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若別離
池魚瞪著眼睛瞧著環兒,環兒一下子捂住了嘴巴。
她萬萬不該在這時候提及這事,如今倒叫小姐抓住了。
池魚的手抓住了環兒,這幾日在牢中的辛苦也不及這一刻的無助,環兒瞧著小姐手上青筋猙獰,實在不忍說出口。
池魚卻不願放過她,「環兒,這幾日都發生了什麼!你告訴我,求求你了。」
環兒眼角不知何時盈滿了淚水,她瞧著自家小姐,多麼嬌俏的一人,如今卻是滿面倉皇。
環兒將小姐被汗水浸濕的頭髮,撫了上去。
她輕輕抱著自家小姐,開了口。
「秋分那日,是薄綏之帶了人,抄了家。他拿的是聖旨,說是老爺貪污,造成了曲水泛濫。那天,我們都被帶走了,後來不知怎麼夫人被放了出來,聽說是溫家人接了信來的,還拿了放妻書,是老爺老早就寫好的。再後來,小姐,你便被夫人救了出來。」
池魚聽著環兒說話,這些話一個字一個字,她都認識,拼湊在一起,她卻什麼也不懂了。
什麼叫薄綏之拿的聖旨?什麼是爹爹貪污腐敗?什麼是放妻書?
到底發生了些什麼?
池魚倒了下去,瞪著眼睛瞧著床頂,這床簾一看就是上好的蘇綉,綉著游龍戲鳳,綉著春秋大夢。
環兒,好不容易聽見了小姐的聲音。
「你是說,爹爹與娘親和離了?」
池魚沒有再聽環兒的回答,「你先出去,我自己靜靜。」
環兒擔心的瞧著小姐,到底不敢再留下。
關上門,以往會一直陪在她身旁的佩兒,如今也不知蹤跡。
她想起那日,眼睜睜瞧著佩兒從老爺房中拿出了賬本,竟不知是如何心境。
那臉上是她陌生的神情,每個人彷彿都藏著一個秘密,一旦被發掘出去,都叫人心驚。
池魚獃獃的躺在床上,她大概已經明了,這一次怕是凶多吉少。
若不然,爹爹怎會捨得放開娘親,他那麼熱烈的愛著的人。
爹爹,哥哥,誰能告訴我,我該怎麼辦?
只是,娘親,娘親該怎麼辦!
池魚掙扎著下了床,高聲喊道:「環兒,環兒,娘親呢?」
溫馨去了哪兒?
她去找了她的負心漢。
陶慎被關的牢房,倒是整潔,溫馨去的時候,陶大人正躺在枯草上,翹著腿,望著天。
同樣有個小窗戶,陶慎瞧著光射下來,直直入了眼。
「陶慎。」
陶慎聽見這聲音,翹著的腿停止了擺動。
過了半晌,他才轉過頭,瞧著欄外的女子。
「瞧著,憔悴了些啊。」陶慎有些心疼,但到底沒說口。
倒是不好意思的理了理自己的鬍鬚,這幾日在牢里並沒有時間打理,想來定是狼狽極了。
雖說陶大人後來中年發福,但在夫人面前卻總是衣衫整整齊齊的模樣。
他打從心裡知道,溫馨喜歡好看的,無論是首飾還是人。
陶慎理著理著,突然就停了下來。
笑了聲,又躺了下來。
「你怎麼來了?」
陶慎不笑的時候,說話還是蠻難聽的。
溫馨已經有很長很長很長的時間,不曾見過他這幅模樣了。
大概還是那年,在柳樹畔,他也是這樣色厲內荏。
僕役上前打開了門,溫馨從古嬤嬤手上拿過飯盒,進了牢房。
她潔白的鞋底踏在泥濘的地上,陶慎習慣性的想制止,手伸出了,瞧著自己手上的污漬,又放了下來。
溫馨沒瞧見,卻也沒什麼想法。
畢竟她人生前十幾年,一直都在這泥糊里打滾過來的。
只不過後來,遇見了一人將她捧在手心。
她已經很久不曾見過這世間的黑暗了。
古嬤嬤已經鋪好了桌子,也不知溫馨從哪裡弄來的,倒是剛剛好,兩人盤腿坐下。
拿來的飯菜里有一道糖醋魚,陶慎瞧著這與以往顏色不同的魚,大抵明白是溫馨自己下的廚。
卻依舊面不改色的夾了一大塊。
溫馨瞧著陶慎往嘴裡塞,也不制止又為陶慎添了碗湯。
陶慎瞧著自己碗里的肉丸湯,嘗了口,卻是鮮美,忍不住揚了揚眉。
「好喝嗎?」溫馨這才開了口。
陶慎點點頭。
「阿馨的湯,一直都好喝。」
「那你為何不想喝了呢?」溫馨頭也不抬,又為陶慎添了碗湯。
陶慎手上微微晃動,閉上眼,喝下了這一碗。
「阿馨,是我對不起你。」
溫馨終於抬頭,她瞧著這個陪伴了她三十年的人,從翩翩佳公子到落魄囚犯,這些年來,他守著她,沒叫她吃一點虧。
別人升官發財納妾,他升官發財養媳婦。
別人催著要孩子,他聽著媳婦喊疼連孩子都怨上了。
……
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如今不要她了啊。
「就因為你覺得護不了我了?」溫馨沒有遲疑,拋出了這句話。
陶慎瞧著眼前一如既往一根筋的女人,還是一樣的好看。
「阿馨,你就當是這樣吧。」
「陶慎,你叫我阿馨的時候,腦子裡在想著什麼呢?」
溫馨卻是說了這樣一句話。
想些什麼呢?陶慎問自己。
大概是想一生一世,白頭偕老。
年輕時,可以寵著她,讓她肆無忌憚的揮霍。
年老時,可以伴著她,讓她在一群老太太里依舊光彩熠熠。
是他曾經嚮往的日子。
他想與她——他的阿馨,平平淡淡過一生相濡以沫的生活。
陶慎許久沒說話,嘆了口氣。
「阿馨,聽話。回去吧。」
溫馨瞧著這個男人,即使在這一刻,依舊是平靜的模樣,像極了她的父親在戰場殺敵的最後一剎。
溫馨曾聽父親麾下的將士說過,「溫大人不再有表情的時候,往往就意味著勝券在握了。」
而如今,瞧著陶慎,溫馨也是這同樣的感覺。
恍恍惚惚,她覺得這一生彷彿是個笑話。
從她從父親手中接過密函的時候,從她從廚房裡端出這碗湯的時候,從她親眼見到陶慎的這一剎那。
渾身冰涼。
她或許一直都在自欺欺人罷。
「陶慎,你真的沒有什麼別的要與我說的嗎?」
溫馨的聲音在這小牢房裡回蕩,古嬤嬤心疼的瞧著自家小姐。
誰又能想到呢?
這一場盛宴,竟會這樣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