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東方人和西方人

第二章 東方人和西方人

「喔,旅客?你們這樣的旅客是挺少見的。」斯雷德隊長笑嘻嘻地盯着這兩個東方人,說:「真是不湊巧,你們的老朋友今天早上剛剛自殺了。」

「自殺?」夏明清皺眉看了看地上那個老人的屍體。這個自殺的貨棧老賬房,就正是為張大鬍子介紹那個女法師的中間人,高老頭。

這高老頭在商行中長年和各色商人接觸,經年累月熟識了不少人,也明了了不少渠道,便私底下給那些走私商人做起了中間人的行道。張大鬍子既然要販私貨,在從神州中原出發之前便自然要先找好買家,去那些常干這些買賣的海商中間打探消息,便才搭上了高老頭這條線。現在要尋那劫走土元辛金丹的女法師,首先要來找的線索,自然是這當中間人的高老頭了,只是沒想到一來卻只見到一具屍首。

「這貨棧里的所有人都看到了,你們的朋友今天早上自己喝下了一整瓶的猛火藥劑。聽說他這段時間的心情非常不好,是不是對他的工作厭倦了呢?天天對着這些無趣的貨物,寫着無趣的數字,這樣幹上十三年,如果是我,我也會覺得這樣活着很沒意思。」斯雷德隊長撇撇嘴,嘖嘖有聲。

「夏兄弟,這蠻子說什麼?這高老頭怎麼會死的?」

張大鬍子沙啞著聲音問。他眼中的血絲越來越多,死盯着地上高老頭的屍首。

「他說是自盡的。今早這貨棧中所有人都親眼所見。」

「障眼法罷了,定是被那些人想法子滅了口。」

「嗯。」

夏明清自然也不信。當眾喝下一瓶這西洋毒藥這也算不得什麼證據,別說法術手段,就是尋常的江湖騙術,做到這點也是綽綽有餘。

這老頭本是尋找那女法師一行人最直接的線索,現在卻斷了,不禁讓人有些頭痛。不過這也表明,這老賬房是確實知曉些什麼的,如果能仔細盤查一番,說不定也還能有些收穫。只是現在看來,這如果也只能是如果。

「張大哥,有這些人在,怕是不好行事,暫且躲躲,待他們走後我們再來,可好?」

張大鬍子眼角抽了抽,額頭上的兩條青筋跳了一跳,已經通紅的眼睛瞥了瞥旁邊的幾個歐羅劍士,眼光中的血腥味重得幾乎要從眼珠子裏流出來。

夏明清皺了皺眉。從今天碰面開始,他就覺得張大鬍子有些不大對頭,無論是神態還是話語中流露出來的氣息,其中所含的戾氣居然是前所未有的重,就像被逼到絕境中的野獸,甚至都隱隱有了種癲狂之色。就算是劉玄應給他下了重手限他追回那些丹丸,但這張大鬍子也是在疆場之上拼殺過來的人,生死之際不知道走過多少次了,就算是為了那老命一條,似乎也不該成這番模樣。

或者說,竟然還有什麼比一條命還要緊的東西?張大鬍子不說,夏明清也不好問。只是這在需要隱忍周旋的地方,倒是怕有些麻煩了。

好在張大鬍子終究也是個頭腦清楚的,閉眼深吸了一口氣,眼中還是回復了些清明,對夏明清點點頭:「…也只有如此了。應付這些歐羅蠻子便有勞夏兄弟你了。」

「喔。看來你們知道些什麼?是嗎?」

夏明清正要開口,旁邊的一直看着他們的斯雷德隊長卻先開口了。剛才那東方人看過來的眼神他看得很清楚,就算是得了獸化症的人的眼神都比他來得友善。不過既然對方並沒有先動手,斯雷德也還沒有忘記自己的職責,只能是採取其他的迂迴的方式,公事公辦地說說:「其實我也認為這是樁謀殺,不是自殺。好吧,就請你們兩個協助我們調查調查,跟我去城防軍走一趟吧……」

