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回 人心難測 少年不知愁(1)

第7回 人心難測 少年不知愁(1)

朱漆的宏闊大門側的小門開了,單薄的少女身影輕巧的冒了出來,水青色的衣裳飄逸著,彷彿從不曾沾染過這俗世塵埃。

街市上常年都是熱鬧的,素苡一人孤身走在路上並無人注意,但卻忽聽身後有人喚她名字。她回頭,就看那元恂一路撥開人群快跑而來:「可算遇到你了,近日可好?」

素苡展顏一笑,退後半步,向元恂行禮:「臣女恭請殿下安。」

元恂把她一把拉過來,然後四下跟做賊似的看了看,沖素苡瞪眼,低聲道:「多禮!我私服出來的不是殿下!叫我公子就成。」

她點了點頭,又福了福道:「公子。」

元恂白了她一眼,沒好氣道:「又多禮。」他拉了素苡的手拽她到一旁的偏僻巷口,多少清靜了些,無那些個過路的人瞧著,多少也能自在著些。

素苡有些不好意思的把手抽出來,她靦腆的笑:「殿……公,公子怎麼有空出來的?」

元恂道:「父皇去嵩山了,不在洛陽。老規矩,我留守在這兒替他看着。」

素苡點點頭「唔」了聲道:「您是太子,理應在皇上不在的時候,承擔守護京都的職責。」

「唉!」重重嘆了口氣,他扶額:「你怎麼也來這套?還嫌我聽的不夠的多?」

「那倒是,你身邊有的是人替我說!」素苡笑嗔:「況且,很快你就會有兩位孺人伺候了,不出意外,我進府的時候你也有正妃了!不說那些孺人,就單這太子正妃,未來將會母儀天下的皇后,就一定會好好勸誡太子殿下……哎呀!容臣女高興高興啊!」掩飾不住的笑意在素苡臉上蔓延開來:「不做這正妃有個絕好之處,就是知理上進這吃力不討好的差事,可以推咯!」

「你呀你!可厲害著呢!」元恂也笑:「這麼說來,我倒該慶幸!你這麼拎的清各人職責的丫頭,幸好沒做正妃!否則呀,我這耳朵不出兩日,便得被你那些個職責所需的話塞滿嘍!」

「哎呦呦,這是什麼話!」素苡輕哼:「自己做的不好,還不許旁人提點?」

「當然不是!要是你說我就忍了吧!指不定,心裏還甜絲絲的!」元恂拉住素苡的手便要往另一處走:「哎,小苡兒,我帶你去個地方!」

素苡淺淺一笑算是應了,跟着往前走了兩步,看了眼身後遠遠跟着的一眾侍衛,奇道:「咦?那個年紀挺長的公公呢?」

「你說老糊啊?」

素苡笑:「原來他姓胡啊?」

「不是!」元恂笑着搖頭:「他姓高,叫高道悅,因為他老是稀里糊塗,我有天就說,你是不是姓糊名塗,結果他就說,謝我賜名給他!」

素苡「撲哧」一聲笑出來。元恂擺擺手:「哎,別提了,從那往後我叫他高道悅他都不應,非得我喚他老胡才成!你說搞不搞笑!」

素苡點點頭:「這位公公可真有趣!」

元恂想到那個紅色的身影就氣不打一處來:「有趣個屁呀!我跟你講,我現在就後悔,當時沒說,『你是不是姓討名厭』!話說,他都快煩死我了!整日那叫一個忠誠,天天苦言相勸,說我應該這樣應該那樣,什麼好好學習、要聽父皇的話,這些,也就罷了!聽多了,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可是他連本宮娶妻生子也要管!我又沒多大年紀,父皇娶妻的時候都十七了,我還有近三年呢,急什麼!本太子都不急,他個太監急什麼急!要不是因為,他是太祖母留給我的人,換了別人,這麼在我耳邊絮絮叨叨,早給我命人幾棍子打死了!」

