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夢

落塵偷喝了幾盞悠蓮釀，愜意地在九蓮池邊打盹，沒想到這一盹，竟夢遊到了神霄玉府，南極仙翁的地盤。

她垂涎南極仙翁的壽桃許久，此番必要在夢裏一飽眼福。

於是，她仗着自己是一縷夢魂，在神霄玉府肆無忌憚地神遊，從南遊到北，從北游到南，逛了一圈，終於尋到了白鶴童子的身影，旁邊還多了福祿壽三位星君。

只見滿面紅光的福星地與祿星在石桌前下棋，那壽星南極仙翁手持桃木杖在旁邊觀弈。

落塵直奔到壽桃前，欲在那飽滿的桃上咬上一口，不想卻空蕩蕩地穿過了壽桃，而壽桃的夢影未動絲毫。

她早料到般，咽了咽口水道：「怎奈都是夢，見而不得，還是回須彌山，摘九蓮池的蓮子解解饞吧。」

她剛要捏訣走出夢境，卻聽南極仙翁別有深意地道：「兩位星君可知，今年昆崙山的百鳥朝聖大會，須彌山的那位弟子也要去。」

此言一出，落塵立馬停住了腳步，仙翁口中的須彌山弟子不是別人，正是她自己。

虛合海之南，為須彌，乃是上古尊神十方的隱世神山。

南極仙翁摸著玉胡道：「聽聞舞陽公主也請了霓嶼島的炎翌神君，此次百鳥朝聖大會想必熱鬧空前。」

聽到此處，福祿兩位星君齊齊「喔」了一聲，手中的黑白子遲遲未落下，似有興趣聽下文，倒是旁邊的白鶴童子疑惑道：「須彌山那位弟子是哪路神仙，為什麼她去百鳥朝聖大會就熱鬧？」

聽者落塵亦有此疑惑，她自問，她一顆石頭跟鳥族並沒有什麼瓜葛，也不認識什麼舞陽公主。

再聽南極仙翁娓娓道來，落塵不禁感嘆，自己竟真牽扯出兩段恩怨情仇。

話說神魔大戰後，神龍巫山殞逝，十方神尊退隱須彌山，鳥族昌盛，眾神皆舉朱雀離朱為帝君，鳳凰丹鳳為帝后。

不久后，帝君和帝后誕下一隻小鳳凰，舞陽公主。

舞陽公主百歲宴的時候，帝君便為這位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帝女，鋪下了大好的前程，想在這隻本就尊貴的鳳凰身上再添精彩的一筆，可誰也沒想到，半路殺出個臭石頭，舞陽公主的好事被她截了兩次胡。

第一胡：師緣。

帝君為舞陽公主挑選師父正是十方神尊，而天地間皆知，須彌派自創世以來，只單脈相傳，意思就是說十方神尊今生只會收一徒。

在大家都以為那位置必定是舞陽公主的時候，十方神尊昭告天地，自己枕了五百年的石枕，昨日有了神形，是個女娃，便收在須彌派門下，至此收徒一事到此為止。

舞陽公主只能退而求其次，拜師於百靈門下，師承姑蘇。

第二胡：姻緣。

千挑萬選，帝君欽點炎翌神君為舞陽公主的未來夫婿，這位神君則是天地間僅存的一條神龍。

這龍鳳配本是一樁絕好的姻緣，可惜那送鳳凰羽的仙使剛到霓嶼島，就被門口的玄龜婉拒，理由像是事先編好了般，說是炎翌神君在須彌山遺失了一塊寶石，尋覓了三千年未果，神君很是惦記那塊寶石的安危，無心於婚配。

回來報信的仙使說，炎翌神君為了須彌山的臭石頭，不惜拒絕了聖婚。

天地間又炸開了鍋，閑來無趣的眾仙把兩樁事東傳一個版本，西傳一個版本，硬是把此事推到了天界軼聞榜榜首。

當然，多數是為舞陽公主打抱不平的，少數是好奇須彌派的那塊臭石頭是何方神聖的。

在各位星君回溯幾個版本的時，落塵在一旁發獃，細細想來，自己委實是對不住那舞陽公主，對那隻素未謀面的鳳凰平添了幾分同情。

可是，她冤枉啊，這傳言未免也太天方夜譚了吧。

第一，她不是十方枕了五百年的石枕，而是悠蓮酒罈上的一塊鎮酒石，吸了五百年的悠蓮酒氣才有了神形。

第二，炎翌遺失的不是寶石，而是玉玦，是被落塵踩碎的玉玦。炎翌不是惦記她的安危，而是惦記着讓她還債。

本是冤，怎麼說成緣了。

她想糾正，可在夢裏，她喊破喉嚨也沒人搭理她。

南極仙翁又言：「這百年一次的百鳥朝聖大會，其中有一環節叫各顯神通，目的是為了檢驗那些小輩神仙仙術精進程度，丹鳳帝母還專門為此環節，弄了個排行榜，我記得三千年前排在榜首的，正是炎翌神君。可惜，自從拒婚事件傳出后，炎翌神君三千多年不曾踏出過霓嶼島，這榜首之位嘛，自然就被其他後輩們奪得，不過依老夫所看，卻是一代不如一代，沒有一個能抵得過炎翌神君往日風采的。」

