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龍鱗(11)
「是的,我有事找師父商量,媽,咱們進屋說。」
張麗萍給徐放沏了他最愛喝的茶,徐放從背包里拿出信件,遞到張麗萍面前。
張麗萍遲疑:「這……」
徐放交代:「這是在我們家找到的匿名辱罵信。」
張麗萍明白,徐放口中的家,是十多年前,他們一家三口住的房子,不是劇院,沒有李任意。
她心裡有點難受。
「當年父親的親筆書信日記以及摘抄本你都給燒了,這個怎麼會留下?」
按理說,這種東西應該最先的處理掉。
張麗萍一時陷入了沉思,茶香裊裊的室內,她緩緩地道:「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出事後我心裡就跟一團亂麻似的,天都塌了,你父親的後事一大堆,起初我不想燒,後來便忘了。」
她看著徐放的眼睛,從未有一刻覺得,徐放和徐成斌生的竟然如此的相像,「說起來可笑,我們老家有種迷信的說法,人去世后,將他的東西燒掉他便能收到,那信是心存狹隘之人給你父親寫的,我不想讓他看到,不想讓他在那邊還受折磨。」
張麗萍的眼角有淚光,「我雖恨他離開,可是我更捨不得他。」
徐放起身,將張麗萍攏在懷裡,張麗萍黑髮中摻雜了銀絲,彷彿一下子就給歲月畫出一道溝壑。
*
夜色蟬寂,李任意匆匆歸來。
利風滑過耳膜,他一愣,趁著月色見院中練招式的徐放,武旦耍花槍。
男旦腰身翻轉,那扎有紅纓的槍頭,便直衝他的眉心。
李任意臉色一變,尖差毫釐便可給他戳出個血窟窿。
徐放笑著收回花槍,背豎在身後,月冷夜短,他笑著念他:「師父,等你許久了。」
他輕咳:「進屋說吧。」
倆人一前一後的進了會客室。
「你突然回來,可是為了登台一事?」
想他禁止登台也有些時日,小懲大誡,罰的也可以了,李任意也考慮等他在劇社的學習結束,便回來繼續唱戲。
「這事要師父來定奪,我這次來,是為了我父親。」
李任意手一抖,「什麼?」
他臉色變得很難看,徐放定眼不動的盯著李任意,與之相對,臉色很輕鬆。
「聽聞,父親去世那晚,你曾在他離開酒店時去過他房間。」
李任意道:「沒錯,我的確去見過你父親。」
過去發生的一切在腦海中清晰了起來。
「劇團去風嶺演出,臨近表演前一晚你父親收到了一堆信。」
信件內容不用多說,徐放也看過了。
李任意嘆氣,「師兄找我說了很多,說他不願意再唱,說他接受不了這些人這麼下作的罵他,我沒想到……」
李任意捂住臉,「沒想到他會想不開。」
徐放眼中有冷意,看著這個教導自己十多年的人,道:「是啊,我也沒想到。」
沒想到,李任意會撒謊。
他父親頂天立地一大丈夫,從做角兒的第一天開始便收到了許多非議。
父親曾經和他說過,流言蜚語,無需理會,只求問心無愧。
況且,父親一向開朗,無鬱郁之氣,想等從風嶺回上海后便實現他的願望,這個一個人,會對別人說,他受不了了?
徐放不信,一個字都不信。
「怎麼會想起問這個?」李任意疑惑。
「偶然從別人的嘴裡聽到關於父親的事,便多問了兩句。」
李任意:「可是高昌……高……」
他瞳孔擴張,想起了什麼:「可是沈爾京?」
徐放點頭。
李任意身子塌掉,嘴唇哆嗦,半晌罵道:「沈家那小少爺可真不是個東西。」
當年沈爾京的做派他歷歷在目,尤其是無視他,讓他記得最為清楚。
「我看沈先生待人謙和,師父何出此言?」
李任意怒道:「狗屁!怕是眼高於頂!」
撞上徐放的表情,李任意後知後覺自己在徐放的面前掉了面,他道:「當年你父親鬱鬱不樂,跟他也脫不了關係,你們年輕人,眼皮子淺,看不出他是什麼東西,當年你父親到風嶺,沈爾京可沒少刁難。」
李任意麵帶怒意,娓娓道來。
他說,沈爾京那人驕傲自大,唯我獨尊。
但是唯獨敬仰自己的父親。
他那人陰險狡詐,看不得任何人得到父親的欣賞比他多一分。
當年邀請國海越劇團到風嶺演出是沈爾京一手操辦,可是歸根結底是因為老先生沈從平想往劇社招賢納才。
換句大白話,沈從平十分的欣賞徐放。
沈爾京請越劇團唱戲,一是孝敬自己的父親,二是想看看這父親嘴裡天才男旦徐放到底是個什麼物。
李任意的聲調幾乎難以控制,說到最後聲音抖得厲害:「他用國海的根業,一個男旦的名聲威迫你父親,小人也,小人也!」
「我勸你少和他來往,他嘴裡沒什麼好話,也不必相信他。」
「師父,我只問你一句,當年你可看清,弔死於戲台之上的是否是我父親?」
李任意終於察覺到不對勁兒,「徐放,你這是什麼意思?」
徐放問:「是或者不是。」
李任意:「是,我不會認錯。」
「師父認識我父親二十餘載,自然不會認錯,師父你說是我便信了。」
徐放笑著,躬身一拜,「師父,告辭。」
他轉身向後,臉上的表情越來越淡。
他於一早離開,在開往嘉興的動車上,撥通了尤禮的電話。
「尤禮,拜託你件事,幫我找找李國一。」
尤禮反饋的很快,徐放一下車便搭乘去往臨縣的班車,按照尤禮給的地址,徐放找到了李國一。
同時出現的,還有風塵僕僕的尤禮。
「進來吧。」
李國一住的是大院,他辭職在家,妻子做點小生意,勉強糊口。
生有獨子,屋子裡貼了一牆的獎狀。
「我說過,你去找派出所問,會比我在我這知道的更多。」
「李警官,我們開門見山,我清楚的知道,我父親死於他殺。」
李國一手中的茶杯滾落在地,他震驚的看著徐放的臉,唇角翕動,最終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這是你的想法,如果你有所懷疑可以去報案。」
「事情已經過去十六年,現場的證據早就沒了,所以李警官,我需要你的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