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逆天戲法

第6章 逆天戲法

趙文雄冬秀幺姑新婚燕爾卻大打出手,大鴻一夥娃兒圍著湊熱鬧,楊大漢兒非常羞惱,強行拖開說:「餓出精神了是不是?」趙文雄揩揩嘴邊的血說:「大哥,我們閑聊著日子難過,她突然就翻臉了,一抓一把大辨子。還說我沒改造好,硬要拉我去離婚。」冬秀幺姑想爭辯,楊大漢兒瞪她一眼吼道:「俗話說長哥當父長嫂當母,爹媽又死得早……要是誰再敢七個三八個四的,別怪我脾氣躁。」

九大嫂連拖帶勸把冬秀幺姑拉進裡屋,楊大漢兒說:「文雄,你是有大學問的人,明明知道她是個木頭腦袋,何況女人頭髮長見識短,你怎跟她一般見識?」「哥,她、她根本不講理。」「那你說說,天下人都講理,你咋會落到這地步?」

大鴻一夥起鬨散了,趙文雄無言以對,楊大漢兒轉身走去自言自語:「怪事兒嘍,身上的瘡疤還沒好完,可怎麼就忘了痛呢?」趙文雄不敢吭聲,一聲嘆息坐在門前石墩子上,當年那段莫名其妙的往事湧上心頭。

趙文雄蜀江師大畢業分到重江一中任教,寒假時集中縣裡封閉學習,不分白天黑夜開會。縣領導親臨現場動員說:「大家百個千個放心提意見,越多越顯忠誠。」趙文雄對身邊最要好的同事說:「歷朝歷代,只有讓天下人俯伏地上呼萬歲,哪有這樣叫人給自己提意見的,難得呀!」同事點點頭,趙文雄嚯的站起說:「什麼都好,我沒意見。只是這糧食統購統銷,一月二十多斤,副食又短缺,我肚量又大,的確很無奈喲。不怕笑話,我個子雖矮,一頓可要吃兩三土缽。」

哄堂大笑,同事點頭讚許。縣領導即興表揚說:「同志們呀,這就叫忠誠。大家一定要向他學習。」

彷彿轉眼之間,會場布置改換容顏。會台兩側貼著條幅,左幅:在拿槍的敵人被消滅以後,右幅:不拿槍的敵人依然存在。人們走進會場,心裡直犯嘀咕,這不拿槍的敵人……指誰呢?

趙文雄最近多次受表揚,自然沒在意,照樣擠到會台前坐下。看見今天縣領導又親臨會場,心裡美滋滋地想,自己準備好一條意見,准能讓領導又褒獎一番。身邊那個最要好的同事,腦子也沒閑著,暗暗想:「莫非風向要變啦?」

縣領導臉色沉得象暴風驟雨前的烏雲,斬釘截鐵地說:「同志們啊,沒想到竟然有一大批別有用心的右派分子和野心家陰謀家,向我們發起猖狂進攻。這是一場你死我活的鬥爭,比戰場上荷槍實彈的敵人更陰險更可怕,絕不容許半點兒心慈手軟。人人必須擦亮眼睛,多動腦子,把他們挖出來,斬草除根!」

縣領導停住話頭,目光來回掃視會場,趙文雄不禁全身哆嗦。縣領導突然手一揮吼道:「重江一中的趙文雄,站起來!」

晴天霹靂,趙文雄顫顫抖抖站起來,縣領導說:「我記得前不久,你以吃不飽為託詞,惡毒攻擊糧食統購統銷政策,達到不可告人的目的。說什麼,一頓要吃幾土缽,存心吃垮我們嘛。」

趙文雄身邊那位最要好的同事,噌一聲站出來揭發說:「不說不知道,一說嚇一跳。趙文雄,你隱藏太深了,今天才看清你的真面目……」趙文雄不吭聲,白他一眼,他繼續揭發:「你曾說:現在的幹部多是大老粗,懂啥經濟建設,如此含沙射影,用心何其毒也。」縣領導即興插話說:「同志們呀,這就叫立場堅定,態度鮮明,大家一定要向他學習。」主持人帶領全場高呼口號:「堅決把右派分子的囂張氣焰打下去!」

