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

第一百九十七章

第一百九十七章

卻說孫大聖惱惱悶悶,起在空中,欲待回花果山水簾洞,恐本洞小妖見笑,笑我出乎爾反乎爾,不是個大丈夫之器;欲待要投奔天宮,又恐天宮內不容久住;欲待要投海島,卻又羞見那三島諸仙;欲待要奔龍宮,又不伏氣求告龍王。真箇是無依無倚,苦自忖量道:「罷,罷,罷我還去見我師父,還是正果。」

遂按下雲頭,徑至三藏馬前侍立道:「師父,恕弟子這遭向後再不敢行兇,一一受師父教誨,千萬還得我保你西天去也。」唐僧見了,更不答應,兜住馬,即念《緊箍兒咒》,顛來倒去,又念有二十餘遍,把大聖咒倒在地,箍兒陷在肉里有一寸來深淺,方才住口道:「你不回去,又來纏我怎的?」行者只教:「莫念,莫念我是有處過日子的,只怕你無我去不得西天。」三藏發怒道:「你這猢猻殺生害命,連累了我多少,如今實不要你了我去得去不得,不**事快走,快走遲了些兒,我又念真言,這番決不住口,把你腦漿都勒出來哩」大聖疼痛難忍,見師父更不回心,沒奈何,只得又駕筋斗雲,起在空中,忽然省悟道:「這和尚負了我心,我且向普陀崖告訴觀音菩薩去來。」

好大聖,撥回筋斗,那消一個時辰,早至南洋大海,住下祥光,直至落伽山上,撞入紫竹林中,忽見木叉行者迎面作禮道:「大聖何往?」行者道:「要見菩薩。」木叉即引行者至潮音洞口,又見善財童子作禮道:「大聖何來?」行者道:「有事要告菩薩。」善財聽見一個告字,笑道:「好刁嘴猴兒還象當時我拿住唐僧被你欺哩我菩薩是個大慈大悲,大願大乘,救苦救難,無邊無量的聖善菩薩,有甚不是處,你要告他?」行者滿懷悶氣,一聞此言,心中怒發,咄的一聲,把善財童子喝了個倒退,道:「這個背義忘恩的小畜生,着實愚魯你那時節作怪成精,我請菩薩收了你,皈正迦持,如今得這等極樂長生,自在逍遙,與天同壽,還不拜謝老孫,轉倒這般侮慢我是有事來告求菩薩,卻怎麼說我刁嘴要告菩薩?」善財陪笑道:「還是個急猴子,我與你作笑耍子,你怎麼就變臉了?」

正講處,只見白鸚哥飛來飛去,是菩薩呼喚,木叉與善財遂向前引導,至寶蓮台下。行者望見菩薩,倒身下拜,止不住淚如泉湧,放聲大哭。菩薩教木叉與善財扶起道:「悟空,有甚傷感之事,明明說來,莫哭,莫哭,我與你救苦消災也。」行者垂淚再拜道:「當年弟子為人,曾受那個氣來?自蒙菩薩解脫天災,秉教沙門,保護唐僧往西天拜佛求經,我弟子捨身拚命,救解他的魔障,就如老虎口裏奪脆骨,蛟龍背上揭生鱗。只指望歸真正果,洗業除邪,怎那長老背義忘恩,直迷了一片善緣,更不察皂白之苦」菩薩道:「且說那皂白原因來我聽。」行者即將那打殺草寇前後始終,細陳了一遍。卻說唐僧因他打死多人,心生怨恨,不分皂白,遂念《緊箍兒咒》,趕他幾次,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特來告訴菩薩。菩薩道:「唐三藏奉旨投西,一心要秉善為僧,決不輕傷性命。似你有無量神通,何苦打死許多草寇草寇雖是不良,到底是個人身,不該打死,比那妖禽怪獸、鬼魅精魔不同。那個打死,是你的功績;這人身打死,還是你的不仁。但祛退散,自然救了你師父,據我公論,還是你的不善。」行者噙淚叩頭道:「縱是弟子不善,也當將功折罪,不該這般逐我。萬望菩薩舍大慈悲,將《松箍兒咒》念念,褪下金箍,交還與你,放我仍往水簾洞逃生去罷」菩薩笑道:「《緊箍兒咒》,本是如來傳我的。當年差我上東土尋取經人,賜我三件寶貝,乃是錦襕袈裟、九環錫杖、金緊禁三個箍兒,秘授與咒語三篇,卻無甚麼《松箍兒咒》。」行者道:「既如此,我告辭菩薩去也。」菩薩道:「你辭我往那裏去?」行者道:「我上西天,拜告如來,求念《松箍兒咒》去也。」菩薩道:「你且住,我與你看看祥晦如何。」行者道:「不消看,只這樣不祥也了。」菩薩道:「我不看你,看唐僧的祥晦。」好菩薩,端坐蓮台,運心三界,慧眼遙觀,遍周宇宙,霎時間開口道:「悟空,你那師父頃刻之際,就有傷身之難,不久便來尋你。你只在此處,待我與唐僧說,教他還同你去取經,了成正果。」孫大聖只得皈依,不敢造次,侍立於寶蓮台下不題。

