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春日射雁

第四章 春日射雁

一眾不著絲縷的藤精女妖本是乏味行程中的小小調劑,卻也不可小覷,能夠在異獸橫行的神頭谷中安然存在,這株青藤自然不是好相與的。

這個喚作青蒲園的地方如夢似幻,換其他男子前來,只怕迷失其中難以自拔。

沒有防備被其人美色所迷惑,后遭暗算之下肉體凡胎基本難以抵擋,說是男人的滅頂之災也不為過。

這座空明神州上艱苦修鍊的念力師與凡人唯一的相通點正是生命極易覆難的脆弱,生人罹難身死輪迴,才是這個世界最基本的法則。

長生從來都是奢求,只當是部分自命不凡之人的春秋大夢,不去提也罷。

啟吟本著蕭銅拿他沒辦法,寄幽仙捨不得他死的信念,並不擔心這些小小木獸能夠翻出多大浪花,只趁機細細聆聽天籟,身心舒暢。

然而聞者有意禁不住心緒飄飛,更不由得思及前途。

他心中明白,連寄幽仙都無法尋找到那件神器,只倚仗藍魚燈鑒寶,眾人都是託大了。

那個大概的路線只能循著神器的氣息索求其蹤跡,千百年來極有可能產生了線索斷絕和神器位置變動的意外,光憑一件死物藍魚燈,只怕眾人此行從一開始就是歧途。

他腹誹道:「我騙明都使者和五國君時說了神器產生了能自己四處跑的第三靈,總不會被我蒙對了吧。」

他扶額輕嘆,然而無人能夠回答他的問題。

蕭銅見他神遊天外,不知為何對這少年的觀感更差,說起成熟老練,啟吟還差得多了。

眼前玉腿如林滿眼珍饈自然不足掛齒,莫說啟吟,連血氣方剛正值壯年的這位蕭將軍也對這伎倆嗤之以鼻,內心波瀾不驚絲毫不為所動。

只因他的實力早就遠遠超過重生境界,心覺的運用出神入化,莫說靜氣凝神,就是斷絕六根也不難。

眼前是口腹之慾,遠不及人性貪婪來得可怖和堅定。

他想要弒君立國,想要成為長生人,已然把貪慾錘鍊成最大的一覺,唯有如此,做出的任何行動才能為貪慾所服務。

但突兀摻雜在歌聲中的琴聲應該是寶器所引發,即便他的感知中對這琴聲沒有本能的防備,未曾察覺到異常和兇險,但啟吟屢遭劇變,更應該將之慎重對待。

如此鬆懈,難免被蕭銅輕視了許多。

「啟吟小子,你不怕琴聲里藏有玄機,暗算我們?」蕭銅作勢要離開這裡,只匆匆問了一句便開始往下攀爬,不顧啟吟和那些花枝招展的女子。

人人惜命,也就不必擔心啟吟會留在這裡。

即便為蕭銅所鉗制,也好過被獸族乾脆吃了,這般淺顯道理不需蕭銅說給啟吟聽。

「你說顏可之若是經過這裡,會被美色所迷惑,從而停留嗎?」啟吟突然問道,依舊輕輕點頭合著韻調哼了幾句。

蕭銅聞言停下動作,想到關鍵。

黑山鬃能夠追尋顏可之的蹤跡是不假,但不可盡信此獸。

他本就不信任任何人,自然不會相信一隻小小野獸能夠無故尋到消失許久的另外一行素未謀面的人。

顏可之很是有幾分本事,光是那招遁逃的天經仙念術,尋常阿修羅都未必能強行攔截他,一隻小獸憑什麼能夠斷定顏可之的所在?

「他和我一樣,不會被小小伎倆蠱惑。連睡海天珠離星崖山遠了些都壓抑不住我的心念,這些小小妖精不成氣候,絕不可能讓顏可之為之停留。」

蕭銅眼神晦暗,似乎並不想提及睡海天珠的蠱惑到底將其改變了多少,或者說,從前他本不是這樣的一個人,羞於言明。

他知道解放陰暗的一面,才是睡海天珠的真正能力,要不是啟吟沒有得到睡海圖賜福,一樣會因之而性情大變。

「沒錯,你們兩個真小人是不會限於這種小小窠臼,不見兔子哪會撒鷹?但這琴聲會,一件不明的寶器突然出現,前來尋求機緣的顏可之沒有其他強者幫襯,也沒有藍魚燈路線輔佐,你說他會不會留下來冒這個險?」

