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縱馬

第七章 縱馬

蒲草緩緩地睜開眼睛,還不太習慣刺眼的亮光,閉眼再睜眼,反覆幾次,這才感覺好一些。疼,全身疼得像要散架一樣,全身被包的像三多集街頭捆好待售的糖食,皮膚癢得鑽心,可手根本就抬不起來。疼可以忍,癢卻忍不了,蒲草手指頭動了又動,始終抬不起手來,本能地在小床上蹭著身子,像只蹦上河岸的大魚。

這就是娘親說的地獄么?可我也沒幹什麼壞事啊。奇怪,這地獄也有樓上樓下么?蒲草看著頭頂的黑黑的樓板,暗暗心想。

「醒了,醒了,金先生,這孩子醒了。」蒲草聽見一個略顯興奮的聲音。

蒲草感覺自己對癢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恍惚間感覺一個白頭髮的老者兩隻手在身上按來按去。還好還好,應該沒死。蒲草感覺自己胸口冰冰涼涼的,好舒服啊。

「這個酸書袋子不是個好人,不把你砍成八瓣我就不姓紀。」蒲草覺得自己受這麼大的苦,定是那個來借宿的酸書袋子害的。想我蒲草也是三多集上見過大世面的人,怎麼也跟阿爹一樣識人不明,白瞎了辛辛苦苦弄的一罐鯽魚湯。

柴刀,我柴刀呢?蒲草一驚,顧不上有人在身上摸來捏去,奮力想從床上爬起來,全身根本沒有力氣,一使猛勁又暈了過去。

睦國,洛陵,蓑衣巷。

「讓開!讓開!駕!駕!駕!」五六匹高頭大馬從巷子深處跑出來,巷子雖然不寬,可這幾人馬術極好,在有些轉彎處騎士身子幾乎擦著巷壁,卻不影響馬速,一手按著頭上的皂帽,一手使勁鞭著身下馬匹。騎士多是小廝打扮,看起來像鐘鳴鼎食人家的僕役。巷頭至巷尾無一人影,馬匹一路奔行,毫無阻滯,待得馬兒將出巷口之時,巷口附近擺攤的商家正好收拾完攤子,竟如提前演練過一樣。

縱馬之人出巷急轉,丟下幾個錢袋子,馳上了求凰大街。

錢袋子摔在地上裂開來,碎銀子滾得到處都是。巷口兩側站滿了人,集齊地上的散銀以後,交由一名婆子拿著,挨家挨戶點名分銀子。

「今兒都十二了,蘇公子才醉兩回,上個月初七的時候蘇公子可就醉三回了。家裡娃兒剛入蒙學,讀書辛苦,還指著蘇公子這個月多醉幾回買點肉呢。」

「是啊是啊,上旬我在石城大街上相中了一枚簪子,就等著蘇公子醉呢。」

「可不是嘛,我家那個不爭氣的男人,又借了利錢賭,天天喝醉找我要錢,不給就打我,我一個婦道人家,哪裡來錢,蘇公子這個月只醉兩回,可愁死我了。」

幾個婦人被人群裹挾著湧入巷中,嘰嘰喳喳的說著話,安慰著其中抹著眼淚的小娘子,原本死寂的巷子瞬間鮮活起來。

洛陵,九朝古都,寸土寸金,這蓑衣巷又是鬧中取靜的好地段,如何會是荒巷?

「求凰大街縱馬笞二十,這是第二回,月底自己去衙門裡領罰。」幾名巡街兵士看見飛馬而來,連忙放開卡口,沖著縱馬騎士喊道。

「好勒,吳頭,改日去衙門裡受完罰,請吳頭喝酒。」騎士並不回頭,稀稀拉拉的應著衙役,衝上三丈多寬的求凰大街,各奔東西而去。

「那個,新來的,月底打鞭子先在空中甩兩下,甩出聲音即可,沾衣立撤,要是打重了別怪哥兒幾個把你從巡防司趕出去。」吳頭指揮手下的兵士將卡口合起來,對著一名新兵說道。

「是是是,我回去多練練,吳頭還請多指教。」新來的兵士點頭哈腰地應著,待吳頭走遠了,拽著身邊的老兵問:「王大哥,這些人什麼來頭,求凰大街臨著宮城,這縱馬朝道,就這麼算啦?」

「你懂個屁!」王姓軍士恨鐵不成鋼,「我問你,這洛陵城小不小?」

「不小。」

「路寬不寬?」

「這不廢話嗎,當然不寬,不然怎麼讓咱們在這設卡呢,我記得上回考職守的時候,說這求凰大道專供五品官以上的上早朝的道兒。」

「動動你的豬腦子。」王姓軍士用手戳著新來軍士的腦袋,新來軍士也不敢躲,腦袋隨著手指頭一擺一擺的,甚是滑稽。「這洛陵城在齊朝時就是都城,齊朝的時候除了宮城就是城牆,能住在這求凰大街,是不是非富即貴?」