卻說唐長老自趕回行者,教八戒引馬,沙僧挑擔,連馬四口,奔西走不上五十里遠近,三藏勒馬道:「徒弟,自五更時出了村舍,又被那弼馬溫著了氣惱,這半日飢又飢,渴又渴,那個去化些來我吃?」八戒道:「師父且請下馬,等我看可有鄰近的庄村,化去也。」三藏聞言,滾下馬來。獃子縱起雲頭,半空中仔細觀看,一望儘是山嶺,莫想有個人家。八戒按下雲來,對三藏道:「卻是沒處化,一望之間,全無庄舍。」三藏道:「既無化之處,且得些水來解渴也可。」八戒道:「等我去南山澗下取些水來。」沙僧即取缽盂,遞與八戒,八戒托著缽盂,駕起雲霧而去。那長老坐在路旁,等多時,不見回來,可憐口乾舌苦難熬。有詩為證,詩曰:

保神養氣謂之精,情性原來一稟形。心亂神昏諸病作,形衰精敗道元傾。

三花不就空勞碌,四大蕭條枉費爭。土木無功金水絕,法身疏懶幾時成

沙僧在旁,見三藏饑渴難忍,八戒又取水不來,只得穩了行囊,拴牢了白馬道:「師父,你自在著,等我去催水來。」長老含淚無言,但點頭相答。沙僧急駕雲光,也向南山而去。

那師父獨煉自熬,困苦太甚。正在愴惶之際,忽聽得一聲響亮,唬得長老欠身看處,原來是孫行者跪在路旁,雙手捧著一個磁杯道:「師父,沒有老孫,你連水也不能哩。這一杯好涼水,你且吃口水解渴,待我再去化。」長老道:「我不吃你的水立地渴死,我當任命不要你了你去罷」行者道:「無我你去不得西天也。」三藏道:「去得去不得,不**事潑猢猻只管來纏我做甚」那行者變了臉,發怒生嗔,喝罵長老道:「你這個狠心的潑禿,十分賤我」輪鐵棒,丟了磁杯,望長老脊背上砑了一下,那長老昏暈在地,不能言語,被他把兩個青氈包袱,提在手中,駕筋斗雲,不去向。

卻說八戒托著缽盂,只奔山南坡下,忽見山凹之間,有一座草舍人家。原來在先看時,被山高遮住,未曾見得;今來到邊前,方是個人家。獃子暗想道:「我若是這等丑嘴臉,決然怕我,枉勞神思,斷然化不得飯。須是變好,須是變好」好獃子,捻著訣,念個咒,把身搖了七八搖,變作一個食癆病黃胖和尚,口裏哼哼的,挨近門前,叫道:「施,廚中有剩飯,路上有飢人。貧僧是東土來往西天取經的,我師父在路饑渴了,家中有鍋巴冷飯,千萬化些兒救口。」原來那家子男人不在,都去插秧種穀去了,只有兩個女人在家,正才煮了午飯,盛起兩盆,卻收拾送下田,鍋里還有些飯與鍋巴,未曾盛了。那女人見他這等病容,卻又說東土往西天去的話,只恐他是病昏了胡說,又怕跌倒,死在門首,只得哄哄翕翕,將些剩飯鍋巴,滿滿的與了一缽。獃子拿轉來,現了本象,徑回舊路。正走間,聽得有人叫「八戒」。八戒抬頭看時,卻是沙僧站在山崖上喊道:「這裏來,這裏來」及下崖,迎至面前道:「這澗里好清水不舀,你往那裏去的?」八戒笑道:「我到這裏,見山凹子有個人家,我去化了這一缽乾飯來了。」沙僧道:「飯也用着,只是師父渴得緊了,怎得水去?」八戒道:「要水也容易,你將衣襟來兜著這飯,等我使缽盂去舀水。」

