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 另一個世界

牆面上的播放屏還在播放著節目,節目主持人和旁白一會兒一個「葉蕭」，一會兒一個「葉蕭」，葉蕭這近三百年來也不是第一次從別人口中聽到這個名字，早已練成了將這裡的人念出的這個名字和自己做出區分，只當別人說的都是另一個人的功力,然而此刻他有點淡定不了了。

他看到小姑娘眼裡濃濃的興趣。

她皮膚很白,頭髮很黑，梳了兩個小揪揪,烏溜溜的眼睛睜得大大的,黑白分明非常可愛,她穿著蓬蓬的小裙子，坐在沙發上固定著的特殊座位,腰上被帶子環繞著保護著,即便雙腿不便也坐得穩穩的。她懷裡還抱著個毛茸茸的鵝黃色小雞抱枕，白白小小的手下意識揪著小雞頭上那撮毛,一瞬不瞬地盯著屏幕里的畫面。

每當「葉蕭」的照片頭像、歷史資料出現,她的眼睛都會睜得大一些，表情也更加專註,似乎是不想錯過任何細節。

葉蕭心裡彷彿打翻了一壇陳年老醋。

這已經是她看的第幾個節目了？她又是看過多少遍了,為了尋找相關節目資料,她又搜索過多少網站，還跑到數個論壇里各種搜尋。

小姑娘很聰明,但還是第一次把自己的聰明真正的開動起來,小小一隻就有了執著找尋的東西。

可那個人不是自己！

雖然有著和自己一樣的名字,一樣的過去，一樣的容貌，但對方經歷過的事情，或者說讓小姑娘感興趣的那段經歷，卻和自己完全無關，是和自己截然不同的一段人生。

葉蕭突然想到她剛認識自己就對自己表露出來的信任和親近，想到她早期的種種幫助，想到那些齊心協力……他以為她是天性單純，無論是誰都能讓她很快投以信任，還擔心她被人騙了，現在看來，她信任自己，就是因為自己是「葉蕭」吧。

是她知道、了解、好奇，甚至是……崇拜憐惜的「葉蕭」。

葉蕭都說不出自己是什麼心情。

小林談談卻是決定把葉蕭當成自己的偶像，她說，在逆境中努力不放棄的人那麼多，末世那麼黑暗的時期，人們也掙扎求生，她也不能輕易向命運低頭啊。

小小的一個孩子，因為經歷的瀕死時刻多了，也就有了尋常人或許二三十年都無法擁有的通透和剛毅。

葉蕭又為她感到驕傲。

算算時間，談談的老師也該出現了。

他關注著她身邊出沒的人，直到談談被再一次送進醫院，幾乎所有人都快放棄了的時候，一個穿著白大褂的老頭悄悄來到了她的病床邊。

老頭摸了摸她的頭，看了許久，輕嘆一聲，然後來到長廊邊思考著什麼。思忖間，他驀地發現了什麼，轉頭看向角落。

葉蕭正靜靜地站在一叢高大的盆栽後面，他避著監控器，卻沒有太過躲避來往的人。他只要略微調動身邊的空氣，就能夠讓人忽視他這片區域，也能讓人完全察覺不到他的氣息。所以即便醫院裡人來人往，也沒有人發現這裡站著一個大活人。

這些年，他就是用這樣的方式出沒在林談談身邊，默默關注著她的。

然而此刻，這個老頭卻一眼看穿了他。

葉蕭微微一凜，他並不意外對方能夠看到他，畢竟這位老師顯然大有來頭，他的水平應該遠遠超過兩個世界的世界規則。但接下來對方說的話卻讓他真的吃驚了。

對方看著他先是微微皺眉：「你是何人？不對，你不是這裡的人！」他打量著葉蕭，手指微微掐動，似乎在扣算著什麼，眉頭越皺越緊，然後像是明白了什麼，恍然道：「原來如此！」

他眼裡露出一分喜悅，看著葉蕭的目光也透著幾分溫和，朝他招招手，一邊下樓：「來來來，跟我過來。」

葉蕭略略遲疑，避開監控跟了過去，兩人來到醫院花園，避著人的角落，葉蕭道：「老先生……」

老頭睨他道：「不是厚著臉皮叫過我老師嗎？」

葉蕭這下是真的微驚：「……老師，你都知道？你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事？」

老頭一臉高深地道：「本來不該知道的，但這個未來既然是發生過的，我自然能知道。」

他說著有些感嘆：「剛才我還在猶豫要不要出手，既然未來的我收了她當學生，也沒什麼好猶豫的了，那小姑娘也確實挺招人疼的。」

剛才他猶豫，就是擔心即便教林談談掌控異能，她能不能堅持得下去，畢竟那是非常艱難且痛苦的，而如果他不插手，雖然她的命很可能到此為止，但至少能平靜離去——醫生已經建議安樂死了。

