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許承志回來的這一天許阿娘的身體也好了些，甚至可以下床扶著東西走兩步了。

許承志一進門看到扶著桌子站在屋子中央等他的許阿娘著實吃了一驚，接下來卻是滿滿的感動，阿娘看著他回來，縱使手腳無力的靠著其他物體支撐，但是卻也像孩子一樣仰著笑臉說道，「阿志，你回來了！」

他不知道有多久沒見到許阿娘這麼笑過了，似乎只要她能站起來看著自己的兒子就已經很滿足了，她站在那裡似是在炫耀自己完成了一個多麼偉大的任務一樣。

許承志鼻頭一酸，對著許阿娘笑道，「是啊，阿娘，我回來了！」

這一次因為臨近秋收，許承志便特意告假回來，縱使平日里再怎麼把家裡的事全都託付給許承安和溫媛，但是這種事畢竟其辛苦程度並不能與其他事相併論，許承志還是捨不得什麼事都交給他們去做的。

知道許承志告假以後，許阿娘也沒有多說什麼，只說道，「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什麼事情自己心裡有主意就行，阿娘也不跟你多說什麼，只希望你不要耽誤了你的正事兒就好！」

許承志微微有些心酸，阿娘之前也說過不再管他的話，讓他自己拿主意，可是都沒有像這次這樣讓他滿心滿身都有些無力，他覺得他該知足的，最起碼現在阿娘還在他們身邊。

「阿娘，您放心的，不會有什麼事兒的！」

許阿娘輕輕點了點頭，「我記得你上次回來說以後要在蘇夫人她侄兒手底下做事，現在怎麼樣了？」

許承志知道許阿娘想問什麼，他輕聲答道，「阿娘，您不用太擔心，不過是也文書的事，兒子都可以應付，而且如果有不知道該如何處理的，兒子也可以向其他人請教，都還可以勝任！」

雖然許承志讓許阿娘放心，但是許阿娘又哪裡能真的放下心來呢，她仍是擔憂的凝眉說道，「他們當官的！總有些彎彎繞繞的花花腸子，你記得只要做好自己的事，不要摻和到他們當中去，阿娘最擔心的就是你淌入他們的渾水當中難以抽身！」

許承志靜默片刻，他一直都知道阿娘是一個看得最是透徹的人，很多事情阿娘都能明白其中的本質，但是若想進入官場的話，又怎麼可能真的會獨善其身呢？

阿娘從來沒有責怪過他借著蘇家和譚焱的勢力，但是他知道阿娘心裡也是和他一樣是隱隱不喜的，但是身在官場的那些人之間的關係也是錯綜複雜，又有誰是真的乾淨的呢？

即使是現在看著淡泊名利的蘇夫子，那些年如果不是因為譚家的勢力，又怎麼能平平安安的走到今天呢？

誰又是真的清高呢？

他許承志自認為從來也不是一個乾乾淨淨的人，唯一能保證的也不過是他到目前為止做人做事還算堂堂正正吧！

對於陷入沉思中的許承志，許阿娘也只是嘆了一口氣，多希望她的孩子們能夠活的單純毫無顧忌，哪怕做個平平凡凡的人，娶妻生子，並不需要他立業，哪怕這一輩子都碌碌無為，過得相當平庸，但是許阿娘仍舊是放心的，不至於像現在這樣提心弔膽。

官場終究還是不一樣的。

溫媛以為她進來的時候許阿娘應該正和承志哥哥高興的商談關於過兩天去胡家莊向胡姑娘提親的事，卻沒想到卻看到許阿娘與承志哥哥相顧無言的樣子。

溫媛愣了愣，隨即又輕輕開口說道，「嬸嬸，阿志哥哥，吃飯了！」

許承志把許阿娘扶在桌邊坐下之後，便去了廚房幫著一塊兒把已經做到的飯菜端過來。

廚房裡許承安正圍著圍裙站在灶台邊炒菜，很顯然今晚的這一頓飯掌勺人應該就是許承安。

許承志看了看已經做好的飯菜便對許承安說道，「阿安，別忙活了，差不多了，咱們吃不了這麼多菜！」

「這是最後一道了，馬上就好！」

許承安隨意的應了一聲后，轉過頭看了看已經做好的幾道菜，心道怎麼就這幾個菜，即使阿娘現在不怎麼吃飯，只是他們幾個吃完也是綽綽有餘的，大哥就是愛誇張，他們這幾道菜也花不了幾個錢，有些菜還是自家地里種的，雖然要節省，但是大哥難得回來一趟，他還是想讓大哥吃的好一點，不至於誤會他們在家裡受委屈。