二人歡歡喜喜,回至路上,只見三藏面磕地,倒在塵埃。白馬撒韁,在路旁長嘶跑跳,行李擔不見蹤影。慌得八戒跌腳捶胸,大呼小叫道:「不消講,不消講這還是孫行者趕走的餘黨,來此打殺師父,搶了行李去了」沙僧道:「且去把馬拴住」只叫:「怎麼好,怎麼好這誠所謂半途而廢,中道而止也」叫一聲:「師父」滿眼拋珠,傷心痛哭。八戒道:「兄弟且休哭,如今事已到此,取經之事,且莫說了。你看着師父的屍靈,等我把馬騎到那個府州縣鄉村店集賣幾兩銀子,買口棺木,把師父埋了,我兩個各尋道路散夥。」沙僧實不忍舍,將唐僧扳轉身體,以臉溫臉,哭一聲:「苦命的師父」只見那長老口鼻中吐出熱氣,胸前溫暖,連叫:「八戒,你來師父未傷命哩」那獃子才近前扶起。長老蘇醒,呻吟一會,罵道:「好潑猢猻,打殺我也」沙僧、八戒問道:「是那個猢猻?」長老不言,只是嘆息,卻討水吃了幾口,才說:「徒弟,你們剛去,那悟空更來纏我。是我堅執不收,他遂將我打了一棒,青氈包袱都搶去了。」八戒聽說,咬響口中牙,發起心頭火道:「叵耐這潑猴子,怎敢這般無禮」教沙僧道:「你伏侍師父,等我到他家討包袱去」沙僧道:「你且休發怒,我們扶師父到那山凹人家化些熱茶湯,將先化的飯熱熱,調理師父,再去尋他。」八戒依言,把師父扶上馬,拿着缽盂,兜著冷飯,直至那家門首,只見那家止有個老婆子在家,忽見他們,慌忙躲過。沙僧合掌道:「老母親,我等是東土唐朝差往西天去者,師父有些不快,特拜府上,化口熱茶湯,與他吃飯。」那媽媽道:「適才有個食癆病和尚,說是東土差來的,已化去了,又有個什麼東土的。我沒人在家,請別轉轉。」長老聞言,扶著八戒,下馬躬身道:「老婆婆,我弟子有三個徒弟,合意同心,保護我上天竺國大雷音拜佛求經。只因我大徒弟喚孫悟空一生兇惡,不遵善道,是我逐回。不期他暗暗走來,着我背上打了一棒,將我行囊衣缽搶去。如今要著一個徒弟尋他取討,因在那空路上不是坐處,特來老婆婆府上權安息一時。待討將行李來就行,決不敢久住。」那媽媽道:「剛才一個食癆病黃胖和尚,他化去了,也說是東土往西天去的,怎麼又有一起?」八戒忍不住笑道:「就是我。因我生得嘴長耳大,恐你家害怕,不肯與,故變作那等模樣。你不信,我兄弟衣兜里不是你家鍋巴飯?」那媽媽認得果是他與的飯,遂不拒他,留他們坐了,卻燒了一蒐熱茶,遞與沙僧泡飯。沙僧即將冷飯泡了,遞與師父。師父吃了幾口,定性多時,道:「那個去討行李?」八戒道:「我前年因師父趕他回去,我曾尋他一次,認得他花果山水簾洞,等我去,等我去」長老道:「你去不得。那猢猻原與你不和,你又說話粗魯,或一言兩句之間,有些差池,他就要打你。著悟凈去罷。」沙僧應承道:「我去,我去。」長老又吩咐沙僧道:「你到那裏,須看個頭勢。他若肯與你包袱,你就假謝謝拿來;若不肯,切莫與他爭競,徑至南海菩薩處,將此情告訴,請菩薩去問他要。」沙僧一一聽從,向八戒道:「我今尋他去,你千萬莫篸颻,好生供養師父。這人家亦不可撒潑,恐他不肯供飯,我去就回。」八戒點頭道:「我理會得。但你去,討得討不得,次早回來,不要弄做尖擔擔柴兩頭脫也。」沙僧遂捻了訣,駕起雲光,直奔東勝神洲而去。真箇是:

