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第三十九章

書檀後背處已經滲出了細密的汗,面上的脂粉,頭上戴的珠釵,身上的裝束都逼的她難受。

尤其是還有一雙黑漆漆的長眼睛,正瞪著自己,那目光里夾著刀子,活像一個惡夜叉。

廳堂里壓抑著一種山雨欲來的沉悶,司徒鏡坐在堂中央的紅木椅上,就像尊神像似的,有一下沒一下的轉著玉珠。

侍衛出動,已經把盧家角角落落圍了個緊,迎親隊伍也散了,聽著沒自己的事,楚侖連忙拍著黑馬,帶著人夾了屁股跑回家裡去了。

此刻,只有盧家一眾人跪在廳堂下面,沉著頭訥訥不敢言。

司徒鏡向盧常雲一笑,一臉的凶戾氣息倒是消失地無蹤影,指著書檀問盧常雲,「她是誰?」

盧常雲慌亂中以額觸地:「這是家妹,盧書檀。」

「哦,是嗎?」他陰測測反問。

吹來一陣風,叫盧常雲身上憑空掉了幾兩的雞皮疙瘩。

廊下掛著的喜燈籠被掃的亂撞,喜穗幽幽地晃蕩,那紅色如血,左右搖擺中無端竟有些陰森可怖。

盧仕亭突然不動了,一時間思緒反轉,黑著臉不言語,隱約有幾根線頭握在他的手裡,只要他輕輕一扯,似乎就能牽出因由。

太子為何如此無常,彷彿一切都有跡可循。

他為了斬斷同秦家的關聯把書檀送出去,太子卻偏偏挑了今日來,而且似乎故意針對書檀,難道……

忽地盧仕亭面色一變,雙眸急劇一震。

這麼一想,合情合理。

太子怕是誤會他同秦家暗中有來往了,這是來問罪!

他臉色忽青忽白,繃緊著臉,斗膽向太子辯解:「殿下……臣冤枉,我、我,我同秦家只、只是……」

啪嗒一聲,司徒鏡將手裡的玉珠置在木桌上,他從椅上下來走到盧仕亭身邊,盧仕亭頓時嚇得不敢言語。

「冤枉?這可是謀反之事,你可得好好和我解釋解釋是怎麼叫你受了冤枉啊?」

地下跪倒的一個個嚇破了膽,丫頭婆子們紛紛驚恐地交換著眼神。

盧常雲也滿臉的不可置信,顫著聲問,「謀反?怎麼會謀反,誰在謀反?」

「誰謀反?」司徒鏡掃了他一眼,「問問你這個好爹爹啊--」

一旁的柳氏震驚地叫喊,忙撲向一旁的盧仕亭:「老爺,這是什、什麼?這是什麼意思?」

盧仕亭被她晃來晃去,也沒空搭理她,這麼一頂帽子給他蓋下來,此刻他早就魂飛魄散失了理智。

等恢復了片刻清明,他急忙掙扎著下跪磕頭,搖著頭一遍又一遍對太子解釋:「不不不……我沒有,我沒有謀反,當年我也不知道,只是秦侍郎交予我這麼個女娃,我不過是為了一官半職……我同那秦家早就老死不來往,斷不可能是我膽大妄為存了心思……」

「你和秦家無關聯,那你倆這場勾結為什麼不同我坦白!」

一句話叫盧仕亭愣怔住,他為什麼不和太子坦白呢。

也許是他也有不忍,秦家慘死,他不忍心叫書檀也去送死。也許是他覺得也沒什麼所謂,覺得不過一個見不得光的孩子,他把她送走了誰會知道呢?

但不管什麼由頭,現在看來,他是做錯了。

「你敢誆我?逗我玩嗎?」司徒鏡噌噌幾步竄至他面前,一把扭住她的下巴,慢慢抬起。

他面似寒冰,冷冷說道,「你可知道這女孩是聞妃之女,那個禍亂朝綱,蠱惑君心的妖妃!秦延峰把這女孩偷著換走,叫她死裡逃生,結果原是在我眼皮子底下藏了這麼些年。」

司徒鏡一番喝問下來,一屋子的人戰戰兢兢。

腦中像是有什麼轟然斷掉了,四肢就像是被凍住,書檀憑著本能往後瑟縮,直到一堵冷牆把她頂住。

說到底,她也不過是藏在深閨里的少女,如今遮擋事實的那層痂被揭去,這麼一張恐怖,鮮血淋淋的傷口曝露在她眼前,她下意識就像跑,想逃離,想回到院子里鎖上門,藏進屋子,躲進被子里。

她甚至是覺得,一切都像做夢一樣,現在的書檀,是她又不像她,她怎麼又成了宮裡妃嬪之女呢?