其實真正受委屈的該是大哥吧，雖說這幾年來大哥一直對家裡的事有心無力，但是大哥在外面受的委屈絕對不比他們少。

他還記得四年多以前，大哥剛剛童試考完之後那種沮喪的心情，即使當時大哥過了那一場考試，但是大哥臉上的失落卻是怎麼都掩蓋不了的。

接下來兩年的時間，當時大哥一直都在用盡一切時間讀書，即使大哥堅信勤能補拙，但是最終出來的結果似乎仍舊一直沒有如大哥的意。

即使中舉又如何，成績一如當年的中庸，不好不壞，但是即使如此，當時蘇夫子仍舊找譚焱托關係把大哥送到了鄉鎮里的私塾。

他還記得當時大哥的神情，茫然，無助，最終卻又不得不為了他們的將來而選擇接受蘇家以及譚焱的好意，可是即使如此，他知道當年年大哥的成績似乎仍舊難以在私塾拔得頭籌，他也可以想象的到心有不甘的大哥那幾年究竟是如何過來的。

不是大哥笨，也不是大哥不夠努力，而是他們本來就比別人起步晚，即使基礎打得再牢靠，仍舊難以企及那些從小在書窩裡長大的人。

不知道究竟是什麼樣的心態使得當初即使接受譚焱的幫助進私塾都不好意思的大哥，現在竟然也可以對譚焱的再次幫助而坦然受之。

或許不是坦然受之吧，但是仍舊改變不了大哥已經在譚焱身邊做事的結局，他不相信大哥不可能覺得不委屈，男兒如果可以的話誰不願意憑著自己的努力而平步青雲？

許承志看著埋頭炒菜的許承安卻想起來另外一件事，前兩天這小子去鄉鎮里找他的時候，那猶豫不決的表情究竟是要說什麼？當時承志一直心有疑惑，只不過當時不管是他許承志還是許承安都有事要忙，因而他也沒有問一問許承安。

但是即使她沒有問，有些事情他卻已經放在了心裡。

晚飯以後，許承志趁著承安一個人在屋裡的時候走進去看著以手撐頭躺在床上不知道在想什麼的許承安說道，「阿安，你有心事，是什麼？」

許承安沒來想說沒什麼，但是偏偏大哥說他有心事的話太過於肯定，他如果再否定的話也是一點兒意思都沒有。

可是那件事他不想讓大哥擔心。

許承志見許承安沉默不語，一時間心裡不由得五味雜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這兩年做的事情使得承安也不願意聽自己的話了？以前承安對他最是敬重。

可能是許承志失落的神情還是影響到了許承安，即使再不願意，許承安最終還是無奈的說道，「大哥，是不是要徵兵了？」

許承志著實愣了愣，承安是怎麼知道的？

這幾年確實因為邊疆大亂需要廣徵兵送往前線，但是這些和臨川向來是沒有什麼關係的，更遑論許家村呢？

臨川那些年因為實在是太過偏僻，又太過貧苦，是以那些年上面對臨川確實沒有那麼多要求，即使是再正常不過的糧食稅都是能免則免，即使要交的話也並不重，比起其他郡縣不知道輕了多少，更遑論是徵兵呢？

當年因為許家村的那一場禍事，使得整個許家村近半的壯年都徹底失去，這些年許家村漸漸的挺過來之後，上面卻因為這幾年臨川漸漸發展起來而開始有一些行動。

首當其衝的便是如今邊疆大亂急需徵兵的事。

本來這種事情和臨川乃至和整個許家村也都沒有關係，往年邊疆也不是沒有起過戰事，不過許家村的村民們也不過是聽一耳朵就忘，是以從來都不曾在意過這種事情。

而且即使在意又如何？以那些年許家村的情況，難不成讓那些老弱婦孺拿著刀上場？

不可能，也不現實！

可是現在臨川是真的不能再獨善其身了，

許承志沒料到許承安竟然對這種事情這麼敏感，不過只要肯想一想就知道肯定會有這麼一天的。

派譚焱過來奪權只是第一步，接下來就是對整個臨川的整頓，現在是徵兵，用不了多久便會征糧調稅，一步一步的讓整個臨川不再那麼安逸。

許承志在譚焱手底下做事的這些日子，對這種事看得也清楚，這是一種會得罪人的事情，如果是別人還好，其他人雖然知道卻無可奈何，畢竟當官的他們呢不敢得罪。

可是他一個小小的輔助人員別人就不想那麼多了，他現在生活的也可以說是舉步維艱，在別人心裡，現在的許承志和要傷害，要損壞他們生活的惡霸差不多，甚至更甚。

許承志就是會傷害他們生活的狗腿子。

沒想到許承安竟然會突然提起這件事，許承志有些不自在，又有些疑惑的問道，「怎麼會這麼說？」

許承安看著許承志沒有出聲，這不是明擺的事嘛，他許承安又不是什麼都不懂的笨蛋，怎麼可能會想不到那麼多？

徵兵倒是不可怕，他唯一擔憂的就是大哥畢竟在譚焱手底下做事，為此大哥會引起眾怒，成為整個臨川，乃至許家村人人泄憤的靶子可怎麼辦啊？

似是知道許承安在擔心什麼了，許承志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沒想到他終究是讓弟弟為自己操心了。

許承志盡量表現的若無其事的說道，「沒事的，不用擔心！」

他早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的，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