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紫蘭溢香

第四章 紫蘭溢香

「你我所願並不相悖,做個交易如何?」

慕容瑾輕「哦」了聲,道:「你我所願,並不相悖?可我卻並不知曉,你想要什麼。我一個無權無勢不受寵的皇子,能給你什麼好處?而且,你憑什麼覺得.......我沒有能力活下去呢?」

万俟之語噎,顯然沒想到面前之人會說出如此話來,他看着慕容瑾黑玉般的眼睛,這雙眼睛承了他母親三分神,四分韻,還有三分,寒人心骨的幽邃冷徹。只有看見過死亡的人,眼裏才會有這種冰冷。

慕容瑾接着道:「我既然有這個膽量和本事在這裏說話,舅舅是不是太小看我了呢?」聲音淡淡,宛若空山傳語,「你是北齊皇子,而我是大燕的皇子。你姓万俟,而我姓慕容,你我雖有親緣,但北齊和燕國血海深仇已結,再無迴轉。」

万俟之聞言,笑道:「是啊,亡國之人怎樣都是尷尬的。可如果,亡國可復,血海可填,於你我而國,豈不安矣?」

「哦?何出此言。」

万俟之道:「現下燕國還未立儲,我祝你奪嫡,你助我復國,北齊大燕可結百世只好。如何?」

「若我說不呢?」慕容瑾冷冷道,「我要太子之位作甚,北齊大燕結百世之好又如何?我且好好保住我的性命,待加冠之後封個親王,遠離這宮闈,就待在封地了卻半生,豈不自在。便要攪弄那腥風血雨,手足相殘,你死我活,去爭那錮人赤心禁人自由的皇位嗎?」

万俟之不說話,面上還是掛着淡淡的笑,他意味深長地看着慕容瑾,然後轉身作勢欲走。走到游廊時,又傳來万俟之清晰的聲音,「不是你想不想爭,身在帝王家,只有應不應該,這是你與身俱來的孽。用不了多久你就會想明白的,到時候,我會再來找你。」

腳步聲漸遠,慢慢被夜色淹沒。慕容瑾看着冰面,心中一陣絞痛,閉着眼睛,似乎忍了忍沒忍住,然後一隻手扶著木欄,一隻手捂著胸口猛烈地咳嗽起來。胸口撕裂般的疼痛,彷彿有一雙手要將五臟六腑統統攪碎。渾身如墜冰窖般的寒冷。視線漸漸模糊,耳畔嗡鳴。朦朧中似乎有一道白影閃過,慕容瑾奮力地睜眼,卻終究是一片彌散的大霧。後頸一陣劇痛,力氣好像被抽離了身體,意識再也無法聚攏。小小的身子就這樣倒了下去。

那白影蹲下身子,褪去了慕容瑾身上的斗篷和錦袍,又脫掉了鞋子,只留了白色的裏衣。轉眼,又不見了影子。

......

兩個穿着紫色襖裙的年輕宮娥提着宮燈在宮道上匆匆走着,其中一個面色慘白,另一個也面露焦灼之色不停地在嘮叨些什麼。

「你說你丟什麼不好,偏偏把陛下賜給娘娘的紫玉笄給丟了,這下可好,不但你性命難保,連我也要跟着受罪。」說罷,那宮娥便一甩袖子走到前面去。

另一名宮娥提着裙羅急急追了上去,道:「興許......興許還找得到的。」

那宮娥步子不減,語氣又急了幾分:「興許?興許還找得到!都找了整整六個時辰了,若是找得到,早就找著了。要是被其他宮裏的人拾了去,哪裏還會拿出來。這天冷氣寒的,偏偏生了這檔子事......」

