有姑娘被他『工作狂』的樣子吸引找他談……」她睃了我一眼,咳了咳,「不過那都是過去式了。翟逸對你,應該還是沒話說的。」
「聽說?你聽誰說啊?」
「就是……」張小瘋轉移話題,「對了,你婚禮什麼時候辦?」
「五月份。」我說,隨後問她,「你現在也是定居在H市嗎?有沒有空來參加我的婚禮?」
「怎麼,想年邀請我當伴娘?」她笑道,「伴娘可是不用出禮金還有紅包拿的,嘻嘻。」
「你還……」我把後半句咽了下去,闊別多年,這麼問起來太不禮貌,何況在H市三十歲還未婚的女性有很多,沒找到可以攜手同行的,暫時先自己獨行這很正常。可是羅望淮呢?他現在又是什麼情況。我在翟逸要邀請的同學名單上看到了羅望淮了。張小瘋如果受邀去參加我的婚禮,那他們又要見面了。
我說,「只要你肯來,我就感激不盡。你知道的,我其實沒有什麼親眷能到場。」
張小瘋朝我暖暖一笑,「你要是不嫌棄,我就給你當這個伴娘了!」
「好。就這麼說定了。」
「你到時候記得把捧花扔給我。」
「嗯,一定!一定!」
「對了,伴郎是誰?」她問我。
「叫楊文冬。是翟逸的同班同學。」我說。
「不用介紹,我知道這人是誰。」張小瘋道,「這個人是不是也暗戀過你?當年偷偷摸摸往你筆盒裡放情書和手鏈的,他以為我趴桌子上睡著了,其實我什麼看見了。」
我倒吸一口涼氣,「當年被你窺見的秘密還真不少。只是當時他也只是個信使……」
「又是翟逸是吧?」張小瘋嘴角的笑意飛揚,「果不其然像那誰說的,悶騷腹黑著呢……」
我忍不住道,「那誰是那誰啊?」
張小瘋又開始含糊其辭,我說,「應該把那誰弄來當伴郎才對。」
「別!」張小瘋道,「你要這麼弄我就不去了!」
「哦。」我說,「我開玩笑的。」
「你現在跟著翟逸也學得『蔫壞兒』了。」
蔫壞兒?我笑著道,「你現在說話京腔十足啊。」
「那當然。」她說,「我常年在北京工作啊。」
「什麼?」我吃了一驚。
「我這次回H市是來看我姐,這不在商場給我小外甥看禮物呢。」
這很是出乎我的意料。晚上回到家,我問翟逸,「羅望淮這些年是一直在上海嗎?」
「是。怎麼突然問起這個?」他一邊給琦琦輔導作業一邊道。
「那他……還單身嗎?」我問。
「怎麼你要給他介紹對象?」翟逸笑著問道,繼而回答我,「單著。前兩年剛離。」
「啊?」我結結巴巴道,「他,他結婚呀?」
翟逸看了我一眼,「怎麼今天一直在打探他的事?」
「今天我在商場里遇見張小瘋了。」
「噢。怎麼了?」
「我邀請她來當我的伴娘。」
「你想給她和楊文冬牽紅線?」翟逸今天跑得有點偏。
「你簡直亂點鴛鴦譜。」我說,「她和羅望淮……和羅望淮才有可能好吧?」
「急雨,你才是亂彈琴。」他看了眼正豎著耳朵的琦琦,起身朝我走過來,「羅望淮是她表哥。」
「羅望淮是她姐姐的表弟,僅此而已。」我說。
「她姐是不是她親姐姐?」他問。
「是。」我記得張小瘋跟我說起過,是同父異母的姐妹,張父是在喪偶幾年後與張小瘋母親結合的,張家姐妹自小感情很好。「但是,羅望淮和張小瘋並沒血緣關係啊。」
「可如果他們在一起,家裡很多人是接受不了的。」翟逸道,「比如張家大姐家的孩子,該叫怎麼稱呼他們?」
「這……」我愣住。
「叫男的U
cle,叫女的U
ti。」琦琦介面道。
「琦琦!」我輕喝道,「專心寫作業!」
他撇了撇嘴,把頭轉了回去。
我突然間發現,琦琦說的沒錯,在西方,家族裡男性長輩都叫「U
cle」,女性長輩都叫「Au
t」。
「用外國人的那一套,事情反而簡單很多。」我說。
「中國人講倫常。」翟逸輕輕道,「他們倆想走到一塊兒,實在太困難了。」
「是,生活不是偶像劇。」我其實內心認同了他的觀點。方才純粹是感慨,並非崇洋。
其實生活中,很多東西是凌駕於感情之上的。責任,倫常,道德,再怎麼追求肆意飛揚的愛情都不能無視它們。不然,一切將毫無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