身在神飛不守舍,有爐無火怎燒丹。黃婆別求金老,木母延師奈病顏。

此去不何日返,這回難量幾時還。五行生剋情無順,只待心猿復進關。

那沙僧在半空裏,行經三晝夜,方到了東洋大海,忽聞波浪之聲,低頭觀看,真箇是黑霧漲天陰氣盛,滄溟銜日曉光寒。他也無心觀玩,望仙山渡過瀛洲,向東方直抵花果山界。乘海風,踏水勢,又多時,卻望見高峰排戟,峻壁懸屏,即至峰頭,按雲找路下山,尋水簾洞。步近前,只聽得一派喧聲,見那山中無數猴精,滔滔亂嚷。沙僧又近前仔細再看,原來是孫行者高坐石台之上,雙手扯著一張紙,朗朗的念道——

東土大唐王皇帝李,駕前敕命御弟聖僧陳玄奘法師,上西方天竺國娑婆靈山大雷音寺專拜如來佛祖求經。朕因促病侵身,魂游地府,幸有陽數臻長,感冥君放送回生,廣陳善會,修建度亡道場。盛蒙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金身出現,指示西方有佛有經,可度幽亡超脫,特着法師玄奘,遠歷千山,詢求經偈。倘過西邦諸國,不滅善緣,照牒施行。

大唐貞觀一十三年秋吉日御前文牒。自別大國以來,經度諸邦,中途收得大徒弟孫悟空行者,二徒弟豬悟能八戒,三徒弟沙悟凈和尚。

念了從頭又念。沙僧聽得是通關文牒,止不住近前厲聲高叫:「師兄,師父的關文你念他怎的?」那行者聞言急抬頭,不認得是沙僧,叫:「拿來,拿來」眾猴一齊圍繞,把沙僧拖拖扯扯,拿近前來,喝道:「你是何人,擅敢近吾仙洞?」沙僧見他變了臉,不肯相認,只得朝上行禮道:「上告師兄,前者實是師父性暴,錯怪了師兄,把師兄咒了幾遍,逐趕回家。一則弟等未曾勸解,二來又為師父饑渴去尋水化。不意師兄好意復來,又怪師父執法不留,遂把師父打倒,昏暈在地,將行李搶去。后救轉師父,特來拜兄,若不恨師父,還念昔日解脫之恩,同小弟將行李回見師父,共上西天,了此正果。倘怨恨之深,不肯同去,千萬把包袱賜弟,兄在深山,樂桑榆晚景,亦誠兩全其美也。」

行者聞言,呵呵冷笑道:「賢弟,此論甚不合我意。我打唐僧,搶行李,不因我不上西方,亦不因我愛居此地。我今熟讀了牒文,我自己上西方拜佛求經,送上東土,我獨成功,教那南贍部洲人立我為祖,萬代傳名也。」沙僧笑道:「師兄言之欠當,自來沒個孫行者取經之說。我佛如來造下三藏真經,原著觀音菩薩向東土尋取經人求經,要我們苦歷千山,詢求諸國,保護那取經人。菩薩曾言:取經人乃如來門生,號曰金蟬長老,只因他不聽佛祖談經,貶下靈山,轉生東土,教他果正西方,復修大道。遇路上該有這般魔障,解脫我等三人,與他做護法。兄若不得唐僧去,那個佛祖肯傳經與你卻不是空勞一場神思也?」那行者道:「賢弟,你原來懞懂,但其一,不其二。諒你說你有唐僧,同我保護,我就沒有唐僧?我這裏另選個有道的真僧在此,老孫獨力扶持,有何不可已選明日起身去矣。你不信,待我請來你看。」叫:「小的們,快請老師父出來。」果跑進去,牽出一匹白馬,請出一個唐三藏,跟着一個八戒,挑着行李;一個沙僧,拿着錫杖。這沙僧見了大怒道:「我老沙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那裏又有一個沙和尚不要無禮吃我一杖」好沙僧,雙手舉降妖杖,把一個假沙僧劈頭一下打死,原來這是一個猴精。那行者惱了,輪金箍棒,帥眾猴,把沙僧圍了。沙僧東沖西撞,打出路口,縱雲霧逃生道:「這潑猴如此憊懶,我告菩薩去來」那行者見沙僧打死一個猴精,把沙和尚逼得走了,他也不來追趕,回洞教小的們把打死的妖屍拖在一邊,剝了皮,取肉煎炒,將椰子酒、葡萄酒,同眾猴都吃了。另選一個會變化的妖猴,還變一個沙和尚,從新教道,要上西方不題。

