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夢

三夢

兩人趕到雲澤谷時,已是黃昏時分。

落塵的眼睛微微發澀,平常這個時候,她在應是在晚課上打瞌睡。

這晚課不是十方讓做的,是她對自己的鞭策。

她隱忍着倦意,向鬱鬱蔥蔥的樹林邁去,卻被一道七色結界擋了回來,果真如炎翌所說,雲澤谷封界了。

落塵拿出乾坤袋,伸手探了探裏面的法寶,看看哪一件能派上用場的,搜了半天也沒找著個像樣的寶貝來破結界,只好眼巴巴地求助炎翌。

炎翌就等着她求助的眼神,緩緩道:「這進雲澤谷的辦法,我自然是有的,只是……」

落塵:「只是什麼?」

炎翌奸計得逞般道:「只是這雲澤谷籌備迎春大典,行事向來戒備森嚴,外人是斷不能放進去的……」

落塵翻白眼,打斷道:「你一個霓嶼島的臭龍不也是外人么。」

「這花怎麼離得了水,這雨神降雨,也需要海水來供給。」

落塵恭順道:「回到你上一句——只是……」

炎翌一副小人得志樣:「只是就要委屈你扮成我的侍婢,進了雲澤谷,凡事皆以我為大,那便都是自家人,這結界嘛,自然容易進了。」

落塵嘴角抽動,這臭龍還記着出發前「以她為大」這一茬,留到這裏擺她一道,想是蓄謀一天,如此記仇,幼稚至極。

落塵三千年打磨的心性也不是白修的,能屈能伸是第一則,一揮手一變,變成了個青衣仙童。

炎翌不滿意道:「怎麼是男童?」

落塵顧忌夢裏那些傳言,不想與這臭龍再扯出半點蜚語。

她掏出棒槌,威脅道:「怎麼給你做侍童,你還挑三揀四?」

炎翌忌憚棒槌,不敢多說什麼,只好不甘心地戳了戳她頭上的髮髻,這才向那結界處拋出花貼。

沒過多久,遠遠地飄來兩列五顏六色的少女,個個嬌艷欲滴,打頭的是一位紅衣仙子,像是開得正艷的山茶花,那仙子款款施禮,明媚道:「古茶,見過炎翌神君。」

炎翌頷首點頭。

落塵注意到古茶望炎翌的神情,是一臉嬌羞而兼欲言又止,再看看她旁邊的炎翌,從頭至尾的冷漠。

她不禁嗤鼻,這臭龍平常野得沒形,怎麼遇到美人了,反倒端起神君的架勢來,真是不解風情。

那古茶似習慣了他的冷漠,仍盛情不減地在前面引路。

落塵隨着一行少女走進雲澤谷,聞到一股清新脫俗的花香,頓時覺得心曠神怡,倦意都褪去了不少。

她欣賞完美景,又賞了賞周圍的曼妙的少女,留意到她今日的這一身青衣,印證了那句萬花叢中一點綠,不禁一笑。

離她最近的一位粉衣少女,被她盯后又一笑,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中途,落塵用手肘拐了拐炎翌,意欲是提醒他,讓他別忘了此行的目的,沒想到這廝竟然會錯了意,似笑非笑道:「你要累了,我很樂意借肩膀給你靠。」

炎翌的聲音不大不小,立刻引來數雙眼睛的注意。

這時,古茶才注意到炎翌旁邊的仙童落塵,上下打量了幾回。

落塵被打量得渾身不自在,裝出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啞著嗓子說:「咳……神君明察,我從未見過如此漂亮的繁花,一不小心看晃了眼,定力不足,沒站穩擱著了你,實屬本童之過。」

炎翌耐人尋味地「喔」了一下。

落塵指了指旁邊的一朵不知名的鮮花,道:「神君,你看那扇形的小花,像不像一把扇子,奇妙得很啊。」重音落在「扇」字上。

炎翌輕笑:「並不像!那明明是圓形,看來你不僅定力不足,眼力也不太行,回去后罰抄心法三百遍,用最小的字體。」

眾花仙聽到后,紛紛掩嘴一笑,粉衣少女笑得最燦。

古茶亦是掩著嘴,小聲地對身邊的少女說:「看來神君今日心情不錯。」

這句剛好被落塵聽見,按她的角度,從下往上看去,什麼心情不錯,還不是一如既往的損賤樣。

炎翌斂笑道:「古副堂主,你可知道潯山的龍葵扇?」

這一問出,年紀稍少的幾個少女臉上劃過一絲驚慌,又被古茶一個凌冽的眼神壓了下來。

古茶猶豫半晌,道:「古茶記得前幾日,確有兩位仙子拾得一把寶扇,說是潯山紫砂道童故意撇下的,不過,眼下那把寶扇在沙棠堂主手裏,等她忙完迎春大典,神君再向沙棠堂主詢問也不遲。」