另一個宮娥只是垂首,不說話,左袖已被眼淚浸濕了一片。

原來這宮娥叫墨蘭,昨日去金玉司取送去養理的釵簪,回到宮中時清點卻發現少了一對紫玉笄。原本疑是有司漏錯,有司卻道仔細檢查了數次絕不會有誤,問是不是路上丟了去。於是金蘭也被遣來一同尋找,兩人從昨日酉時尋到如今,仍然未果。

兩人一路上,一個失魂落魄,一個憤氣填膺,走走停停竟一時失了方向。直到冷冷的湖風吹來,兩人才意識到已到了碧湖,二人不禁同時縮了縮脖子。金蘭提了宮裙轉身就走,墨蘭卻上前半步,把宮燈提到眼前細細看了看,道:「金蘭姐,前處亭子裏似乎躺着一個人......」

金蘭聞言側過頭去,果然瞧見亭中好像躺着一個白色的人影,卻也只道:「宮中不要管那些閑人瑣事,仔細你腦袋不報。」

那墨蘭卻似未曾聽到,只是往碧湖跑去,低聲道:「這天冷氣寒的,更深露重,若是凍壞了身子,那可是一輩子的病根,連活不活得過年節也未可知。」墨蘭來到亭中,慢慢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撥開地上之人面上的髮絲,不由倒吸一口涼氣,連忙沖金蘭消失的方向喊道,「金蘭快來,是四皇子——」

......

深夜歸來未找到紫玉笄的兩人驚醒了紫蘭宮的主人。

蘭妃看着榻上的人,眉頭不展。又換來了金蘭墨蘭兩人,「紫玉笄可是找到了?」

二人連忙跪下,身子忍不住打顫,「回稟娘娘,還未曾.....未曾找到......」

蘭妃語氣溫和,面不露威:「罷了,若是被有心之人拾了去,你們又如何尋得到呢?」纖纖玉指捏了把小銅剪子,將一截燭芯剪了去,火光又明亮了幾分,「你們且再說說,這四殿下的事罷。」

兩人自然不敢隱瞞,如實道來。如何去到碧湖,又如何發現四皇子等事細細說明。

這才聽見蘭妃輕輕嘆息一聲,道:「如此倒也應無大礙,想是被夢魔魘住了心智,失了神才會行至那處。想來這宮中也無人敢謀害皇子,此事莫要聲張,越少人知道越好。」又囑咐金蘭道,「金蘭你去浮月宮將此事告知四皇子的貼身內侍,切莫讓他人知曉。」

金蘭回了聲「諾」便退了下去。墨蘭依舊跪在地上,不敢挪動半分。明明是冬日,光潔的額頭上卻已結了一層細密的冷汗。

蘭妃優雅起身,理了理群褶,居高臨下地看着她,正色道:「墨蘭,你可知你犯下了何罪?」

墨蘭將頭深深埋下,努力掩飾著內心的恐懼,但聲音卻忍不住顫抖:「奴婢辦事不利,手拙心粗,弄丟了陛下贈與娘娘的心愛之物。」

「錯——」傾城美顏上遊離著一絲怒氣,「你不僅辦事不利,你還欺上瞞下,矇騙主子。淑妃到底給了你多少好處,能讓你叛主反骨?你在我這宮裏也待了有些時日了,怎麼,還不懂宮中的規矩?」

墨蘭驚恐地抬起頭:「沒有的,娘娘,沒有的,奴婢只是一時粗心才丟了紫玉笄,絕對沒有想要做對不起娘娘的事啊!」

蘭妃勾了勾唇角,攝魂一笑:「你說沒有,便是沒有了?可我說有呢,你的意思是我被迷了眼,弄錯了是不是?我這宮裏的人,如果沒有了解清楚底細是斷然不會放進來的。所以你就以為我不知道你還有個姐姐在淑妃那裏當職了是嗎?我本見你模樣清秀,也應是個寬厚老實之人,卻不想你竟然如此大膽,做出了這樣不想要性命的事!」罷,蘭妃又從身旁的侍女手上取來一隻精雕細琢的檀木盒子,裏面裝的,正是那對丟失的紫玉笄。