沙僧一駕雲離了東海,行經一晝夜,到了南海。正行時,早見落伽山不遠,急至前低停雲霧觀看。好去處果然是——

包乾之奧,括坤之區。會百川而浴日滔星,歸眾流而生風漾月。潮發騰凌大鯤化,波翻浩蕩巨鰲游。水通西北海,浪合正東洋。四海相連同地脈,仙方洲島各仙宮。休言滿地蓬萊,且看普陀雲洞。好景緻山頭霞彩壯元精,岩下祥風漾月晶。紫竹林中飛孔雀,綠楊枝上語靈鸚。琪花瑤草年年秀,寶樹金蓮歲歲生。白鶴幾番朝頂上,素鸞數次到山亭。游魚也解修真性,躍浪穿波聽講經。

沙僧徐步落伽山,玩看仙境,只見木叉行者當面相迎道:「沙悟凈,你不保唐僧取經,卻來此何干?」沙僧作禮畢道:「有一事特來朝見菩薩,煩為引見引見。」木叉情是尋行者,更不題起,即先進去對菩薩道:「外有唐僧的小徒弟沙悟凈朝拜。」孫行者在台下聽見,笑道:「這定是唐僧有難,沙僧來請菩薩的。」菩薩即命木叉門外叫進。這沙僧倒身下拜,拜罷抬頭正欲告訴前事,忽見孫行者站在旁邊,等不得說話,就掣降妖杖望行者劈臉便打。這行者更不回手,徹身躲過。沙僧口裏亂罵道:「我把你個犯十惡造反的潑猴你又來影瞞菩薩哩」菩薩喝道:「悟凈不要動手,有甚事先與我說。」

沙僧收了寶杖,再拜台下,氣沖沖的對菩薩道:「這猴一路行兇,不可數計。前日在山坡下打殺兩個剪路的強人,師父怪他。不期晚間就宿在賊窩家裏,又把一夥賊人盡情打死,又血淋淋提一個人頭來與師父看。師父唬得跌下馬來,罵了他幾句,趕他回來。分別之後,師父饑渴太甚,教八戒去尋水,久等不來,又教我去尋他。不期孫行者見我二人不在,復回來把師父打一鐵棍,將兩個青氈包袱搶去。我等回來,將師父救醒,特來他水簾洞尋他討包袱,不想他變了臉,不肯認我,將師父關文念了又念。我問他念了做甚,他說不保唐僧,他要自上西天取經,送上東土,算他的功果,立他為祖,萬傳揚。我又說:沒唐僧,那肯傳經與你?他說他選了一個有道的真僧。及請出,果是一匹白馬,一個唐僧,後跟着八戒、沙僧。我道我便是沙和尚,那裏又有個沙和尚?是我趕上前,打了他一寶杖,原來是個猴精。他就帥眾拿我,是我特來告請菩薩。不他會使筋斗雲,預先到此處,又不他將甚巧語花言,影瞞菩薩也。」菩薩道:「悟凈,不要賴人,悟空到此今已四日,我更不曾放他回去,他那裏有另請唐僧、自去取經之意?」沙僧道:「見如今水簾洞有一個孫行者,怎敢欺誑?」菩薩道:「既如此,你休發急,教悟空與你同去花果山看看。是真難滅,是假易除,到那裏自見分曉。」這大聖聞言,即與沙僧辭了菩薩。這一去,到那花果山前分皂白,水簾洞口辨真邪。