「嗯….?」

夏明清這才仔細看了看這個歐羅人頭領。聽京城裏那傳授他歐羅語的老牧師說過,相對於歐羅語來說,神州中原的文字話語太過複雜,尋常歐羅人是萬萬聽不明白的。還本以為這歐羅蠻子只是個莽夫之流,但只是從他們兩人對話之間的語氣和表情就看出了些端倪,再看那表情,似笑非笑,似乎滿是善意,但眼中的精光卻是咄咄逼人躍躍欲試,明明是個極為精明厲害的角色。這些人身上的甲胄看起來極為精良,絕非尋常軍伍……難道竟是那公爵府上的侍衛?

有些意外,但夏明清卻絲毫不慌。雖說這已然不是神州中原,這些也不是捕快衙役,但只要是官差,只要是公幹,那便好辦。

夏明清呵呵一笑,便將手朝這侍衛頭領伸了過去,此乃是這歐羅大洲通行的握手禮節,同時口中說道:「這位大人,您的盡忠職守實在是令人讚歎和佩服。只是我們真的是什麼都不知道。」

斯雷德一咧嘴,伸手過去握住了夏明清的手,正要用力,忽然覺得這握住的並不只是手,縮回手來一看,裏面已經被塞進了個黃澄澄的金幣。他略微楞了楞,馬上就很開心地笑了。

看着面前這蠻子頭領笑了,夏明清也微微一笑。面前這蠻子隊長分明是個老油條,那欲有所圖的眼神明白得很,難道不就是想要些好處么?

「嘿嘿嘿嘿…..」斯雷德笑得確實很開心,不過卻並不是為了這個金幣。他眼光從金幣上重新看向面前的兩個東方人,用鼓勵似地口氣宣佈。「好!你們居然敢在眾目睽睽之下賄賂軍官。根據公國法律第九章第……媽的,我記不清了…總之是觸犯了法律,我現在逮捕你們。」

「咦?」夏明清一怔。

「關於賄賂的罪行是第十一章第五,七,十三節。大人。」旁邊的治安官小夥子好心地提醒。

「我們是軍隊,現在不是戰爭時期這裏也不是前線戰場,我們沒公爵大人的命令就沒權利直接拘捕人。」法師副隊長表情木訥地補充。

斯雷德很不耐煩地一揮手說:「哦,好吧。無論如何,總之這兩個東方人是犯法了,而且他們對這起謀殺案有很大的嫌疑。治安署的小傢伙,快宣佈逮捕他們。還有這是兩個很不好對付的傢伙。立刻向我們申請援助吧。」

「夏兄弟,這些蠻子想要作甚?若要礙手礙腳便乾脆一口氣宰了。」張大鬍子沙啞著聲音里透着絲腥氣。

「張大哥稍安勿躁。這些似乎是那公爵府上的侍衛,亂來不得。」夏明清擺擺手,然後轉頭去對着斯雷德,皺眉說。「這位大人你是不是誤會了?我什麼時候賄賂你了?」

「沒有賄賂我?那這是什麼?」斯雷德拋了拋手裏的金幣。

「那是我準備用來購買物資的錢,我一直放在手裏。沒注意卻在剛才被您拿去了,請您還給我好嗎?」夏明清把手伸了過去。

「咦?」斯雷德隊長呆了。他不是沒見過撒謊的人,只是沒見過這樣的撒謊。這東方人明明說着瞎話,否定着幾秒鐘之前自己的行為,但是臉上的表情和語氣又都是非常自然非常逼真,一絲委屈一絲慚愧一絲慌亂一絲失措,好像真是自己把他手裏的錢拿走了。

旁邊的年輕治安官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很明顯,就算沒被這精湛的表演完全騙過,至少也是半信半疑。周圍的那些手下也是面色古怪,提着長劍不知所措。剛才那東方人塞錢過來的動作非常隱蔽,只有他自己有所感覺,其他人完全看不出來。而現在這臉上的表情和言語中的生動逼真卻是每個人都清清楚楚地看得到,感覺得出來的,看着那張愕然不知所措的表情,差點連自己都要以為真是自己不小心從他手裏拿走了那金幣。

