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許承安也順著溫媛的視線一起看過去，眉目里的擔憂卻是難以掩飾，他至今仍記得阿娘剛剛倒下去的樣子，誰也不知道在此之前阿娘已經強撐了多久，當時看著床上一直昏迷不醒的阿娘，許承安覺得自己的天就要塌了一樣。

那些日子大哥不再一心求學，而是一心留在家裡陪在阿娘身邊，那年他們都以為阿娘可能再也撐不過來了，沒想到兩年多還是堅持下來了。

想到這兒許承安不由得看了溫媛一眼，如果不是這丫頭那時候憑著一腔孤勇去找孫大夫，求的孫大夫收他為徒，也求的孫大夫為阿娘救治，阿娘又怎麼可能撐得下來呢！

溫媛轉過頭來的時候正好接觸到許承安剛剛投過來的目光，略一思索她便明了承安哥哥現在在想什麼，「阿安哥哥，都過去了，會好的！」

許承安怔了怔，隨即又笑了笑，是啊，都過去了，他們最艱難的那段時間都挺過來了，阿娘也一定可以挺過來的。

「阿爹剛沒的時候，那時候我和大哥都還不懂事，甚至到現在我連阿爹的印象都不太清楚，真不是到拖著兩個懵懂無知的孩子，阿娘那麼些年究竟是怎麼堅持下來的，不過那麼些年阿娘都能堅持下來，現在阿娘也一定可以的，阿虎叔就曾說她……」

提到阿虎叔，許承安的聲音頓了頓，這段時間他一直這樣，每次當他不自覺的提到阿虎叔的時候，許承安都會愣一愣，似是不明白為什麼又提到那個人。

但是很快承安又反應過來若無其事的說道，「外柔內剛，內心堅強，這樣的阿娘又怎麼可能堅持不下來呢？她又怎麼可能捨得離我們……」

後面的話許承安再也說不出來了，縱使他也常常對自己說沒事的，可是隨著許阿娘一天天的衰落下去，許承安還是知道自己現在這樣不過是在自欺欺人罷了，他雖然對著溫媛表現的更若無其事，但是他聲音里顫抖卻是他無論如何都無法掩飾的。

試圖粉飾太平卻並不能真的太平，這一點他們誰都知道。

溫媛雖然在被許承安安慰，雖然他們兩個人在互相找尋心裡的那個支撐點，可是她心裡的慌亂感卻是一天多過一天。

許久，承安終是重新開口，「我進山的時候，阿娘還要你多多照顧，若是……」

許承安略一猶豫又接著說道，「若是有什麼事，就去找旁邊的那些鄰居，或者是村長，林嬸子，更或者是阿虎叔都可以！」

說完之後兩個人都是長久的沉默，半響溫媛終是說道，「阿安哥哥，別瞎想，嬸嬸還要等著你和阿志哥哥成親呢，前段時間嬸嬸還說要幫你和阿志哥哥養孩子呢！」

話是這樣說，可是誰也比不上一心幫許阿娘調理身子的溫媛更了解許阿娘的身體。

許承安勉強擠出來一絲笑意說道，「對啊，阿娘還等著我們成婚生子呢，又怎麼會捨得呢？」

兩人都忍著心酸吃完這頓飯，飯後溫媛進入屋子裡看著躺在床上似乎已經沒有一絲生氣的許阿娘不由得悲從心來，回想著這幾年許阿娘對自己的好，溫媛寧願許阿娘的罪讓她替她受該有多好，這樣的話承志哥哥和承安哥哥應該就不會那麼傷心了吧！

許阿娘迷迷糊糊醒來的時候就看到溫媛看著她走神的樣子，許阿娘勉強笑了笑，這孩子，也不知道在想什麼呢？

她嘗試著想從床上撐起身子靠在床頭，可是很顯然結果讓許阿娘失望了，她已經連撐起自己身體的力氣都沒有了。

許阿娘的動作還是喚醒了走神溫媛，看到許阿娘的動作她忙走過去撐起許阿娘身後的枕頭，又扶著許阿娘背靠在上面，「嬸嬸餓了吧，爐子上還熱著粥，我給嬸嬸點進來。」

「囡囡，先不用忙活！」許阿娘伸出虛弱無力的手拉著溫媛說道，「嬸嬸有些事兒想和你說說！」

想到上次許阿娘和她說的話，溫媛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重新在許阿娘床邊坐下了。

看著這個孩子，許阿娘很多時候也不知道就竟該怎麼對她，雖說她一直想著三個孩子一視同仁，就把她當做自己的親生骨肉來疼，但是許阿娘知道很多時候還是不一樣的。

「嬸嬸知道你不想回去，嬸嬸不逼你，日後有你在他們身邊陪著他們嬸嬸的身邊也能放心點兒。」

聽著許阿娘虛弱的聲音，溫媛心酸道，「嬸嬸，您別這麼說，阿志哥哥和阿安哥哥他們真正想要的是您在他們身邊，所以您一定要好好的，不要讓他們擔心還不好？」

「傻孩子，」許阿娘咳了兩聲聲音越發的虛弱無力，「嬸嬸總有要離開的那麼一天，閻王爺如果要來帶你走，誰都攔不住啊！」

她何嘗不想陪著這幾個孩子，看著他們成家立業，可是很顯然已經不行了啊，她已經撐不住了，每次她睡著的時候最擔心的就是自己再也醒不來了，她可以清楚的感覺到自己生命的流失，可是她真的無能為力啊。

