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四章 諾言 最後的溫柔

曹操本就在病中，身體虛弱，如此在風中嘆息當年，回憶曾經與關羽的點點滴滴，溫酒斬華雄、忠義立三約、斬顏良誅文丑、過五關斬六將，還有那華容道……

回府之後，他便卧床休養，那頭痛時而發作，他甚至覺得自己一向清晰的思維都有些混亂。

近兩日，總是憶起從前事，自那日關羽墳前，他想了好多好多。董卓、呂布、貂蟬、袁紹、袁術、劉表、周瑜、孫權。

郭嘉、荀彧、荀攸、曹昂、典韋、曹沖，還有劉備。

他想到了自己的一生，那些恨他曹操的人，敬他曹操的人，試圖殺掉他曹操的人，被他殺掉的人。

他越來越覺得，自己就將離去了。

一日夜裡，曹操將靈犀留在了自己身邊。自從來到洛陽，這還是第一次，他叫靈犀留下。

靈犀隱隱約約也覺察出什麼，只是她完全不敢去想。

她聽著曹操對她說：「小妖孽，到我身邊來。」

眼淚還是抑制不住流了下來。

跟隨曹操這麼多年來，她其實只在他面前哭過一次，在她離開家跟著華佗學醫的那段日子，也為曹操流過淚。

可這次不一樣，靈犀知道，他要離開自己了。

「哭什麼呢？」曹操語氣很溫和，在哄她：「我的小妖孽早已經長大了，是三個孩子的母親，怎麼還會哭鼻子呢。」

「阿瞞，我很怕……」靈犀的聲音濡濕，她將頭靠在了曹操身上。

當她的身子再次接觸到曹操，感覺到他的溫度，她突然產生了一個奇怪又可怕的想法。

你若離去了，我也不想要獨活。

曹操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緩緩而言：「死不可怕，人人都要死，像我這樣的人，即便夜裡閉上眼睛，也睡不安穩的。死了反而可以安眠。」

「可你不一樣，我的犀兒，或許你能夠一直活著呢，替我活下去。」

曹操看著靈犀帶淚的臉頰，想起了他們的曾經。

上天是厚待他的，好歹它給了靈犀青春年華，叫他一抬眼就能看見自己藏在心底的那份浪漫和美好。

「只不過，真是苦了你嘍，我答應與你相守，還天天盼著有朝一日，能夠功成身退，我不能兌現諾言了。」

「阿瞞，你別再說了……」聽了這些，靈犀怎麼可能開心起來。

「為什麼不要我說呢。」曹操笑了，拉起了靈犀的手，示意靈犀扶他坐起來。

他的手指撫弄靈犀耳畔的髮絲，很溫柔又很堅定地在她耳邊說：「別怕，我們還有三生三世，下一回，我一定等你，等你一起走，絕不老去在你的面前。」

這個夜晚，曹操抱著靈犀，極盡他最後的柔情。

第二日一早，曹丕來了。

他是一早就被傳來的，他來的時候，靈犀還沒有轉醒。

曹丕一看，連忙要退出去，卻聽見曹操低聲對他道：「把她送回去你再來，輕一點，別吵到她。」

靈犀回去之後，就被攔在了門外，她聽見那邊傳曹丕和眾大臣，後來又傳了曹操的妻妾們，後來便是一陣陣哭泣聲。

建安二十五年正月二十三日這一天，曹操病逝在了洛陽。

府中氣氛低沉，卻並無寂寥，曹丕嗣位為魏王，丞相，領冀州牧。如今，這裡都是曹丕的了。

還在正月里，曹丕上任就改建安二十五年為延康元年。

二月，葬曹操於高陵。謚武王。

曹操不在了，按照曹丕的性格，他不可能不來看靈犀，可是他的確沒有來過。

靈犀努力讓自己振作起來，希望履行給曹操的諾言，替他好好活下去。

她了解曹丕，他既然還不出現，一定有對他更加重要的事。

他才剛剛上位，自己幾個兄弟，尤其是曾經與他勢力不相上下的曹植該怎麼安排，這些都是他要做的。

還有，還有……

靈犀一怔，她分明知道，曹操到死都是魏王，而曹丕不一樣，他代漢稱帝了。

想到這裡，她不得不擔心劉協。曹操再無禮殘忍，都還在礙於她與劉協的關係，並沒有對他怎麼樣。

可現在要面對的是曹丕，不是曹操了。

靈犀突然清楚了。曹丕也很了解自己，他在等自己主動去見他。

當日那句做他的女人，靈犀沒有忘記過，曹丕始終都是隱患，甚至是曹操沒有解決的隱患。

如今只剩下自己了，該應對的還是要應對。

她緩了口氣，等到天黑了，才往曹丕那邊走去。

這本是曹操的院子，如今裡面的人卻是曹丕。其實曹丕有很多地方的確很像曹操，眼下就比如，這院落內並沒有人把守。

靈犀在門口猶豫，不知道該如何說，怎麼說，現在沒有任何可以制約曹丕的了。

就在這時，門突然開了。

曹丕似乎料到靈犀會來，伸手就將她拉了進去。

「你遲早會來，而且不會是為了我而來。」曹丕直言。

靈犀也不拐彎抹角：「最近朝堂中動靜很大，你一直停留在洛陽，據說還把陛下也接回洛陽宮中，你究竟想要做什麼？」

「聽你直接在我面前指責，又如此關心你的陛下，還真是讓人生氣。父王對你，的確是太過寵愛。」

以前類似這樣的事，靈犀也曾直面指責曹操。

「不過你來晚了，禪位書他已經寫了第三次，而這一次，我就應該接受了。」

「禪位？你究竟是如何逼迫陛下的，曹丕！」想到劉協那個內心堅強卻實在無能為力，被逼寫下禪位詔書的樣子，靈犀覺得心痛難忍。

「這是天意，並非我逼迫他。漢朝的氣數早就盡了。」

「曹丕！你父王才剛死，你就要做亂臣賊子了，你對得起他的在天之靈嗎？」

「你還不了解父王？我這樣做，他只會為我高興。」曹丕也不惱怒，又道：「父王死的時候曾與我囑託三件事，厚待兄弟姐妹，厚待你的兩個兒子，他還說，自古帝王多寂寥。」

原來，在這一個月的時間裡，他早就將之前的籌謀付諸實際了。

靈犀又怎麼可能攔得住他，他是曹丕啊。

「事已至此，我只希望你可以不要傷害陛下，讓我去看看他，好嗎？」靈犀嘆道。

「你是在求我？」

「是，我求你……」靈犀眼角濕潤，她不介意求曹丕，她只在意能不能見到劉協。

曹丕上前拭去了靈犀的淚水，他的氣息打在靈犀臉上，他第一次離靈犀這麼近。

……

時隔不久，曹丕代漢稱帝，又改延康元年為黃初元年。他追尊曹操為武帝，尊其母卞氏為太后，靈犀也成了太妃。

曹操其他的姬妾遵照曹操的安排，去留隨意，願意留下的，曹丕依然厚待。

只不過，對於靈犀這個環太妃，他的心思卻不單純。

他答應自己即位後會封劉協做山陽公，不殺他，保他一世榮華，也答應在劉協去封地前，靈犀可以進宮去見他一面。

不過條件依然是那句，做他的女人。

這話他說得臉不紅心不跳，倒是也像極了曹操。

然而靈犀卻也有了她自己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