落塵與炎翌難得默契地互看一眼,沒再繼續追問。

兩人隨着古茶來到一處香坊舍,裏面已經備好了花果和蜜釀,看得落塵不停地咽了咽口水,奈何此時她扮演的是侍童,只好默默地等著那位肅然的神君大人開尊口。

炎翌屏退眾仙后,落塵才卸下來,癱坐在椅子上,毫不客氣地抓了一把果子往嘴裏塞,塞得太多,嗆住了,旁邊的炎翌無奈地幫她拍了拍背,又餵了一杯蜜釀,她才緩過勁來。

落塵嘴裏還塞著食物,圓鼓鼓地道:「怪,怪,實在是太怪了。」

炎翌道:「你看出什麼蹊蹺?」

落塵吞下嘴裏的食物,清晰地說道:「蹊蹺……我倒是沒有看出,但你提到龍葵扇時,她們的神情,比提到沙棠堂主更為慌張。」

炎翌揚眉道:「喲,不錯嘛,這小腦袋瓜子終於會想事情了。」

「那是。」

落塵吃飽了,找個椅子舒服地靠着。

炎翌轉身,喝了一口蜜釀道:「想要找到龍葵扇,還要從沙棠堂主身上打探,今日連她的人影也見不著,而古副堂主卻把事情說得滴水不漏……」

身後的聲音敷衍地應了一聲。

炎翌慢慢道:「小土,你沒發覺一件更奇怪的事情嗎?」

身後的聲音沒應。

炎翌狡黠一笑:「這屋裏只有一張床,今晚是你睡床,還是我睡床,我看兩種都不好,要不咱倆同床共枕吧,反正你現在的身份是男童,也不介意……」

炎翌正等落塵的暴跳如雷,轉身一看,她已經在椅子上睡著了。

他無奈,真是比日升月落還要準時的作息。

無奈間隙,還不忘用手去捏了捏落塵的髮髻,軟軟糯糯的,手感甚好。

第二日。

落塵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床上,她明明記得昨夜是在椅子上睡着的,這會兒怎麼跑到床上來了,而且左臉還有點腫。

她正揉着臉,推門走進兩位仙子,一男一女,男的端了盆水,女的端了些吃食,說是炎翌神君吩咐他們準備的。

那男仙子要動手幫她束髮,她自是委婉推辭,在須彌山,她自食其力慣了,受不起這等伺候,再說她雖演的是男童,但畢竟是女兒身。

落塵隨意搗拾下自己,吃了幾嘴食物,問那女仙子:「炎翌……神君去哪了,怎麼不見他過來用早膳。」

兩位仙子吞吞吐吐道:「神君一大早就去蘭心苑了。」

「帶我去找他。」

兩位仙子面色尷尬地攔了攔她:「炎翌神君正在和沙棠堂主商議重要的事情,仙童還是不要去打擾的好。」

落塵心想,原來是去赴佳人了,這找龍葵扇的大梁,還是由她自己挑。

她決定找龍葵扇,先從熟悉雲澤谷的地形開始,便向兩位仙子保證,自己絕對不會去什麼蘭心苑,就是想在谷內賞賞花,但兩位仙子仍不放心,走到哪裏都跟着她,說是雲澤谷幽深僻靜,容易迷路。