這行者與沙僧拜辭了菩薩,縱起兩道祥光,離了南海。原來行者筋斗雲快,沙和尚仙雲覺遲,行者就要先行。沙僧扯住道:「大哥不必這等藏頭露尾,先去安根,待小弟與你一同走。」大聖本是良心,沙僧卻有疑意,真箇二人同駕雲而去。不多時,果見花果山,按下雲頭,二人洞外細看,果見一個行者,高坐石台之上,與群猴飲酒作樂。模樣與大聖無異:也是黃髮金箍,金睛火眼;身穿也是錦布直裰,腰系虎皮裙;手中也拿一條兒金箍鐵棒,足下也踏一雙麂皮靴;也是這等毛臉雷公嘴,朔腮別土星,查耳額顱闊,獠牙向外生。這大聖怒發,一撒手,撇了沙和尚,掣鐵棒上前罵道:「你是何等妖邪,敢變我的相貌,敢占我的兒孫,擅居吾仙洞,擅作這威福」那行者見了,公然不答,也使鐵棒來迎。二行者在一處,果是不分真假,好打呀——

兩條棒,二猴精,這場相敵實非輕。都要護持唐御弟,各施功績立英名。真猴實受沙門教,假怪虛稱佛子情。蓋為神通多變化,無真無假兩相平。一個是混元一氣齊天聖,一個是久煉千靈縮地精。這個是如意金箍棒,那個是隨心鐵桿兵。隔架遮攔無勝敗,撐持抵敵沒輸贏。先前交手在洞外,少頃爭持起半空。

他兩個各踏雲光,跳鬥上九霄雲內。沙僧在旁,不敢下手,見他們戰此一場,誠然難認真假,欲待拔刀相助,又恐傷了真的。忍耐良久,且縱身跳下山崖,使降妖寶杖,打近水簾洞外,驚散群妖,掀翻石凳,把飲酒食肉的器皿,盡情打碎,尋他的青氈包袱,四下里全然不見。原來他水簾洞本是一股瀑布飛泉,遮掛洞門,遠看似一條白布簾兒,近看乃是一股水脈,故曰水簾洞。沙僧不進步來歷,故此難尋。即便縱雲,趕到九霄雲里,輪著寶杖,又不好下手。大聖道:「沙僧,你既助不得力,且回復師父,說我等這般這般,等老孫與此妖打上南海落伽山菩薩前辨個真假。」道罷,那行者也如此說。沙僧見兩個相貌、聲音,更無一毫差別,皂白難分,只得依言,撥轉雲頭,回復唐僧不題。

你看那兩個行者,且行且斗,直嚷到南海,徑至落伽山,打打罵罵,喊聲不絕。早驚動護法諸天,即報入潮音洞裏道:「菩薩,果然兩個孫悟空打將來也。」那菩薩與木叉行者、善財童子、龍女降蓮台出門喝道:「那孽畜那裏走」這兩個遞相揪住道:「菩薩,這廝果然象弟子模樣。才自水簾洞打起,戰鬥多時,不分勝負。沙悟凈肉眼愚蒙,不能分識,有力難助,是弟子教他回西路去回復師父,我與這廝打到寶山,借菩薩慧眼,與弟子認個真假,辨明邪正。」道罷,那行者也如此說一遍。眾諸天與菩薩都看良久,莫想能認。菩薩道:「且放了手,兩邊站下,等我再看。」果然撒手,兩邊站定。這邊說:「我是真的」那邊說:「他是假的」

菩薩喚木叉與善財上前,悄悄吩咐:「你一個幫住一個,等我暗念《緊箍兒咒》,看那個害疼的便是真,不疼的便是假。」他二人果各幫一個。菩薩暗念真言,兩個一齊喊疼,都抱着頭,地下打滾,只叫:「莫念,莫念」菩薩不念,他兩個又一齊揪住,照舊嚷斗。菩薩無計奈何,即令諸天木叉,上前助力。眾神恐傷真的,亦不敢下手。菩薩叫聲「孫悟空」,兩個一齊答應。菩薩道:「你當年官拜弼馬溫,大鬧天宮時,神將皆認得你,你且上界去分辨回話。」這大聖謝恩,那行者也謝恩。