於是,趙文雄要好的不要好的同事朋友,認識的甚至不認識的人,一窩蜂爭先恐後站出來揭發批判。霎時,他頭上的大帽子重迭成一座高高的金字塔,將要壓碎他的頭,壓扁他的軀體。

咔喳,他被拷上亮晃晃的手銬,押上會台彎腰低頭接受揭發批判。此刻,忠奸善惡,就看誰向對方最先扣動板機,或者狂轟濫炸。眨眼功夫,三個五個,一群一隊,揪出來押上會台。不久,趙文雄被開除公職,下放月亮河村六隊勞動改造。

一夜暴風雨後,早晨又升起一輪火紅太陽。

大鴻奶奶睡得昏昏沉沉醒來,不知啥時辰。起床拄著竹拐杖,拖著腫得不聽使喚的雙腿走出院子嘆道:「蒼天有眼啦,總算下一場救命雨。」她想:「自己染上腫病,好久沒出過院子。驟雨後道路不泥濘,天氣又好,何不出門透透氣。」

她爬上後山包,累得上氣不接下氣。四下望望,不見昔日大棵大棵的柏樹青杠樹,一眼光禿禿的紫紅色山包。不禁悵然嘆息:「唉,老祖宗留下的這點兒家當,也讓敗家者兒折騰光了,叫子孫咋活哇。」

她象矗立山包上一塊流淚的石頭,楊安邦戴著紅背帶,抽著旱煙走來,笑咪咪的主動打招呼:「大鴻奶奶,今天哪來的這份兒閑心啦?」

楊安邦在月亮河主動招呼人,就象太陽從西邊出來。這不但因大鴻奶奶是他的長字輩兒,解放前還救過他的命,他母親臨終囑咐他一定報恩。尤其是楊武登抽去大鍊鋼鐵前,是村裡管著他的幹部。他心裡多少明白:世事滄桑,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所以收鍋砸鐵時,特許大鴻奶奶留下鐵砂鍋,口糧可以領回家。

「楊安邦,你這是幹啥?」「檢查生產唄。」大鴻奶奶拿起竹拐杖,指指光禿禿的山坡,嘟噥幾句沒說出話來。楊安邦感到不可思議,笑著搖搖頭:「嗨,你原為這個啊。老人家,你瞎操啥子心嘛,上邊兒叫乾的有啥辦法?」「可你、你的良心長背溝兒里啦?山變成了和尚頭兒,讓人喝風去?」「哈哈哈,這你就更不用犯愁了,我們的糧食,畝產三十萬斤。這不,公社剛獎給我紅背帶。」「產多少?」「三十萬斤呀。」「放你媽的屁!以為我老糊塗了,是不是?你逼著大家把好幾個田裡的稻子割去堆在一個田裡算畝產,哄鬼也不成。就算你把這塊地的泥巴,全刮起來稱也沒三十萬斤。少做點孽吧!」

楊安邦搪塞著轉身走去,心裡罵道:「老頑固,換了別人早逮去咔喳了。」大鴻奶奶望著他的背影嘆道:「唉,如果有來世,我當初絕不會救他這種人!」

晚上,熊幺娘端著野菜湯摸到大鴻奶奶門前敲門:「媽,媽。」屋裡沒動靜,她試著推門點亮燈,大鴻奶奶躺在地上……

「媽,你咋啦?」熊幺娘嚎淘大哭。

第二天,鄰居們用大鴻奶奶生前睡的竹席包裹她的屍體,抬去後山坡掩埋。親人哭成一團,大鴻眼淚汪汪的站在黃桷樹下想:「奶奶是餓死的,為啥楊安邦、張漢文他們家裡就沒餓死人呢?」他咋想也不明白,哇一聲大哭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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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來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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