啟吟好笑道,知道蕭銅會因此心動,便蹲下身來用手指摳動青翠軟嫩的藤葉,以期當做彈丸使用。

即便遭遇險境,蕭銅也絕不會讓他動用收錄陣中的東西,那一小圈冰霜依舊覆蓋在手腕上的陣圖上,顯然蕭銅對渾玉匣有所耳聞,也不得不發憷。

蕭銅重新爬回葉子邊緣,看著啟吟古井無波的面龐,有些好奇這個少年怎好似什麼都不懼怕,除開少年擁有的神情變動無法做到時時不動聲色外,當得上膽大包天四字。

他不知道的是,啟吟拿著這世界上最好的一手牌,理當成為掌控全局的人,自然氣盛。

蕭銅猶豫許久,才問道:「那依你所說,我們怎樣才能從琴聲的發源物找到顏可之的蹤跡。」

「很簡單,做到顏可之做不到之事便能將其引回來,而且我們可以設法伏擊他。」啟吟笑了笑,指了指收錄陣,然而蕭銅無動於衷。只側耳傾聽,想要知道他有什麼高論。

「只要讓青蒲園附近所有的人族獸族都知道有人正在搶奪這件寶器,並且給了這些聞風而來的傢伙有可趁之機,走不遠的顏可之定然會前來。」

啟吟將藤葉掏出一個大窟窿,將其中葉脈剔除後分割成指頭大小的圓球,用白袍一角兜住,納在腰帶上,隨時能夠取出擊發。

他拍拍雙手很是滿意,他施展的白鵠叼弓威力不俗,射殺肉體凡胎並不難,也算在危急關頭有了保命手段。

他接著說道:「琴聲還在,顏可之便還未得手。這些妖艷絕美的木獸藤精在這青蒲園不被其他獸類侵犯,想來便是其後的靠山實力極強,多半和這琴聲有關。若真是如此,顏可之空手而回應該心有不甘,我們能夠將之輕易引回來。」

此言不無道理,蕭銅聽完只覺得啟吟善於鑽營,頗有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氣勢,才敢於在偌大山谷里發揮這些奇想逸思,劍走偏鋒。

唯一的問題便是,蕭銅帶著手無縛雞之力只能藉助彈丸暗算他人的啟吟,是否能夠降服此寶器?

然而蕭銅不願被啟吟看輕,也不展現多疑的性情,只是木然點頭,應了聲好。

他道:「那便走吧。顏可之太過心急,未曾除掉這些礙眼的妖精,我們將之剷除后再循聲而上以防萬一。」

不等啟吟有所動作,蕭銅徑自投出冰霜凝結而成的長矛,射向那些聞風喪膽的妖嬈尤物。

尋常時候遇見的探險尋寶者,多是被她們的美貌與浪蕩風情所折服,往往在一番雲雨後被背後一刀結果了性命,但這番遇見的少年看她們如同看戲,有拍手稱讚的閑情沒有絲毫意亂情迷。

而蕭銅更是在識破這些獸族的身份后,對美色嗤之以鼻,原先有的只是不敢貿然冒犯。

長矛迎風便長,膨脹成數丈長寬的巨矛后猛然轟擊在葉叢間,頃刻砸碎幾片碩大葉舟,連帶碾碎其間嬉戲的藤精。

啟吟暗贊一聲鐵面無情,也著手攀爬於青藤的主幹上,緩緩挪動間蕭銅的身影在他周圍不斷閃動,每次出手都有數片葉子從主幹上脫落,砸下數十丈高空,摔成爛泥。

莫說這軟嫩脆弱的藤葉,那些藤精也只是空有化形能力的小獸,肉體強度與常人無異,如此墜下安有命在?