墨蘭立即嚇得面色慘白,再不做狡辯,緊咬着下唇,眼神絕望而空洞。這,這便正是她昨日與姐姐擦肩時滑入對方袖中之物。

蘭妃輕輕地撫著溫潤的玉身,淡淡道:「年節將至,我也定不會犯那殺伐之罪。不過這紫蘭宮再容不下你了,你若再想留在這宮中,那麼我明日就打發了人送你去靈玉宮與你姐姐相聚,或者你也可以自行收拾了行李去未央宮安身;你若不想留在這吞虎吃狼之地,我自然也有法子讓你和你姐姐出宮去好好和家裏人過個年。我不逼你,你自行決斷罷。」

墨蘭眼眸中閃爍著些許光亮,「娘娘此話當真?」

「自然作數。」

墨蘭望着蘭妃看了許久,連眼淚留下來了都不曾察覺。良久,才端正了身子,恭恭敬敬地行了禮,努力壓住哽咽聲,緩緩道:「奴婢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實在有愧於娘娘,如今娘娘非但不怪罪,還放奴婢與家人團聚。娘娘的善慈大德,奴婢永生難忘。」這又才重重磕了個頭,慢慢退了出去。

蘭妃掩了盒蓋,遞給那侍女。眼神中竟也流露出幾分傷感。她有那能力讓她們這些可憐人逃離這牢籠,而自己這個可憐人,卻未能有人救贖。多少女子的一生,就這樣被湮滅在了宮闈重檐里。怨君不見,多少人的恩怨悲歡,也就在那青絲成雪之時,了卻在了塵埃里。無人相問,無人相聞,無論你身前怎樣的名分,生后又哪知是如何的冰涼凄迷。

再回神時,榻上之人已慢慢轉醒。蘭妃轉過身去坐在榻前,掖了掖被角,柔聲問道:「你醒了?」

慕容瑾有那麼一剎那的晃神,那樣柔和的聲音,那樣慈愛關切的眼神,那個昏黃燈光下捏着他的小手一遍遍喚著「阿瑾」的身影。又幾乎是同時,畫面破碎成了泡影,又不由暗暗自嘲一笑。慕容瑾看着眼前的美婦,發鬂雖未梳理卻也整齊,淡紫色的中衣外隨意罩了件外披,想是剛起榻還未來得及整頓衣裳,清晰的面容漸漸與記憶中的影子重合,這時才想起喚了聲「娘娘」。

蘭妃笑道:「怎麼過了三年連蘭姨都不認得了,什麼『娘娘』的叫着多生分呀。」

慕容瑾這才像個認錯的孩子一樣,「蘭姨。」又忽然想起了什麼,忙問道,「我怎麼會在蘭姨這裏?」

蘭妃揉了揉慕容瑾頭頂的軟發,道:「你這孩子也不知怎麼了,想是夜裏夢到了什麼妖魔神仙的,竟走到了碧湖那裏去。好在還沒釀成大禍又及時睡去了,被我宮裏的兩個丫頭髮現帶了回來。不然吶,現在在我面前躺着的,可就是一個小冰人嘍!」

慕容瑾粗略回憶了一番,事情大概也摸索了個七八分,便笑道:「前些日子東顯就說我夜裏魔障了在院子裏亂逛,怎麼都叫不答應,隔了半會兒又直直睡了去,我還以為是他們閑着編些故事來哄我玩兒的,如今想來,倒是真的了。」

蘭妃玩笑道:「我趕明兒就讓人給你造一把斗大的銅鎖,鎖在你的院門上,看你還半夜出去賞月賞雪不。」

慕容瑾忍不住「噗嗤」笑出了聲。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些閑話,天色就這樣漸明。

屋外傳來悉悉索索的腳步聲。一個聲音道:「又是什麼天,好端端的下起這樣大的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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