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懂她的怯懦和軟弱

他懂她的怯懦和軟弱

他是一個孤兒,自小在軍營長大,他從未見過自己的父親,母親也在他七歲那年病死,將他扔到了軍營。

軍營中有許多和他一樣的孤兒,他們的父母大多都戰死沙場。

那是一個戰亂的年代,五代十國,群雄割據。

他十二歲就上了戰場,殺過很多人,也受過很多傷,可他比很多人幸運,起碼每次都能從戰場活着回來。

後來,他遇到一位姓安的將軍,將軍說他是故人之子,便將他帶在了身邊,將軍沒有子嗣,視他如親子,教他排兵佈陣,也教他上陣殺敵。

他很快從一個默默無聞的士卒成了百夫長、千夫長,然後成為了一名副將。

將軍收他為義子,幫助他、提攜他,人人都認定他是安府的接班人,就連當時的官家都開始慢慢器重他。

直到那一年,義父病重,臨終之際跟他吐露了真相,義父與他父親乃是生死之交的戰友,因為同姓,結為兄弟,一起在戰場上拼殺,彼此救過性命也都曾命懸一線,是可以把命交到對方手上的。

可是最後那一次,因為義父的判斷失誤致使父親身陷囹圄,而義父知道哪怕回去相救也只是雙雙赴死,他逃了。

面對對自己恩重如山的義父,安元修聽到這樣的消息,心中百感交集,是義父給了他今生僅有的父愛,可也是義父斷送了父親的性命,母親也因此重病不起。

義父去世后,他毅然決定離開安府,並決定與安府再無瓜葛,他向官家告了假,只身前往金陵,因為義父說父親的祖籍在金陵。

他沒有想過,因為突遇變故的一場散心之旅,會讓他遇到一個念念不忘的姑娘。

自小在軍營長大的人,對女人有過幻想,但卻從未接觸過,甚至也沒想過自己要成家立業,因為他們都覺得自己不知哪日就死在了戰場上,白白禍害人家好姑娘做什麼。

安元修之前也是這樣想的,身邊有同僚有成婚的,每每說起家中的娘子,都覺得麻煩得很,還不如跟兄弟們一起吃酒痛快,那時候安元修就覺得娶妻生子是件很麻煩的事。

可那日在街市上遙遙相望,他一眼就記住了那個吃蜜餞的姑娘。

那日寒冷,姑娘卻衣衫單薄,兩隻手搓在嘴邊呵氣,見到路邊的蜜餞后兩眼放光,先左右瞅了瞅,才小心翼翼放入嘴中,那模樣甚是可愛。

起初他只是覺著有趣,哪知突然天降大雨,他又在鋪子前碰見了那姑娘,屋檐下姑娘瑟瑟發抖的模樣,他瞧見了竟有些不忍。

姑娘的旁邊正好是一家成衣店,他跳下馬車冒雨進了鋪子,出來時手上便多了件織錦斗篷,他想着一日之內遇見兩次,怎麼說都是一場緣分。

他將織錦斗篷塞到姑娘手中,才要開口說話,卻見姑娘驚愕地抬起頭,他還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同一個姑娘對視,莫非天底下的姑娘都似這般有着巴掌大的小臉、晶瑩剔透的肌膚?

他對着姑娘笑了笑,可姑娘彷彿是見到了什麼洪水猛獸,那驚恐的眸子讓他忍不住蹙了眉頭。

他半句話沒說,轉身便離了,上了馬車,他掀起棉簾一角往外看了眼,那姑娘抱着織錦斗篷滿臉不知所措,作勢要扔的那一剎那,他的心揪了一下,隨即姑娘不知想到了什麼,懊惱地跺了一下腳,抱着斗篷就跑了。

那神情,像是偷了旁人的東西。

他望着姑娘的背影緊緊蹙著眉頭,她這樣跑回家,容易得風寒的。

原以為這只是他人生當中一個毫不起眼的小插曲,哪知自從那日後,他的腦海中便時常浮現出那姑娘的身影,想知道那日她回府後可否生病、想知道那件織錦斗篷她有沒有穿、更想知道她記不記得自己。