蕭銅有心讓啟吟忌憚他的殘酷手段,便對一眾藤精施以辣手,或是當頭一矛,或是徒手生撕,或是攔腰折斷,或是碾成碎末。

達到神獸通境界,搏技配合念術,殺穿這些當真手無縛雞之力的女流,比屠狗殺雞還簡單,所消耗的念力遠不及星門中源源不斷恢復的念力多。

啟吟一邊攀爬一邊看行走如飛身著赤練的蕭銅,不由說了一句「神獸通強者恐怖如斯」,然後扭頭不看。

活人身死尚且不能人人動容,這些小獸被屠戮,焉有生人憐憫。

他即便虔誠於神明也知道一句啟留書說的至理名言。

「可以不敬生人,不可不敬鬼神。」事實就是,鬼神之事虛無飄渺,敬畏之至少能得個無害無利,敬畏生死卻容易優柔寡斷心慈手軟,啟留書那等戍邊將士最懂敵人的命天生的賤這個道理。

不過啟吟總有自己的想法,卻怎麼也沒法整理語言來反駁啟留書,或許父子再次見面時,他能為自己也說出那麼一句好聽的話來。

此時鑽進獸窟中,由不得他心慈手軟,何況此時是蕭銅動手,不去絞殺那些趁亂逃走的零星藤精已是開了善堂,便不管不顧,悶頭爬著。

不久,蕭銅殺得手上冰霜長矛都快被熱血融化時,那琴聲的主人終於觸怒,含恨襲來。

冷暖平生既自知,是中無病欲誰醫。但思寒熱從何得,未用長吟譴鬼詩。

藤精被蕭銅擊殺與啟吟沒有半毛錢的關係,誰都有懷璧其罪的時候,掌著空明之謎和渾玉匣的啟吟自然也有尋他人晦氣的時候,但狂風驟起琴音帶愁,隱隱有無窮殺意迎面而來,好似弦上有萬馬齊鳴千軍衝突,本來悅耳高格的琴聲因此急變,化作歌聲怨極琴韻愁深的凶煞之曲,藏在狂風中斬向兩人。