簡直荒唐。

「小的不敢,給小的一千一萬個膽子也不敢背叛殿下啊……」

盧仕亭跪著求饒。

他對聞妃略有耳聞,不過也不甚了解。

聞妃當時頗得盛寵,六宮粉黛無顏色,頗有唐時貴妃之樣,不只是她受的恩寵,更像貴妃最後的凋落。

秦侍郎當年同他做這場交易,不是沒懷疑過書檀的身份,他只當是秦侍郎在外面風流,生了個孩子見不得光才藏在他這裡。

此時,一切剎那間真相大白,這麼些年他竟然養了這麼一個禍患!盧仕亭跪在那裡,一動不動,形容枯槁,只會喃喃,「我不知道……」

司徒鏡低著眼看他,冷笑道:「你不知道?那你這麼急著把她嫁出去作甚?還是說,你明知故犯,專程與我作對?」

他眼裡像含了冰碴,狠刺向盧仕亭,「……難道當年之事你也有功勞?」

盧仕亭臉色不好看,忽青忽白,忙哆嗦著跪下,向太子辯解:「殿下……我、我絕不知道秦家的狼子野心,只是他說、說我養了這個女孩兒,就給我官做的,我這才……」

司徒鏡摔了盞茶水,打斷他,招手吩咐侍衛,「還敢狡辯!來人,給我打!」

那秋姑同他稟報的時候,他還不怎麼信,盧家對他倒還算是忠心耿耿,也有耳聞說是盧家同秦家早是水火不容。

他也只是存了半分疑慮前來看一眼,竟沒想到,那女孩生的那麼顯眼,倒叫他一眼就認出來了!

真是妙啊,秦廷峰就把她藏在了這裡,還真叫他好找。

現在司徒鏡根本聽不得他辯解,一門心思認定盧仕亭就是做賊心虛,心裡更是不解氣,盛怒之下一把提起旁邊侍衛的佩刀--

鋼刀出鞘,雪亮的刀片在空中划痕,盧仕亭頸間噴出一灑鮮血。

彷彿枯葉落地,他面上滿是不可置信,抖著手往自己脖頸抹了一把,滿手的鮮血。

盧仕亭瞪著眼,直挺挺地往後倒下。

地上的人嚇得吱哇亂叫,柳氏也眼睛一閉,昏死了過去。

這是……這是做了什麼……

書檀渾身發冷,上下牙齒砰砰地撞在一起,胸腔里似要噁心地作嘔。

「啊——」

盧常雨站在門外雙眼瞪大,扯著破鑼似的嗓子嘶喊著。

她聽底下丫頭說了個大概,想著跑來看盧書檀的笑話,竟沒想到一進門竟是這種情形。

手下的侍衛見竄出來一個女人,上去粗魯地一把鉗住盧常雨的手。雙手被擒,她心裡急,竟也不想想對方是誰,張嘴就反咬上侍衛的臂膀。

她牙口伶俐,力道忒狠,那侍衛壓著火沒踹飛她,揚起另一隻手猛烈在她後頸一擊,盧常雨雙眼一翻就往後倒下。

盧常雲面色慘白,抱著躺在地上的父親,撕心裂肺地問:「殿下!您這是何意!」

司徒鏡反手就給他一耳光,「他私藏皇家罪女,這是死罪,你要是想著保全盧家餘人就給我閉嘴!」

「把她給我帶回去!」

司徒鏡話落,就有人上去捉書檀。

那些人手剛一觸上她的後背衣料,書檀就像是被燙到了一般驚叫出聲,猛地轉身往後退了幾步。

侍衛面色猶豫地看向司徒鏡,雖說是主子下令,可按照他們剛剛對話來說,這女孩還是個公主,他們心怵。

「愣著幹什麼,給我綁了!」司徒鏡不耐煩地催促,話里毫不客氣。

侍衛捉了書檀,麻溜利索地治住她,她奮力反抗,就像條脫水的魚般瘋狂掙扎。

司徒鏡挑眉,拿了剛剛刺破盧仕亭脖頸的那把劍走近。

堂里的人再一次抽了冷氣。

走到跟前了,司徒鏡卻又手拿刀背,用刀柄狠狠砍了書檀的細脖。

幾顆圓滾滾的珠子從鳳冠上崩落,跳著滾進了犄角旮旯里去。

她實在受不住了,眼前一黑,頭一沉歪在了地上。

書檀眼睛半闔,朦朧之間,幻影晃晃化成人形,身長玉立,面容冷清。

她戚戚然一笑,她還記得說要等他回來。

怕是要食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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