這時候,副隊長蒙巴薩又非常好意地提醒了他一句:「我們不是商業檢察署,無權收繳別人的財物。如果你缺錢,我可以借給你。利息按兩分算就好。」

「你們的判斷力都是大便嗎?親愛的蒙巴薩,你真的是個法師嗎?請問你這樣的智力水平是怎麼當上法師這個以頭腦聰明見稱的職業的?」斯雷德怒吼起來。

對於領隊的怒火,法師絲毫不以為意,只是很肯定很有自信地說。「不用質疑,據我估計我的智力指數大概是你的兩倍半以上,比如我可以用三點四秒解開一道初級魔弦方程,而你就算經過專門的學習也至少需要三個月,可能還需要點智力藥劑的幫助。」

年輕的治安官要謙虛得多了,他皺眉努力考慮了一下這個關於判斷力的質問,然後再開口,很小心地措辭:「額……我大概明白您的意思了…但是讓他們協助調查這是正常手續,也不用定他們的賄賂罪。畢竟誹謗也是犯法…公國法律第十八章第七節。」

「哦,見鬼~!」斯雷德真的火了。

「請您把錢還給我行嗎?大人?我不介意請您吃飯喝酒之類的…但是這個金幣是我們一半的資金了。」夏明清的手還是伸著,滿臉的為難。

兵書有言,上兵伐謀,遇事便要去用拳頭處理的不一定是因為拳頭好使,而多半是因為腦子不好使罷了。而實際上,腦子永遠比拳頭好使。比如現在如此這般。

夏明清心中暗暗好笑,不過臉上卻不露半絲破綻,而且還要一邊想像自己果真是受了冤枉,受了委屈的情形,臉上表情更是委屈凄苦。此乃江湖下九流中專靠演戲出千騙人為生的千幻門的獨門心法,心中所思所感發諸內而形諸外,最能以假亂真迷惑旁人,便是那些精明如鬼的地主老財也常常被騙得傾家蕩產,這些歐羅蠻子還不更是暈頭轉向?

不過這些蠻子也真如那京城老牧師描述的,頭腦簡單隻認死理,如此的胡攪蠻纏,居然也能有此奇效,全沒神州中原官差老爺那種老子放的就算是個屁也是天大道理的跋扈威風。果是蠻夷之邦,未通教化也。

啪的一聲,斯雷德把金幣朝夏明清手裏一扔,惡狠狠地咆哮:「非常好的演技,東方猴子。也許你該去奧特洛的劇團報名,說不定大有前途,聽說那裏的貴族老爺也有喜歡小白臉的,你那會演戲的屁眼會賣個好價錢,等著被操出屎來吧!」

這些歐羅蠻子除了昨日所見那女法師還有幾分斤兩之外,個個都是蠢笨如豬,這頭領枉還看他有幾分精明和眼光,現在看來也未見得有多了不起。夏明清心中暗暗嗤笑,面上卻是一片釋然感激:「謝謝大人您的寬容。那我們就先告辭了。」

「別以為這樣你們就可以走了~!我懷疑你們兩個和這起謀殺案有牽連,必須回去接受詢問調查。而且你是個法師,你這個同伴很明顯是個職業軍人,對於你們這種有危險性的外來者,必須先去城防衛隊註冊登記然後才能在城裏行走~!」

雖然吃了個虧,但斯雷德並沒有絲毫的泄氣,反而更加的有了鬥志。如果說之前對這兩個東方人還只是好奇,現在就是下定了決心一定要讓他們好看。詢問登記什麼的,這些本應該是治安署和城防衛隊的職責,現在他不介意辛苦代勞一下。只要把人帶到了那裏去,自然有辦法來對付,不去?那就更簡單了。被這樣一隻東方猴子像玩弄小孩子一樣地玩弄?培羅在上,一定要讓這猴子落到我的手裏來,我一定把他的屎和卵蛋一起從喉嚨口裏捏出來~!