何等琴聲才能蘊含殺意,自然是這時韻調凄鏘霜氣冷厲的琴主人心境,隨心而動殺人無形。

啟吟不驚反喜,四肢一撐從藤上墜下,而後凌空三指捻珠,不斷彈射出那些青藤圓珠。

然而琴聲如刀藏在狂風中,片刻便吹襲整條參天巨藤。

藤蔓被割出百萬道傷痕,深深嵌入其中足有數尺,更是無形之中來到兩人跟前,啟吟僅憑白鵠叼弓只有死路一條。

蕭銅長矛橫握在胸前,急旋幾圈敷上寒冰念力,一面冰盾倏忽出現將之防禦得滴水不漏,區區音波成刃和風屬性的招式並無不同,難以擊破冰盾防禦。

何況琴聲是從藤蔓頂部傳來,真要傷到蕭銅這樣狠辣的神獸通強者,幾乎不可能。

但啟吟可就遭了秧。

大範圍念術威力稍弱而威脅極大,啟吟防備不及又無渾玉匣護身,叩門聲不能施展的情況下只能凌空翻身,雙腳猛然一踢嵌入青藤主幹,身子倒懸於空中。

疾風驟雨般的琴聲音刃切割過去如滾刀犁地,除開實力強勁的蕭銅,其餘一應事物盡皆遍體鱗傷。

藤葉訇然斷裂,主幹顫巍欲倒,青藤外皮一絲不剩極為慘烈,無數汁液因此潑灑如雨將地面蜿蜒遠流的溪水染成青黑色。

那些殘存的藤精見狀都是掩面而哭悲慟欲絕,要不是思及啟吟會被切成血沫險些讓她們笑出聲,只怕這頹喪悲哀之風數日不散,除非青藤上重新煥發生機。

然而鶯歌燕舞不再,該死的啟吟卻好端端懸在青藤上,也唯有他和蕭銅立足的地方沒有被琴聲音刃席捲,安然無恙。

一眾藤精咬牙切齒,身軀微顫眼中藏有怒火,卻一言不發默默後退去葉舟中,難以看清。

他向蕭銅看去,只見蕭銅龜縮在冰盾中,除了盾上有著凌亂划痕和幾處破損外,不見其有任何傷勢。

「險些害死我了。」啟吟卻是叫苦。

他以為琴主人會優先襲殺屠戮藤精的蕭銅,卻不料此獠大範圍的念術無法撼動蕭銅一分,卻將啟吟衣袍全部撕碎,留下滿面傷痕。

連原先的披肩長發都被割下半截,隨著束髮玉冠一同向下墜去,在半空便被音刃絞碎。

此時的他除了狼狽外,傷勢卻不重。

倒懸於空中的他被狂風吹襲被音刃斬擊而下滑了數丈,幾次險些從青藤上摔下,好在他靈機一動,四肢深深刺入脆弱的青藤主幹中,才幸免於難。

那些音刃對付人族的身軀幾能無往不利,但此時的啟吟身著貼身軟甲,頭下腳上竟然免受屠戮。

因他身著阿修羅所贈軟甲,除了頭顱外覆蓋住了啟吟全身,在破碎衣袍下紅光閃動足以護其周全。

那赤色鎖子甲附在一套獸革上,束身繃緊靈活自如,甲上更有氤氳念力兀自流轉,形成赤色念力鎧、細密無漏的鎖子甲和異獸皮革的三層防護,那相當於大範圍二級念術根本無從突破。

五國君出手不凡,仙級寶器他們不捨得拿出來討好啟吟,但天品上等卻恰能打動啟吟,特別是防身的這套軟甲,據說能夠抵擋阿修羅全力一擊,自然不是區區音刃能夠撼動的。

不過沒有外鎧沒有頭盔面罩,真要有阿修羅一擊襲來,啟吟或可保全身軀,頭顱卻定當轟然爆碎,死無全屍。

「琴聲從藤蔓頂部與獸骨銜接之處傳來,接下來就靠你的了!」啟吟對蕭銅大聲喊道,喘著粗氣從藤上倒轉身形,欲要繼續攀爬。

雖然初級念力師的體力極差,但控制這小小身軀騰挪卻不費力。

他話音剛落神情未定,卻在此時橫遭突變。

數十隻綠油油的女人手臂從他身下匐著的藤蔓中刺出,猛然便抓住了啟吟四肢和脖頸,一陣巨力由中攥來,將其扯入藤中。

更有五指如刀趁機斬過啟吟脖頸,只餘下淋漓鮮血在破敗的藤蔓表面,其人已嵌入其中生死不知。

蕭銅聽聞啟吟喊聲正要動身殺向藤蔓頂部,眼角餘光卻發覺適才還披著鮮艷軟甲的啟吟突兀失蹤,急忙忙扭頭去看。

可是此時只有一道不同於青翠藤蔓的鮮紅血跡沿著主幹蔓下,蕭銅瞪大眼睛心中一緊,卻是因指路人生死未卜而驚懼遺憾。

他正要轉身前去查探,機敏六覺卻給他毛骨悚然的警示,他未明所以連忙翻身一躍竄向空中,堪堪躲過了立足之處突然刺出的幾十隻青色手臂。

蕭銅神情未變在落地瞬間舉矛拍擊,直接轟碎鑽出手臂的那一片葉舟,又是凌空橫掃數次,矛刃和長桿裹挾冰藍色念力將之斬成薄片,連帶那些手臂也一同化作碎屑掉下高空。

他驚魂未定正欲藉助反震之力跳到另一片葉舟上,恰在這時琴音再度襲來轉瞬而至,將他驅趕至蜿蜒的藤蔓主幹上,艱難防禦。

一雙纖細翡翠般的手臂趁他貼近主幹之機,驟然從他身後竄出,卻是摘去他頭盔后便縮回藤蔓內部,蕭銅追擊不成反而丟失了保命的頭盔,憤然的同時眼中閃過一抹驚駭。

然而人無飛身長空的異能,他立足於橫縱交錯的藤蔓與葉子間已是應接不暇,僅憑不斷揮舞的長矛根本無從防禦那些古怪的鬼手,只好貼在喚出的冰盾上倒滑而下,直接便敗退而逃。

拋卻啟吟也是無奈之舉,蕭銅心中輕呼一聲天妒英才,便逃之夭夭,而那些鬼手追擊不成琴聲也不再出現,整個青蒲園稍後再度安靜下來。

靜謐之中藤蔓內部傳來窸窸窣窣的咀嚼聲,滿目瘡痍的主幹也開始迅速恢復,裹住了四濺的汁液,而被蕭銅斬去無數的葉子也一片不差的再度鑽出伸展,若是忽視其下殷紅與青黑色交替的地面和溪水,無視那些斷肢殘骸,幾乎與原先無異。

此間便只剩下參天的青藤與戲水歡歌的曼妙赤.裸女子,優勝仙境,繼續招惹過往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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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念通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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