「那當然。」

「咱們大睦定都洛陵,雖說扒了些房子,騰了一些地兒,可聽那些去過其他國家的人說,洛陵還是擠了點。當今皇上把原來的宮牆扒了,向後縮了五里,這求凰大街,以前可是宮牆內的房子。」王姓軍士邊說還邊朝宮城指了指。

「咋啦?宮牆內的房子長得好看些?在求凰大街縱馬就因為房子好看?」新來軍士一頭霧水。

「我不想跟你聊天。你離我遠點兒。」王姓軍士一捂臉,持著槍走到樹蔭下站著。

「別介,王哥,我的親哥,我這不是才從外州調來么,您行行好,給我說道說道。」新來軍士厚著臉皮,從內甲里摸出一個包得嚴嚴實實的東西,四下環顧,看其他軍士離得有一段距離,強塞到王姓軍士甲袋中。嬉皮笑臉的說道:「親哥哎,這是大冶的水煙絲,這可是禁品,國內可買不著,我在邊關打掃戰場的時候在冶軍身上搜的,孝敬您的。」

「去去去,跟你說話費勁兒。」王姓軍士佯裝拉扯幾下,也沒過多推辭。「這求凰大道,原來是御道,當今皇后是冶國人,迎親的時候走得就是這條大道,皇上為了表示誠意,專門將這條道改成求凰大道,所以這條街叫求凰大街。」

「這條街上的宅子,都是皇上親筆御賜,街上走的僕役、門房,都比京外的八品官兒有底氣。」

「咱們大睦國,承著齊朝的風氣,崇文尚禮,肚子里有學問,才是最大的本事。」

「我跟你說,你可別在外面巴拉嘴兒,大睦能在亂世中生存,全賴宰輔大人聯縱之策,咱們當兵的才能少打仗,少死人。可別國憑什麼讓咱占著最好的、最中心的地兒啊。現在這個形勢,誰都沒本事單獨吞了其他國家,所以跟咱們接壤的其他國家都不敢輕易挑事,把咱們打殘了,自己也差不多被別國收拾了。」

「道理販夫走卒都明白,所以啊,誰知道以後這洛陵城還叫不叫洛陵。」王姓軍士感嘆。

「王哥,說騎馬的事兒,說騎馬的事兒。」新來的軍士見他兜來兜去沒說正事,有點急眼了。

「你急個卵!」王姓軍士斥了一聲,還是給這個新來的接著講。「蓑衣巷裡頭那位蘇公子,在京城可是頂頂的大才子,但他有個怪癖,只有喝醉了才做文章。」

「京裡頭那些文人、公子、小姐,飲宴郊遊時,哪個不是以拿到蘇公子的最新的詩文而覺得高人一等。」

「聽說皇上幾次邀請蘇公子出仕,可蘇公子從不答應,皇上愛才,也由得他去,據說宰輔大人讀過蘇公子的詩文,高興得捻斷好幾根鬍子呢。」

「蘇公子長相又俊朗,每逢出街,小姐們扔的綉帕都夠你在京城買棟宅子。蘇公子但凡有了新作,那些公子小姐必定是卯著勁兒爭到手。京城公子哥要想討好中意的小姐,送蘇公子的詩文準是最好的禮物。」

「蓑衣巷裡,官宦家的小廝們,每日都等在風雨樓下等著蘇公子醉呢。蘇公子醉后,隨寫隨扔。以前小廝們經常打架,咱們巡防司不得已,上官們想了個主意,求著蘇公子的侍婢將那些詩文收集起來,統一從風雨樓二樓往下丟,誰搶到就歸誰,但不可以有身體接觸,誰要是違了規矩,下次就別再想進巷子。」

「上官們對縱馬小廝都睜一眼閉一眼,你說你要是認真打,你吃罪得起嗎?」

「今天蘇公子醉了一回,不知道那些沒拿到詩文的小姐們,要哭濕幾條枕頭呢。」

「你呀,麻溜點兒,下次再有類似的情形,拉卡要快,放卡要緩,別傷了那些小廝們,到月底的時候,還指望他們請咱喝酒呢。」

新來軍士連連抱拳,「受教了受教了,我這糙軍漢,要是真打,一鞭子下去還不得皮開肉綻啊。多謝王哥提點,多謝王哥提點,改日我多跟您學學怎麼打鞭子,您可不能藏私。」

蓑衣巷,風雨樓二樓。

竹制的露台伸出窗口二尺來長,一根青竹竿支起雕花的窗戶,一個散發的年輕人趴在沿巷的露台上,身著花袍,看不清面相,手裡拎著一壺酒,睡得正酣。

身後一名侍婢,十五六歲年紀,盤著芷蘭髻,環佩玎璫,眉眼清秀,對襟的小紅襖尤顯腰身,下著湖藍闊褲,好一個如花似玉的小丫頭。

小姑娘噘著嘴,手心手背都沾著點點黑墨,皺著好看的鼻子,捏著小粉拳,作勢虛捶自家的公子。

「哼,喝醉也不曉得回房間睡,自己喝醉以後多重自己不知道么,紅棉要是沒拉得住把您磕著了,那我可是全洛陵金枝玉葉大小姐們的頭號仇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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