素苡嫌棄的皺了皺鼻子:「你太殘暴。」

元恂極為失望的噯了聲:「你不心疼我,反而說我!這是個什麼理兒?」

素苡偏過頭去,噘嘴道:「我不要跟殘暴的人待在一起,否則每天都得把腦袋拴在褲腰帶上過活。」

元恂跑到她眼前,非要撞進素苡的視野里:「我保證對你不會!」好像一個犯了錯的小孩子,他撓了撓頭:「而且,是他們惹我我才這樣的。」

素苡很天真但很認真的看着他:「他們惹你,你應該跟他們講道理。」

「講道理有什麼用!」元恂覺得完全說不通!他嘆氣:「你不知道,跟很多人講道理,是講不通的!還不如省省力氣殘暴點兒得了。」

素苡嘆了口氣:「好吧,臣女也覺得跟您講道理講不通,所以還請您行個方便讓一下,臣女還有急事。」她側身一步踏了出去,元恂趕忙追過去,擋住素苡的去路,素苡止住步子,蹙了眉頭道:「我不喜歡殘暴的人,是因為殘暴的人都不長久,昔日秦始皇秦二世……你別多想,我只是不想因為您,將來成日活的戰戰兢兢。」

元恂白高興一場,他還以為素苡是關心他呢!他嘆了口氣:「好吧,我應你就是。」

素苡卻不放過他:「羽簪定情,說得好聽,現在您身邊接觸到的,並且有興趣的閨秀,只有我一個,所以您這樣說。但是天下定情者眾多,人生那麼長,真正能堅持到最後的能有幾人?咱們且不說完全不納妾的,就是和妻子能夠勉強舉案齊眉的放眼全京城又能有幾成?」

元恂撓了撓頭:「我肯定是那幾成。」

素苡明知故問:「哪幾成?」

想了想,元恂把身上的香囊解下來:「你這般不信任我,又何必送我這個?」

素苡挑眉:「這就不要了?」元恂盯着她一言不發,她愈發來氣,眼底竟有水光閃爍:「好!不要便不要!也是我天真是我傻,居然熬了兩個晚上給你綉香囊,還撒謊,為了延遲要交給母親的女紅功課!我有病,我才會覺得一根羽毛簪子就能代表你的真心!我有病,才會相信你,還把一個用來把我當小孩子糊弄的破簪子天天放在枕邊!反正,現在聖旨沒下,你還有反悔的機會!往後就是橋歸橋路歸路,也全然沒有關係!再見,就當陌路人好了!人家都說少年夫妻得長久,我信。現在看來,也許話說的是對的,但是我定錯了位,沒拎清自己不過一個妾!」

「好了好了!」元恂去抓她手沒抓到,便強硬的抱住她,然後用力箍住她不讓她反抗自己給她順氣的動作。「我錯了我錯了,這個香囊我很寶貝的!少年夫妻得長久,我不說了嗎!我和你雖然因為一些事情不能做真正的夫妻,但是我們的感情絕對是更勝夫妻!我這個人,一旦動情一定是天荒地老的!你,你,就是,我不會說話,你不要惱我,氣壞了身子。」

素苡漸漸平息了掙扎,良久,她擦了擦眼淚想站起身:「臣女真的有急事!」

元恂都要哭了:「你還在惱我!要怎麼樣嗎!我以後保證都不惹你了!」

素苡無奈嘆氣:「別小孩子一樣,我真有事。」

「誰才小孩子一樣嘛!」元恂嘟囔。回想了一下發現她的言語中已經換了「你」「我」的稱呼,估計是真消氣了,於是趕緊放開她免得她再惱人。「你去哪兒?我陪你!」

素苡沒有拒絕:「我去藥房請一位名醫,我娘親病的奇怪,想讓他瞧瞧。」

元恂問:「什麼名醫?我怎麼不知道京城最近有名醫來?」

素苡輕哼:「您日理萬機,哪有工夫管這些?不過小女子的小事一樁,往後您府上小女子只會越來越多,您還顧不過來呢!」

元恂摸了摸鼻子,避開這個話題:「那個,你娘親,要看病,宣太醫不是更好?」

「我不要!府醫說那位名醫會有辦法,我就只請他。」

元恂沒好氣的白她一眼:「死心眼兒!」

素苡也毫不遜色的一甩頭:「我就死心眼兒!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這人一向一個選擇就賴到底撞了南牆也不回頭!你要怕被撞,最好趁早反悔!」

元恂嘿嘿一笑,又一次妥協:「好好好!你肯定撞不上來!我這麼心疼你怎麼會捨得讓你撞牆呢!你以後就賴上我吧!我喜歡。那,那個,你要什麼醫,我下令!我下令讓他來就是!不來,我就以他妻兒老小要挾!」