意味深長地道：「今年炎翌神君復出，聽聞須彌山的石頭小神也要參會，丹鳳帝后又為舞陽公主把百鳥朝聖辦得如此隆重，各位可想而知，這三家齊聚一堂，會碰出什麼樣的火花。」

福星星君慢斯條理地在棋盤上放下白子，和藹可親地說：「喔，看來今年的百鳥朝聖，老夫是非去不可了，倘若那舞陽公主與那須彌山弟子比試一番，那就更熱鬧嘍。」

旁邊的白鶴童子也央求南極仙翁，帶上他一同前往觀摩，滿臉嚮往地說：「小仙我曾見過那舞陽公主，一襲紅衣驚艷四方，也不知那須彌山的弟子是何等妙人，能勝過此等盛芳容華。」

祿星星君剛落下了黑子，和煦地擺了擺手道：「本君倒是見過那石頭小神一回，有次去找虛合海問南燭求取一顆鮫珠時，路過須彌山，遠遠地看見十方神尊旁邊有個昏昏欲睡的小童，談不上傾城佳人，就痴傻呆萌了些。」

白鶴童子一聲嘆氣：「不知那石頭小神，叫什麼名號？」

南極仙翁想了半天，恍然道：「聽聞，聽聞名字跟石頭有關，叫什麼小土……落小土。」

福星星君噗嗤一聲，笑噴了茶水，一不小心落錯了手中的白子，剛想挪動白棋，就被觀弈的南極仙翁逮了個正著：「落子無悔，落子無悔，這盤棋你們已下整整一年了，該換位了，讓本君上陣一試。」

落塵聽到「小土」二字，活生生地被氣醒了，那福祿壽三星的身影也慢慢從縹緲到虛無。

「小土，小土……」

夢醒了，那討厭的聲音怎麼還在耳邊迴響。

「小土，小土土，你夢口水快淹死這九蓮池的錦鯉了。」

九蓮池邊，青衣少女睡眼惺忪地醒來，她眼帘上方，一張白皙的俊臉正不懷好意地盯着她。

就差一寸，那桃花面就要貼上了，嚇得她往後一閃，差點跌進那九蓮池裏，還好那俊臉的主人，一襲黛藍色長袍，卷着她的細腰一攬，她才又穩穩地回到平地上。

藍袍主人道：「怎麼……做噩夢了？嚇成這樣，急着喂池裏的錦鯉啊。」

聽到錦鯉，落塵下意識地摸摸唇角，並沒有異物的痕迹，察覺到自己又被那臭龍給誆騙了，斜睨了他一眼：「噩夢，你才是我的噩夢，好嗎？」

炎翌噙著一絲笑，捏了捏落塵的臉蛋：「原來小土土是夢見了本君啊，難怪這小臉蛋是春意蕩漾的桃紅色。」

落塵歪頭，從炎翌手裏逃了出來，回想起夢裏那亂七八糟的傳言，瞪着他道：「你不好好地待在你龍窩裏，老跑來我們須彌山上做什麼？」

什麼三千年未踏出霓嶼島？是陰魂不散吧。

那炎翌意猶未盡地收了收手，一臉委屈道：「當然是找你討債的，難道小土土你忘了，被你碾碎的玉玦了嗎？那可是我最貼心……最寶貝的物件。」

說到玉玦，落塵就氣不打一處來。

落塵剛幻化成神形，從酒罈上下來，腳踩大地，炎翌的那塊玉玦不遠不近、不偏不倚地碎在她腳下，說不清是她踩碎了玉玦，還是碎玉膈應了她的腳。

為了這破玉玦，落塵在這三千年裏，沒少給炎翌端茶送水、捶背捏腳。

她回想起這三千年的忍辱負重，再加上夢裏聽聞的那些傳言，怒道：「你別跟我提什麼玉玦，當初是我懵懂無知，被你誆騙了整整三千年，如今才知那玉玦並不是稀罕物，在你們霓嶼島滿地都是。要說還債，我當你一千年的茶童，一千年的酒侍，一千年的灶婢，這三千年我早就還清了，你居然還有臉跟我提玉玦。」

炎翌更委屈了：「我以為常年把你帶在身邊，能多耳濡目染些仙氣，沒想到……嘖嘖嘖，小土土對我的誤會那麼深。」

落塵握緊拳頭道：「你，你你……簡直是厚顏無恥。」

炎翌也沒惱，反而一副得意：「謝謝你的秒贊。」

落塵輕哼一聲：「你哪個字聽出我是表揚你了？」

那方不慌不忙地接話：「厚顏二字……不是說我顏值高嗎。」

落塵氣得冒煙，不知從哪裏掏出一個棒槌握在手裏，眼裏閃着火光。

炎翌見好就收，默默地向後退了一步：「小土土，莫要激動，方才我聽見你們家老十在喊你，許是有什麼要緊的事情要囑咐你，你還不趕快去。」

落塵實在忍無可忍，一個棒槌精準地敲在炎翌腦袋上：「什麼老十，沒大沒小的，是十方神尊。」

她邊說邊往須彌殿趕去，留着炎翌蹲在池邊抱頭疼呼：「老十就喜歡我這麼稱呼他，顯得賊親切。嘶……真邪乎，怎麼每次都敲在同一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