但他剛剛一瞬看到了未來的事情，知道那小姑娘是個有大毅力的，是值得為她花心思的，而自己將來甚至會因為心疼她而為她做更多出格的事，那還有什麼好說的。

這個學生自然是認定了。

葉蕭卻想起了面前老人為林談談安排的許多事，按上次他對自己說的，談談穿越重生后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才導致後來她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脅，那個錯誤就是留下了林曇曇。

他想了想問：「既然您知道未來的一切，那……是否可以改變？」

老頭笑著搖了搖頭：「你們走到這一步，是種種因素重合在一起導致的，眼下這一線生機也是你們因緣際會自己製造出來的，如果從中改變了什麼，她的命運確實會拐一個彎，但到時候是變得一片坦途還是會更坎坷，誰也說不好，也許一切會走向完全不可控的地步，甚至——」

他指了指頭頂：「這裡的世界規則雖然迂腐死板得很，但也是有自己的脾氣的，你能來這裡，已是它做了讓步，得寸進尺的話，它可能真要炸毛，那就不好收場了。所以我還是那句話，過去不可改變。」

葉蕭思考片刻，點頭：「我明白了。」

老頭忽然想到什麼，眼裡閃過一絲狡黠：「你這麼偷偷摸摸守在她身邊也辛苦，要不要取代我當一當她的老師？」

葉蕭愕然：「……還能這樣，不是不能改變？」

「只是頂替我的位置，又不是讓你平白出現在她身邊，你怎麼也這麼死板呢？」他一臉的孺子不可教也，「只要你做的都是我該做的事，不做不能做的事，不說不能說的話，又有什麼妨礙？」

葉蕭：「……那你不是不能當談談的老師了？」

他深知自己和對方的差距，談談的老師還是讓對方來做更好吧。

老頭卻不以為然：「那不是已經當過了嗎？少當一次也影響不了我們的師生之情。喂，小子，婆婆媽媽的，給你福利你還不要！」

葉蕭：「……」

他還能說什麼？他發現在對方掐算明白的那一刻，就不能將他當成這個時期的人，而是應該將他當成明白了一切也經歷過未來一切的人來看。

葉蕭暗想，雖然他已經能和世界規則說上話了，這將近三百年的時光，也參悟了很多東西，對世界規則這種東西了解更深了，但是面對這位老師，還是跟不上他的步伐和思維。

所以這就是超然於世界規則之上的，更為強大奧妙的存在嗎？

時間、空間，在對方面前，似乎也不過是一樣可以隨意把玩的玩具，只是顧忌著一些事，所以只在世界規則認可的範圍內小心行事。

他不再推辭，然後老頭把自己「曾經」和林談談相處時發生的一切都告訴給他知道，然後……還把他變成了一外表優雅知性的中年女性。

嗯，或者不能說把他「變成」，他還是那個他，只是在他身上套了個障眼法，別人看著他、聽著他說話聲，就是完完全全的另一副模樣了。

葉蕭覺得有些怪異，但想想談談連老鼠貓咪都做過了，又很釋然了，他們倆都要扮演一些奇奇怪怪的角色，這未嘗不是他們獨一無二的共同點。

於是他就頂著這麼一副模樣，告訴林家父母，他或許能夠幫助他們的女兒。

然後，光明正大地來到小姑娘的病床邊，在她睜開眼醒來的那一刻，慈愛地笑著對她說：「好孩子，你想活下去嗎？我能教你怎麼控制體內的能量。」

林談談從此有了老師。

她和老師相處的時間比父母還要多，比任何人都要多，老師教她怎麼一樣一樣控制異能，教她為人處世的道理，教她痛苦的時候怎麼緩解，教她沮喪的時候怎麼堅持下去。

林談談覺得老師哪哪都好，就是當她告訴她，自己的偶像是葉神時，她的表情總是會變得僵硬又奇怪。當她到處找葉神的信息資料，看各種有關葉神事迹改變的電視電影的手，潛到論壇里看人家給葉神拍彩虹屁，自己也跟著吹兩把的時候，以及加入粉群，津津有味地催同好更新葉神同人小說的時候，她的表情會變得更加古怪，然後就會催她不要玩物喪志分心別的，趕緊用功練習。

唉，老師好嚴格哦！

年幼的小姑娘在日記本里這樣有些懊惱，又充滿信賴親昵口吻地寫下這行字。

想了想，後面還加上一句，老師很驕傲的，一定是覺得我總是在她面前誇別人，把別人作為榜樣而不高興了，以後我要注意點才行。

簡而言之，就是多拍拍老師的馬屁啦！

小姑娘狡黠地笑了起來，靈動的眉眼間閃過一抹頑皮。

叩叩，敲門聲響起，老師優雅溫柔的聲音穿了進來：「談談，開始練習了。」

「噢，馬上就來。」她把日記本藏好，按下智能輪椅上的按鍵，掉頭向門口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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