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

「先生?您這是?」熊瀾看了一眼嬴鉞,上前推了一把看相先生。

那雙混濁的老眼彷彿看到了什麼難以言明的恐怖的畫面,他嘶叫起來,顫抖地直指小樓,嘴裏連聲喊道:「死亡!在他的懷裏......死亡!」

嬴鉞身子冰冷,臉色蒼白。

先生的每句話他都聽得一清二楚,透過那突然驚懼的目光,他彷彿看到了盛裝的小樓倒在他的懷裏,她黑髮如瀑,黛眉半彎,殷紅的血從嘴角掛下來。

只是想想,他便心如刀割。

如果真有這麼一天,殺死小樓的人,就是他嬴鉞,該怎麼辦?

就像是那天與熊瀾比武,他心裏莫名泛起的衝動,彷彿一頭凶獸在心底蘇醒,咆哮著準備展開殺戮。

那一刻手中只有刀,如果有人攔住,就殺掉那人!

他打了個哆嗦,看相的先生又一聲尖叫,這一聲驚動了外面的僕僮,幾道腳步聲臨近。

「先生?先生?」

僕僮附在門外輕聲問。

屋裏沒人答話,所有人彷彿都被冰凍住了一般。

確切地說,更像是動物在遇到捕食者時出於自保而鎮靜不動。

四雙眼睛緊緊鎖在嬴鉞身上,四個人都屏住了氣。

那個身形單薄的少年一雙細長的眼睛瞪的溜圓,一瞬間血絲密佈,好像兩個火球環繞着鮮血熊熊燃燒,他低垂著頭,然後捂著臉輕聲笑了起來。

「殺!都該殺!」

他失去理智似的低聲吼了出來。

話音未落,外面等候已久的僕僮三兩一夥撞門而入,方才領着嬴鉞他們進門的那個一見到貌如癲狂的先生,不慌不忙地先對着熊瀾他們行了個禮,身後一起進來的僕僮也輕車熟路地攙扶起先生閃到了屏風後面,一陣窸窸窣窣,先生似乎平靜了下來。