輾轉反側之後,他日日都到市集上溜達,想着能再遇見她,可是卻再未見過。

後來官家召他回京,他不得不啟程離開,他不知姑娘姓甚名誰、家住何處,就連尋找都毫無頭緒。

回汴京后,官家有意給他指婚,都被他以為義父守孝為名拒絕了,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對那個只有一面之緣的姑娘,念念不忘了。

這兩年他也遇到過不少家世樣貌都出挑的姑娘,只是他自己也不知道在等什麼,明知道和那個姑娘不可能再遇見,一個汴京一個金陵,相隔千里,此生相見無望,可他就是覺得再等等、再等等。

上天誠然待他不薄,那一日,他路過西郊,隨手在地上撿了個姑娘,竟是他日思夜想了兩年的人。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還以為是在做夢,姑娘昏睡了一夜,他就守了一夜,上一次她抱着織錦斗篷離開而沒有穿上,他就知道她是個極重禮數的姑娘。

他不敢放肆,怕她醒來會不高興,那一夜,他守護在馬車外,頭一次覺得心裏那麼滿足。

姑娘醒來后很是驚訝,他則喜於她竟然還記得他,只匆匆見過一面,她竟然還記得。

他問姑娘是哪家的,叫什麼名字,可姑娘好似有意防着他,並不肯透漏,甚至都不肯讓他送她回府,他雖沮喪,但起碼知道了她也來了汴京,總有一日還會遇到的。

巧的是,姑娘的三妹妹嫁給了他的好兄弟,迎親那日,他便知道了姑娘的身份,之後嘛,他自然是準備求婚的,他等這一天等了兩年多,可不願再等下去了。

她叫謝清菡,是謝府的二姑娘,一個膽小怯懦的庶女,這是外人對她的評價。

可他不在乎,他自己就是個軍營長大的孤兒,一個書香門第的女兒哪怕是個庶女嫁給他,也是委屈了,可他沒想到謝府對這樁婚事很是滿意,一口就答應了下來。

他驚喜莫名,卻也忐忑萬分。

後來姑娘托她三妹妹約他見面,問他為何要娶她,他終於能把埋藏在心裏兩年之久的話說出來了。

太平興國二年,十一月初十,是他們大婚的日子。

他如願娶到了那個令他輾轉反側、念念不忘的姑娘,只是他也明白,他娶她是因為心裏有她,而她嫁他則是因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過他有的是耐心,他可以慢慢等,慢慢等她愛上他。

成婚後,他對娘子有了更多的了解,他漸漸明白她膽小怯懦的原因,也心疼於她的軟弱。

謝府里共有三位姑娘,大姑娘有傾城容貌、也有長輩的偏愛;三姑娘有聰慧的心思、又有嫡女的名分。

只有他的娘子,小娘所生,無貌、無才、無智。

後來他也曾問自己,是否只是因為當年匆匆一眼的錯覺,對娘子有了一份長達兩年的執念,可是他了解她之後,他發現自己依然愛她。

她非絕色,但眉清目秀;沒有大才,卻也讀過些書,比他強;沒有巧智,也從沒有過害人之心。

對於安元修來說,這就夠了。

她怯懦,是因為她的阿娘只是一個被主母打壓的小娘,爹爹不疼、主母不愛,就連老太太也偏心大姑娘,在謝府,可以說除了周小娘,她一無所有,而周小娘又是本分凡事不肯冒頭的性子,自然教的她也膽小怕事。

安元修時常會想,娘子之所以會怯懦怕事,是因為出了事從沒有人能護她幫她,她能不怕嗎?

他只是一個普通人,所以娶了一個並不完美的娘子,有時候娘子會做一些糊塗事,但是沒關係,他知道她沒有壞心,哪怕想為自己和阿娘爭取些什麼,也沒有害人的心思。

他對她,並不是兩年前那一眼的執念,是了解熟悉之後,依然想陪伴一生的信念。

如今,他們有了兩個懂事的兒子,恆哥兒和憶哥兒。

他這一生,於親情方面得之甚少,但有了她,他便有了一個家,這個家裏人不多,但和諧溫馨,沒有大家族裏的紛爭,只有相濡以沫的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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宅門春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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