夏明清不慌不忙,只是微微嘆了口氣。按這蠻子首領那幾乎要噴出火的眼神來看,再來花巧糊弄怕是過不了關的了。他上前一步,壓低了聲音說:「這位大人,我對您說實話吧。其實我們確實不是普通的遊客…」

「然後呢?還有什麼花樣?」

斯雷德已經有心理準備了,他已經看出來了,這個東方法師雖然很年輕,但比最老練的滑頭還要滑頭。

「…您剛才不是已經看出來了嗎,我的同伴是一位職業軍人。那麼您覺得為什麼一位東方大陸的職業軍人會出現在你們這裏?」

夏明清並不直說,這蠻子雖笨,卻不傻,點明了道理讓他自己明白更好。

「…你們是趙帝國使節團的人?」

果然,斯雷德那躍躍欲試的表情一下就全部僵住了。職業軍人轉而當雇傭兵,這在諸國林立戰亂頻繁的歐羅大陸並不稀罕,但在東方大陸上,一個穩固的大帝國之中,這種情況就不大可能發生,更不可能無端端地跑來這萬里之外的異邦大陸。

「大人您的判斷真是非常準確。這是我們使節團軍隊的徽章。」夏明清拿過張大鬍子的腰牌來。

雖然持節使李文敏李大人倒是叮囑過,此番出來尋回土元辛金丹的行為必須保密,不得被那蠻子公爵知曉。不過對於這位道學先生的耳提面命,夏明清是不怎麼放在心上的,若不是還顧忌著劉玄應的臉面,便直接向那公爵知會一聲請他來派人幫忙搜尋了。

看到那個古怪的徽章,斯雷德終於徹底泄氣。他並不認識上面的字,但是他能看出這不是能胡亂拿來充數的東西。

關於這些趙帝國使節帶着公爵大人急需的魔法材料的事,斯雷德也隱隱約約聽說了,而且前天暗中盯梢的副團長莫丁諾先生被趙帝國使節團中的魔導士打得吐血,回來之後就下令不得再對趙帝國使節團跟蹤。在這種時候公然動手去找兩個趙帝國使節的麻煩,那轉回去之後自己的麻煩絕對會更來得大。

「…那你們來這裏做什麼?」

斯雷德悶了好一會,然後才憋出這樣一句。

「只是一些私人方面的小事而已。我們有些貨物買賣的手續要來和這個死者確認,哪裏知道會是這樣?」

「你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確實不知道。」

「但是我看你的同伴似乎對這死者的死很吃驚很憤怒。」

「那是當然了,這些貨物手續如果不能結算的話,他會虧上一大筆錢。」

「只是這樣而已?」

「只是這樣而已。大人,我們非常欣賞您敬業和負責任的態度,但是我們所知道的確實不多。我們很願意協助你們和治安署的工作,不過我們也有很多其他事要辦。請問,我們可以離開了嗎?」

非常尊敬非常誠懇的態度和語氣,非常周到的回答,挑不出半點的毛病。斯雷德除了點頭,讓手下的劍士們讓路開道,好像也真沒任何的辦法。

只是這樣就讓這兩個傢伙隨隨便便地離開?看到兩人轉身離去的背影,似乎能猜都猜得到那個猴子法師在偷笑,斯雷德感覺自己的胸口悶得發慌的,好像去年那次一口整吞下了一大塊生牛筋,哽在胸口那裏,足足幾天也消化不下去。又好像那次打賭吃了兩磅柏林樹的樹皮,一個禮拜沒有拉出屎來的感覺。

突然心裏一動,他終於還是忍不住開口喊:「等一等。」

「大人您還有什麼事?」那個年輕東方人轉身過來。

「你們……吃早飯了嗎?」

「吃了。」

「哦,那就好。」斯雷德笑了,然後就胸膛一挺撞了過去。

PS:弄到這時候弄出一章來,登陸一看,完全不知道居然上三江了,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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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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