二人扯扯拉拉,口裏不住的嚷斗,徑至南天門外,慌得那廣目天王帥馬趙溫關四大天將,及把門大小眾神,各使兵器擋住道:「那裏走此間可是爭鬥之處?」大聖道:「我因保護唐僧往西天取經,在路上打殺賊徒,那三藏趕我回去,我徑到普陀崖見觀音菩薩訴苦,不想這妖精,幾時就變作我的模樣,打倒唐僧,搶去包袱。有沙僧至花果山尋討,只見這妖精佔了我的巢穴,後到普陀崖告請菩薩,又見我侍立台下,沙僧誑說是我駕筋斗雲,又先在菩薩處遮飾。菩薩卻是個正明,不聽沙僧之言,命我同他到花果山看驗。原來這妖精果象老孫模樣,才自水簾洞打到普陀山見菩薩,菩薩也難識認,故打至此間,煩諸天眼力,與我認個真假。」說罷,那行者也似這般這般說了一遍。眾天神看彀多時,也不能辨。他兩個吆喝道:「你們既不能認,讓開路,等我們去見玉帝」眾神搪抵不住,放開天門,直至靈霄寶殿,馬元帥同張葛許邱四天師奏道:「下界有一般兩個孫悟空,打進天門,口稱見王。」說不了,兩個直嚷將進來,唬得那玉帝即降立寶殿,問曰:「你兩個因甚事擅鬧天宮,嚷至朕前尋死」大聖口稱:「萬歲萬歲臣今皈命,秉教沙門,再不敢欺心誑上,只因這個妖精變作臣的模樣。」如此如彼,把前情備陳了一遍,「指望與臣辨個真假」那行者也如此陳了一遍。玉帝即傳旨宣托塔李天王,教:「把照妖鏡來照這廝誰真誰假,教他假滅真存。」天王即取鏡照住,請玉帝同眾神觀看。鏡中乃是兩個孫悟空的影子,金箍衣服,毫髮不差。玉帝亦辨不出,趕出殿外。這大聖呵呵冷笑,那行者也哈哈歡喜,揪頭抹頸,復打出天門,墜落西方路上道:「我和你見師父去,我和你見師父去」

卻說那沙僧自花果山辭他兩個,又行了三晝夜,回至本庄,把前事對唐僧說了一遍。唐僧自家悔恨道:「當時只說是孫悟空打我一棍,搶去包袱,豈卻是妖精假變的行者」沙僧又告道:「這妖又假變一個長老,一匹白馬,又有一個八戒挑着我們包袱,又有一個變作是我。我忍不住惱怒,一杖打死,原是一個猴精。因此驚散,又到菩薩處訴苦。菩薩着我與師兄又同去識認,那妖果與師兄一般模樣。我難助力,故先來回復師父。」三藏聞言,大驚失色。八戒哈哈大笑道:「好,好,好應了這施家婆婆之言了他說有幾起取經的,這卻不又是一起?」那家子老老小小的,都來問沙僧:「你這幾日往何處討盤纏去的?」沙僧笑道:「我往東勝神洲花果山尋大師兄取討行李,又到南海普陀山拜見觀音菩薩,卻又到花果山,方才轉回至此。」那老者又問:「往返有多少路程?」沙僧道:「約有二十餘萬里。」老者道:「爺爺呀,似這幾日,就走了這許多路,只除是駕雲,方能彀得到」八戒道:「不是駕雲,如何過海?」沙僧道:「我們那算得走路,若是我大師兄,只消一二日,可往回也。」那家子聽言,都說是神仙,八戒道:「我們雖不是神仙,神仙還是我們的晚輩哩」

