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懷璧其罪

第七十五章 懷璧其罪

寧王是將近夜幕時分才回的王府,一身疲憊,一下子使人看上去又蒼老了一些歲數。

書房的燈直到三更還亮着,白濯輕輕地叩響了門。

「進來。」原本渾厚的聲音此時只剩下疲倦於無奈,氣息都弱了好幾分。

白濯掩上了門,上前去坐在書案對面,「爹還在為胡人的事情憂心嗎?」

「嗯,」寧王捏了捏眉心,「胡人這回來勢洶洶,並不好對付,南越不見狼煙已經有幾年了,這一代過得安生得很,並沒有什麼傑出的將領,能拉得出來做主帥一時還真找不到。陛下卻仍在為兵權一事而舉棋不定。」

「所以陛下的意思是......」白濯試探著問道。

「濯兒,我這回估計回來的可能性不大,屆時,你替我照顧好白鄔。」

白濯一擰眉,「所以陛下是要派爹出征嗎?」

寧王苦笑道:「可不?沒想到我這把年紀了,也還有再次掛帥出征的那一天,能死在疆場上,也算得圓滿了。」

「......」

「白鄔雖是世子,襲承爵位后也必定會受到各方打壓,你替我,幫他多看着點。」

這話聽着,怎麼都覺得像是遺言。

「爹,您先別說這話,此事大約還會有轉機的。」

寧王搖了搖頭,「陛下已經下旨,命我明日就要奔赴北境,這可還有的什麼轉機。」

「這次南越出兵多少?」

「十萬——」

「什麼——」白濯不禁驚訝道,「陛下這是瘋了不成!現在胡人五部還只是估計的二十萬人馬,真實的人馬或許比這還要多出不少。十萬人,這根本就是想要您帶着這十萬人去送死啊......」

寧王長嘆一口氣,「我又何嘗不知呢,這些年來,沒有什麼戰事,當年的北獅軍也被藉以各種名義分向各處。如今還能召集得起來的,恰好也就這十萬人了。陛下不單單是忌憚我,不放心我手中的兵權。陛下疑心的,想要除去的,是整個北獅軍隊。你知道陛下說什麼嗎?」

「什麼?」

寧王哼笑一聲道:「陛下說啊『你這北獅軍是出了名的驍勇善戰,以一敵十都不是問題,如今十萬大軍,剿滅胡人,也是不費力的』。陛下他可是將十萬人當成了一百萬人來看的。」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寧王也算是從小就陪着這位陛下的,他只是出於白家旁支的,被送到宮裏去給當今的陛下,當年的小皇子當伴讀。

「呵呵......」寧王低笑出了聲,「本王八歲時成為了陛下的伴讀,十四歲時為陛下擋劍試毒,十六歲就披甲上戰,為陛下贏得政績,十八歲殺齊、燕二王,為陛下奪得儲位。陛下封我為寧王,手握重兵。二十多年來,我為了陛下征戰四方,開疆拓土,剿滅胡人。如今落得滿身是傷,夜夜難安。陛下他卻覺得,我要謀逆啊......」

寧王朗聲笑着,笑得蒼涼,笑得讓人舌尖發苦。

白濯沒有上過戰場,沒有見過赤血染黃沙,鐵騎踏塵風變色。他甚至還沒有來得及將劍拔出,便被人護送著離開了北齊都城。

可他厭惡戰爭,厭惡著鐵騎,厭惡著一切硝煙。

他永遠不會忘記——

他的國,他曾經的家,就在七年前,在大燕無情的鐵騎下,崩塌成燼。他愛的人,他恨的人,都在他面前痛苦地死去。他所有的一切,都在七年前統統消失了。他永遠不會忘記,那個冬天,凜冽的寒風,空氣中濃重的血腥味,滾滾的的烽煙幾乎遮蔽了天空,刀槍劍鳴,士兵呼喝,戰馬嘶鳴,旌旗獵獵,角聲連連。鮮血在雪地上凝結成冰,宮城城牆被毀掉了大半,滿目瘡痍……

所謂戰爭,就是當權者以百姓將士的鮮血為祭,玩弄著的一場棋局罷了。

可是這回,他卻有些想要,去那疆場上看一看了。

白濯起身,退後兩步跪下,「王爺,我雖是個外人,也沒歷經過沙場,可總也讀過那麼幾本兵書,可以代王爺一死,以答救命之恩。」

「你......」

白濯打斷他,「我不是外族,不會行有損南越之事,請王爺放心。」

夜幕已臨,寧王命人挑亮了燭火,藉著燭光大量著面前這個身影。

第二日早,聖旨傳來的時候,寧王並沒有出來接旨。

白濯站在密室中,看着火燭下泛著銀光的鎧甲。銀鐵是冰冷刺骨的,帶這些隔着歲月時空的血腥味,上面紋著白家的祖徽和白獅頭的圖騰,使原本就有不少分量的盔甲更加沉重了。

密室外的人催了好幾聲,白濯終於還是命人取下了這套盔甲。

接旨的是一身戎裝的寧王長公子。

「家父昨夜腿疾複發,不能下榻,命我接管帥令!」

傳旨的內侍看向白濯的目光帶了些不屑與諷刺,尖著聲音道:「公子還是快些把這身裝備卸下去,交給王爺吧,您還小,可擔不起這身冷鐵。」

白濯冷笑道:「家父正是在我這個年紀是收復遂州,才至於腿上中了毒箭,留下舊疾,多年來未愈,雨雪寒夜更是難耐,能撐到昨日回府,已是竭力了。你將這話轉告給陛下,問問陛下,由不由得我來替父出征。」

一個時辰后,宮中傳來旨意,命寧王長子白濯掌兵符帥令,為北獅軍主帥,攜寧王世子白鄔為副將,一同前往北境。

寧王隔着一段距離聽完了旨意,面上並沒有任何波瀾,他不擔心白鄔跟着會出什麼事,反倒覺得這是個磨礪人的絕佳時機,即便白鄔戰死沙場,至少不算窩囊。

白濯進來在榻邊跪下,「孩兒定會竭盡全力,護好二弟,請爹放心。」

「在這樣的亂世之中,無辜之人還少嗎?誰不無辜,誰不是犧牲品。命,本來就很廉價的。」万俟之薄唇微抿,看着遠處的湖面。

命,本來就很廉價的。

慕容瑾擰著眉頭,引開話題,「你費勁心思引我來此,就僅僅是為了與我說這些閑話嗎?」

万俟之淡淡瞥著慕容瑾,「雖是閑話,卻也並非毫無作用。至少讓你明白了自己現在的處境,不是么?」

慕容瑾淡淡道:「名義上雖貴為嫡皇子,但卻並無半分母族勢力支持,雖以慕容為姓,卻擁有北齊王室的血脈,故也為父皇心頭之患。子憑母貴,母亡失勢,是最易除去之人。現下宮中盯着我性命的人只多不少。我空有皇子之名,可這大燕皇室,可並不缺皇子。舅舅覺得,我還活得幾時呢?」

万俟之起身,向慕容瑾踱近,唇角含笑:「不錯,倒也很聰明。既然這麼聰明,死了豈不很可惜。我能活到現在,自然有能力讓你多活幾個年頭。你我所願並不相悖,做個交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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