落塵無奈,只有任由他們兩個跟着,逛到一幽靜處,悄悄地從乾坤袋裏掏出一把銅色物件,問那兩位仙子:「你們猜猜,我這手裏,是什麼寶貝?」

兩位仙子看了看她手裏的物件,手柄是木製的,上面掛着三個鈴鐺。

異口同聲地答:「鈴鐺……」

落塵輕輕搖了搖,那寶貝便發出清脆空幽的鈴聲,兩位仙子立刻備感睏倦地睡倒在地上。

落塵對着兩位已睡熟的仙子,俏皮地說:「笨蛋,這都知不道,還鈴鐺,沒見識,這是安魂鈴,哎,算了,就算告訴你們,你們醒來也什麼都不記得,祝你們有個好夢。」

她收好安魂鈴,又在谷中晃悠了半天,繞過無數曲徑小路,又繞過無數繁花草叢,才在一處濃密的藤蔓下,瞧見三四個蔥綠色小花精趴在地上,偷窺着什麼。

落塵覺得有趣,便悄悄地匍匐過去。

因她也是一身石青色,幾個小花精都沒有察覺。

落塵尋着她們的視線往前望去,藤蔓搖曳下站着兩人,一片碧色下風景如畫。

那黛藍色的是炎翌,明艷紅衣的是古茶,落塵只看見古茶是一臉含情脈脈,而炎翌因負手背對着,看不見此刻的表情。

距離太遠了,聽不見兩人在說些什麼,落塵很是遺憾。

跟她一樣遺憾的,還有旁邊叫玉簾的小花精,悻悻道:「哎,什麼也聽不見呀,蔥蘭,你說這樁好事能成么?」

個頭最小的蔥蘭道:「我看懸……天界軼聞榜不是說,炎翌神君有心上人了,是須彌山的石頭精,神君為了她拒絕了舞陽公主。」

玉簾不服道:「我看能成……神君能看上一塊姿色平平的石頭精,難道還看不上我們這些美麗動人的花仙子。」

落塵正聽在興頭上,猝不及防地被提起,她有點懵。

兩個小花精低聲爭辯起來,個頭稍高的花精把她們拉開,胸有成竹道:「依我菖蒲所看,這樁好事是能成的……」

那叫菖蒲的花精賣了賣關子道:「古茶堂主派我去姑瑤山摘了一株瑤草,這瑤草的果實可不簡單,吃了它,長相就會變得嫵媚,更容易得到別人的寵愛。」

其他幾個小花精唏噓道:「不愧是古茶堂主,果然好手段,難怪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坐上雲澤谷副堂主之位,背地裏也讓我們小几個,只喚她堂主,去掉副字,幸虧沙棠堂主從不計較這些。」

蔥蘭:「哼……我曾聽說,古茶仰慕神君已久,逮著機會就往前湊,以往沙棠堂主在時,都會攔着她,好言相勸讓她別招惹神君。若不是沙棠堂主忙着在兩儀台處理那把破扇子,怎麼能讓她鑽了空子。」

落塵聽到扇子,眼睛一亮,忍不住問:「這位仙友,你剛才說有把扇子在兩儀台?」

適時,三四個小花精齊齊望了過來,訝然到:「咦,旁邊什麼時候多了顆白菜精。」

落塵低頭打探自己的裝束,石青色的衣裳,髮髻系了根青白相間的髮帶,她用白菜精的語氣又追問了一遍:「那把扇子,可是龍葵扇?」

蔥蘭摸著頭道:「我也不記得叫什麼名字。」

落塵:「那仙友怎麼說它是破扇子?」

蔥蘭:「小白菜,你們白菜苗圃的消息堵塞了些,整個雲澤谷都知道的事情,你怎麼還蒙在鼓裏。」

落塵訕訕道:「還請道友細說。」

蔥蘭眉角上翹:「看在你這顆小白菜長得如此拔尖,又甚得我心的份上,我勉為其難地再複述第九十九遍吧。」

蔥蘭頓了頓道:「你也知道,我們花草樹木因屬性的不同,存在相剋相生的關係,丁香和鈴蘭香在一起,會彼此傷害,朱頂紅和夜來香在一起,會雙方得利。」

落塵聽得雲里霧裏:「這跟那扇子有什麼關係?」

蔥蘭:「你這白菜精怎這麼心急,慢慢聽我說,馬上就到重點了……」

落塵立刻擺出洗耳恭聽狀。

其他三個小花精覺得故事還長,便掏出了一捧果子出來吃,還大方地遞給了落塵一個。

落塵毫不客氣地接過,啃了一個,味道略微青澀。

蔥蘭喝了一口晨露,道:「這薔薇坪的拂地紅芳主和那香草壇的木犀芳主,就是這第二種,天生相剋的關係,這兩個芳主平日裏就老愛為了點小事鬥嘴爭執,前幾日,就因為同時看中了那把扇子,竟然在兩儀台大打出手,一不小心就觸動了兩儀台里的龍葵扇,那扇子受了驚嚇,一陣狂風,破壞了兩儀台陰陽雨旱的平衡。」

落塵這才知道,這雲澤谷也是分官級的,最大的是堂主,其次是副堂主,下面還有芳主、花仙子和一眾小花精。

她又聽蔥蘭繼續說:「兩儀台的陽面是女魃之地,干而旱,陰面是夫諸之地,濕而澇,我們花草精都有自己的習性,像仙人掌長在旱處,而水仙長在濕潤的地方。這又趕上了春神檢驗迎春大典,沙棠堂主施法壓住了那龍葵扇,才讓兩儀台重回平衡,我們雲澤谷才得以安寧。」

玉簾問:「那為什麼不請春神幫忙。」

蔥蘭:「春神雖待人和煦可親,但向來賞罰分明,沙棠堂主是不想拂地紅和木犀兩位芳主被責罰。」

落塵由衷感嘆:「這麼說來,沙棠真是一個重情重義的好堂主啊。」

一簇綠色頻頻點頭:「可不是嘛。」

一陣絮語后,菖蒲問大家:「你們吃的是什麼?」

矮花精乖巧地說:「就你剛剛放在拐角處的果子,放心我已經洗過了。」

菖蒲臉上一僵:「這果子就是瑤草的果實,難怪越看你們越可愛。」

玉簾更高興了:「那我得趕快回去找我柏樹哥哥試驗一下效果。」

「我也去找木棉……」

「我也去……」

一鬨而散后,只留下落塵孤零零地杵在原地。

落塵托腮斟酌,這麼說來兩儀台兇險萬分,她一個人怕是搞不定,便望向前方某臭龍,低聲道:「古副堂主,實在是對不住啦,為了龍葵扇,我只能演一出棒打鴛鴦的戲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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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神只會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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