正說間,只聽半空中喧嘩人嚷,慌得都出來看,卻是兩個行者打將來。八戒見了,忍不住手癢道:「等我去認認看。」好獃子,急縱身跳起,望空高叫道:「師兄莫嚷,我老豬來也」那兩個一齊應道:「兄弟,來打妖精,來打妖精」那家子又驚又喜道:「是幾位騰雲駕霧的羅漢歇在我家就是發願僧的,也不著這等好人」更不計較茶飯,愈加供養,又說:「這兩個行者只怕斗出不好來,地覆天翻,作禍在那裏」三藏見那老者當面是喜,背後是憂,即開言道:「老施放心,莫生憂嘆。貧僧收伏了徒弟,去惡歸善,自然謝你。」那老者滿口回答道:「不敢,不敢」沙僧道:「施休講,師父可坐在這裏,等我和二哥去,一家扯一個來到你面前,你就念念那話兒,看那個害疼的就是真的,不疼的就是假的。」三藏道:「言之極當。」沙僧果起在半空道:「二位住了手,我同你到師父面前辨個真假去。」這大聖放了手,那行者也放了手。沙僧攙住一個,叫道:「二哥,你也攙住一個。」果然攙住,落下雲頭,徑至草舍門外。三藏見了,就念《緊箍兒咒》,二人一齊叫苦道:「我們這等苦鬥,你還咒我怎的?莫念,莫念」那長老本心慈善,遂住了口不念,卻也不認得真假。他兩個掙脫手,依然又打。這大聖道:「兄弟們,保著師父,等我與他打到閻王前折辨去也」那行者也如此說,二人抓抓掗掗,須臾又不見了。

八戒道:「沙僧,你既到水簾洞,看見假八戒挑着行李,怎麼不搶將來?」沙僧道:「那妖精見我使寶杖打他假沙僧,他就亂圍上來要拿,是我顧性命走了。及告菩薩,與行者復至洞口,他兩個打在空中,是我去掀翻他的石凳,打散他的小妖,只見一股瀑布泉水流,竟不洞門開在何處,尋不著行李,所以空手回復師命也。」八戒道:「你原來不曉得。我前年請他去時,先在洞門外相見,后被我說泛了他,他就跳下,去洞裏換衣來時,我看見他將身往水裏一鑽,那一股瀑布水流,就是洞門。想必那怪將我們包袱收在那裏面也。」三藏道:「你既此門,你可趁他都不在家,可先到他洞裏取出包袱,我們往西天去罷。他就來,我也不用他了。」八戒道:「我去。」沙僧說:「二哥,他那洞前有千數小猴,你一人恐弄他不過,反為不美。」八戒笑道:「不怕,不怕」急出門,縱着雲霧,徑上花果山尋取行李不題。

卻說那兩個行者又打嚷到陰山背後,唬得那滿山鬼戰戰兢兢,藏藏躲躲。有先跑的,撞入陰司門裏,報上森羅寶殿道:「大王,背陰山上,有兩個齊天大聖打得來也」慌得那第一殿秦廣王傳報與二殿楚江王、三殿宋帝王、四殿卞城王,五殿閻羅王、六殿平等王、七殿泰山王、八殿都市王、九殿忤官王、十殿轉輪王。一殿轉一殿,霎時間,十王會齊,又著人飛報與地藏王。盡在森羅殿上,點聚陰兵,等擒真假。只聽得那強風滾滾,慘霧漫漫,二行者一翻一滾的,打至森羅殿下。

陰君近前擋住道:「大聖有何事,鬧我幽冥?」這大聖道:「我因保唐僧西天取經,路過西梁國,至一山,有強賊截劫我師,是老孫打死幾個,師父怪我,把我逐回。我隨到南海菩薩處訴告,不那妖精怎麼就綽著口氣,假變作我的模樣,在半路上打倒師父,搶奪了行李。師弟沙僧,向我本山取討包袱,這妖假立師名,要往西天取經。沙僧逃遁至南海見菩薩,我正在側。他備說原因,菩薩又命我同他至花果山觀看,果被這廝佔了我巢穴。我與他爭辨到菩薩處,其實相貌、言語等俱一般,菩薩也難辨真假。又與這廝打上天堂,眾神亦果難辨,因見我師。我師念《緊箍咒》試驗,與我一般疼痛。故此鬧至幽冥,望陰君與我查看生死簿,看假行者是何出身,快早追他魂魄,免教二心沌亂。」那怪亦如此說一遍。陰君聞言,即喚管簿判官一一從頭查勘,更無個假行者之名。再看毛蟲文簿,那猴子一百三十條已是孫大聖幼年得道之時,大鬧陰司,消死名一筆勾之,自後來凡是猴屬,盡無名號。查勘畢,當殿回報。陰君各執笏,對行者道:「大聖,幽冥處既無名號可查,你還到陽間去折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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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寶天尊蕭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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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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