溫媛輕咬著嘴唇控制著自己不在許阿娘面前哭出來，自從沒有了爹爹娘親以後，許阿娘就走進她的生命里成為她最親的長輩，她不想在沒有了爹爹娘親之後再沒有了許阿娘。

是的，她現在早就已經不奢望什麼時候她的爹爹娘親會找到她帶她回家了，如果她的爹爹娘親真的還在的話不可能找不到她，可是這麼多年爹爹娘親都沒有來過，她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呢？

溫媛不得不面對這個現實，他們早就已經不在了！

「只是囡囡，」許阿娘緩了一口氣又接著之前的話說道，「嬸嬸不希望以後你會為你現在的決定後悔，到時候如果你再想回去恐怕也……」

許阿娘後面的話沒有說出來，因為她突然想到即使現在把這丫頭送回去又怎麼樣？比起那些豪門大戶，溫媛所接觸到的東西實在是太少了，許阿娘已經可以想象的到把溫媛送回溫家之後這丫頭會受到多大的冷待和多少委屈，她絕對不捨得她養大的丫頭遭人欺負，即使她能享受優渥的生活，也不能否認她背後的委屈。

溫媛沒想到那麼多，她不知道只是這一會兒時間許阿娘就已經就已經想到這麼多，其實也不是這一會兒時間想的，許阿娘每次想到這回事總會考慮很多，很多時候想著把溫媛送回去的種種利與弊，可是每每連她自己都說服不不了自己究竟是對是錯了。

溫媛此時只擔心許阿娘仍舊沒有斷了送她回去的心思，拉著許阿娘的手連忙說道，「嬸嬸，您別送我走，我怎麼會後悔呢，嬸嬸能留下我，我感激嬸嬸還來不及呢，怎麼會有後悔埋怨嬸嬸的那一天呢？」

許阿娘嘆了一口氣，摸著溫媛的頭說道，「傻孩子，嬸嬸當然知道你肯定不會有埋怨嬸嬸的那一天，嬸嬸只是擔心你的將來啊！」

許阿娘當然知道這孩子向來是最重感情的，她來家裡四年多以來一直都把他們當做她最親的親人來看待，若非因為這孩子重感情，又怎麼會每日都去跟著孫大夫學習醫術，為她調理身子呢？只有親力親為這丫頭才能放的下心啊。

「嬸嬸，您不用擔心，囡囡以後就留在許家村，留在嬸嬸和阿志哥哥阿安哥哥身邊，哪兒都不去。」

溫媛的神色很認真，說這話沒有半分猶豫，她是真的想一直都和許家人在一起，她不想和許家人也像和爹爹娘親那樣分開。

許阿娘看著這樣毫不猶豫說出這樣話的溫媛愣了愣，她想著自己也沒有多少時日了，如果溫媛真不想回去的話，她想找一門靠譜的親事給溫媛這孩子定下來，這樣子的話她也能走的放心。

不過既然溫媛想要留在他們身邊的話，許阿娘想著或許可以在許家村給這孩子找一個，這樣子的話大家都在一個村裡，這丫頭如果想他們了也可以隨時回來，而且如果以後這丫頭家裡有點兒什麼事兒，承志承安也能過去幫忙，總不至於委屈了這丫頭，再不濟如果她挑的人不好真的讓這丫頭受了委屈，承志承安也可以隨時上門為這丫頭撐腰，只要他們三個人能夠互相扶持，她也就放心了。

但是許家村又有誰合適呢？

許阿娘閉目想了想，從村頭想到村尾，確實也有不少少年快要談婚論嫁了，但是她總感覺那些人中不管是誰都配不上她家的丫頭。

開門的聲音打斷了許阿娘的思緒，許阿娘面容憔悴的看著剛剛從外面進來的人輕聲呵斥道，「阿安，你現在越來越沒有規矩了，從小就告訴你進阿娘的屋子要敲門，你都記了些什麼？」

許承安的腳步微微一頓，隨即又端著手裡的粥走到許阿娘床前認錯，「是兒子一下子糊塗了，以後一定記住，阿娘一天都沒怎麼吃過東西了，先把這碗粥喝了吧！」

許阿娘聽許承安一如既往的認錯方式不由得輕笑一聲，又是這句話，往往許承安一有什麼事不是『我錯了』，就是『我糊塗了』，常常還要再加一句『下次再也不敢了』，或者是『下次一定會記住』，這孩子，他的下次說了無數次都沒有記住，也不知道這個『下次』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啊？

其實許承安真的記得許阿娘說過的話，若是以前他確實也會再進來之前敲門，但是自從許阿娘病了之後，許阿娘基本上就是由他和溫媛照顧，偶爾溫媛如果去了孫大夫那兒，許承安基本上一整天都守在許阿娘身邊。

一開始他還記得進許阿娘門前要敲門，但是經歷過無數次敲門卻無人應答的經歷，許承安也慢慢適應了進這扇門之前再也不敲了。

之前他在院子里聽見屋裡有人說話，想著應該是阿娘醒過來了，便去把爐子上的粥給阿娘熱好送過來，直到進入這扇門之後他都完全不記得要敲門這回事了。

可是他不記得並不代表許阿娘不記得，看著兒子這種行徑她自然會看不順眼，一如既往的訓斥兩句，免得等到她沒了之後，這小子沒有人教，越發沒了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