「還請熊公子見諒。我家先生每至忘情之時便狀若瘋癲,實在是失禮了。小海,送客。」

他一聲令下,身後閃出幾個僕僮,便欲簇擁著熊瀾他們出門。

「退下!」

一聲爆喝從嬴鉞口中傳來,幾個人都一愣。

「阿鉞!」熊瀾皺眉道。

可嬴鉞似乎也陷入了某種癲狂的境地,他的面容時而獰笑時而冷漠,他冷厲的目光一掃,門外的僕僮的不自覺的身子一顫,心中不由自主閃過一絲恐懼。

這不像是人類的眼神,沒有誰可以擁有這樣冷血殘暴的眼神,仿若九幽之下抬眸凝視血肉生靈的魔君,呼吸之間鱗甲開闔。

「你,剛才說什麼?」嬴鉞踏出一步,指著相師嘶聲道。

相師嘴裏的叫喊聲越發歇斯底里,他枯瘦的身體此刻充滿了力量,蹬着地向後蜷縮,寬大的衣袖扑打在地面上,不大的房內塵土飛揚。

門口的幾個僕僮喝道:「住手!」說罷幾個人就合身撲上。

一道清亮的光一閃而沒。

熊瀾手持天下雲擋在僕僮面前,大聲喝道:「誰敢上前!」

天下雲劇烈地顫抖起來,彷彿在響應主人的號召,發出高亢的龍鳴,清冽的冷光如焰火般灼燒着每個人的眼睛。

「死......死亡!」這邊一觸即發,那邊相師還驚懼著大喊:「你......你的懷裏,死亡!」

「讓他閉嘴!」熊瀾轉頭大喊。

王冕扭頭看了一眼雙目猩紅的嬴鉞,咬了咬牙,上前道:「對不住了先生,您先消停一會兒。」

說罷手刀一揮砍在相師脖頸上,相師一聲驚呼卡在了喉嚨里,昏厥過去。

人一倒下,嬴鉞似乎迷茫起來,那股驚人的殺意也失去了目標,他面色由原先的赤紅逐漸變淡,他茫然著四下里一望,臉色瞬間煞白。

「小樓......我......我做了什麼?」

「你倆先走!」

門外僕僮越來越多,王冕沖着小樓和嬴鉞揮手,自己在地上抄起一張凳子就跟上熊瀾背後。

刀光閃爍間,嬴鉞獃獃地看着面前尚且面帶驚色的女孩子,他伸了伸手,女孩子退了一步。

他似乎明白了什麼。

女孩子反應了過來,猶豫了一小會兒,還是衝上前去一把抓住嬴鉞的手。

「走,跟我走!」

她扭頭看了一眼熊瀾與王冕,兩個男孩子被幾個身強力壯的僕僮團團圍住,僕僮並不下狠手,但即使如此他二人也精疲力竭。

嬴鉞低着頭。

「走!」

小樓拉起他,從桌案後面的門裏竄了出去。

「成何體統!」

柳玄把手裏如同奏摺只是略小的本子狠狠摔在地上,本子前面的地上跪着王冕和熊瀾。

「說說吧,禁軍親衛與楚王世子當街毆打相師,這是哪朝哪代的風流逸事?」

「老師......」

王冕囁嚅道。

「別叫我老師。我怎麼會有你這樣笨的徒弟?打就打了,竟然還能被巡街的都虞候捉拿,」柳玄眯着眼,「看來還是學藝不精啊。」

「沒有下次了。」王冕立刻垂頭頓首,面上一副悲痛至極決心悔改的神情,身子都要伏到地上。他師從柳玄多年,早就摸清了恩師的脾氣:越是在他氣頭上,就越不能同他講道理,這時候就要服軟,等柳玄氣消了,再大的事情只要他開心,也都不算件事。

「哼。」果不其然,柳玄從鼻子裏哼了一聲,面色略有緩和。

「世子呢?」他看向獃獃的熊瀾,臉上又結了層寒霜。

「也不敢了,再不敢了。」王冕胳膊肘搗搗兄弟,熊瀾立刻俯身下拜,姿勢甚至比王冕還要標準幾分。

「老師,那御史那邊?」

「讓他們來找我,江湖相師來燕京四處招搖撞騙之事人人皆知,他們不管,我的徒弟來為燕京除去毒瘤難道還不行嗎?不要以為只有他們能彈劾,改日朝會,老夫也要參他們一本!」

柳玄鬚髮怒張,戟指對空罵了半天,終於收拾住了怒火,丟下句「你們在這裏好好悔過」就出了門。

王冕一下子放鬆,癱坐在地上,踢了熊瀾一腳:「別發愣了,快幫我捏捏肩,那幫雜種下手真狠。」

經過這次的一戰,兩人感情似乎升溫不少。

熊瀾沒好氣的扔開王冕搭在自己身上的腿:「得了吧,你還算好的,那幾棍子都讓我挨了。」

兩個人在地上躺了好久,王冕突然跳起身來,竄到房內一角,那裏立着一個高大的書櫃。

「怎麼?覺得自己學武不成了,想改走文途?」熊瀾調笑道。

王冕使勁推開書櫃,一個牆洞赫然出現在眼前,他給熊瀾丟了個「等著看好戲吧」的眼神,手伸進洞裏一掏,再伸出來時已然提溜了兩小壇酒。

他丟給熊瀾一壇,自己一掌拍開泥封,一股醇厚的香氣頓時洋溢在空氣中。

「不知居的酒水,妙就妙在不醉人,卻能醉心。」王冕笑道。

熊瀾頭探近酒罈,深吸一口氣,只覺得陣陣酒香如同暖流入鼻,而後化作利劍順流而下,將刺到心間時又陡然一柔,柔得人心發顫。

宛如少年慕少艾,只可見而不得親近時心裏的悸動與失落。

不知怎麼地,熊瀾突然想到了小樓的面容。

小樓只消嫣然一笑,這一壇酒便頓時失色萬分。

「你已然是醉了!」王冕突然湊近,「想起了誰?」

「胡說。」熊瀾又板起了臉。

王冕沖他眨眨眼,一副「你不說我也知道」的樣子。

兩個人沒再說什麼話,他們相對坐着飲酒,突然覺得自己彷彿長成了獨當一面的大人。

「也不知道阿鉞怎麼了。」王冕晃了晃酒罈,酒水「咣啷啷」撞的響亮———他已然喝了大半壇。

「我倒是不擔心阿鉞,」熊瀾放下酒罈,「我擔心小樓。」

「小樓?哈,我告訴你,當時留下來斷後的如果是她,估計我們四個沒有一個能被捉住。」

「不是擔心這個。」

「那是什麼?」

「阿鉞那副模樣的時候,你不害怕嗎?」熊瀾輕飄飄地道。

他說完之後,王冕面色凝重起來,道:「你擔心阿鉞會對小樓......」

「只是擔心。」熊瀾打斷他,「不可能的。」

「不可能的。」他又重複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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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螭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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