「殘暴!」

元恂快瘋了,老糊那個乾兒子不是說了,女人要哄著來,哄著哄著就好了嗎?為什麼這素苡這麼難哄?「哎!我不這樣了,我……」

素苡不想聽他說話再浪費時間,於是繞過他就走,元恂忙追上去,一路跟着她走一路道:「我真的不了!我……罷了,我跟着你就是。」

一路又行過一條街,素苡見元恂還跟着,當即心也軟了。這些日子和元恂幾番相處,她也大致了解了,這位小殿下其實也是被慣壞了。小時候母親就被依例賜死,打小跟着太皇太后,隔代寵壞娃,他小時候的生活環境肯定是有求必應。所以,雖然他表面上一副紈絝子弟樣兒,心應該還是很好的。

不過一間小小醫堂,人不少,想來診金不會高。素苡暗暗慶幸的捏了捏袖中癟癟的錢袋,老老實實排隊。等了好一會兒,轉頭去發現元恂竟還在,臉上居然也沒有什麼不耐之色,心下一暖,微微一笑。

「姑娘面色還不錯,不知是什麼病症?」

素苡反應過來是「名醫」在問詢她了,她趕忙坐下道:「這位名醫先生!我,我是,我,我想請您去瞧瞧我娘親!她,身子不太好,府上,呃,家裏,一貫請的郎中說,看不太出來,說,您一定有辦法。」

那郎中聞言笑着搖頭:「名醫不敢當,勉強算是醫罷了。」

「呃,」素苡想了想道:「周,周雋周先生,您認識吧?」

他一笑:「這般,在下先行自我介紹一番,在下同介紹姑娘來此的周先生同姓,算起來年紀略還小些,姑娘若不嫌棄,可喚我小周先生。至於這『名醫』,是他說的吧?」

素苡點頭:「是,周先生說,您醫術高超,他看不出來的病,您或許有辦法。」

小周先生微微一笑:「在下並非醫術高明,也不可能看出他看不出來的病。只不過,」他壓低聲音道:「他是府醫,而在下不是,在下逍遙自在、孜然一身,有些話他不敢說,在下敢說。」

素苡拿出她從香爐底磕出來的一小包香灰:「這麼說,這香的確有問題了?」

小周先生挑眉:「姑娘為何認定這香有問題?」他接過紙包,看了看又嗅了嗅。

「我……」素苡揉了揉眉心:「就是,我,我身邊一個丫頭,是,是,哎呀,就是,我知道她沒安好心,她也不可能投誠,就是,最多做一個兩面轉圜的,現在,負責的就是點香,總是躲着我,不過前些日子,怕是發覺我看出了什麼,便已經不再用這香了,更換上的應該是妥當的香料,我看過,如果沒記錯,和書上畫的安息香是一樣的,沒問題。可,如今這個,已經漸漸棄擲不用七八日了,我娘親的病,卻還不見好轉。」

小周先生道:「在下見不到病人,不能隨意臆斷……姑娘可曾聽過,三十六計第六策?」

素苡哪裏有機會看那麼多書,她納悶道:「什麼意思?」

「你娘的病,問題約莫不是出在香上。別的,在下還是要見到病人才能下定論。」他想了想,道:「你阿娘入眠時,同屋可有旁的丫鬟?」

素苡搖頭:「我阿娘睡眠不好,很淺,稍有聲音便會醒。冷了熱了也是。阿娘每晚都要飲用安眠的湯藥,但仍舊見效不大。」

小周先生什麼都沒說,只是提筆寫了方子,遞給素苡:「在下未見病人,無法下論斷,只擇了些調理的葯。另外,藥方要注意,莫要給旁人瞧見,見者有心,防不勝防。周雋他不能說,是因為幕後之人得罪不起,而在下,雖避世醫館中,多少還是會受權貴勢力染指,有的時候,話都只能點到為止,韓府,水有很深。您且看看,可否有丫鬟願意侍夜。」

素苡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先生說的我都明白,回去,我會細細揣度。也請先生放心,我行事一定多加小心。先生願意慷慨相助,令我感激不盡,自然不敢輕率,讓此事牽連先生。」

醫館外一派明媚陽光,元恂耐性等著,無事可做便只能看着,又覺這光刺眼的緊,不禁蹙了眉頭。見素苡出來,他趕忙迎上前去:「怎麼樣?好了嗎?」

「嗯,好了。」她笑着挽了元恂的臂膀,緩緩踱步與元恂並肩同行,元恂也不在意她這無禮且不宜的舉動,反倒是高興非常。二人之間距離很近,素苡又刻意壓低了聲音,後面跟隨着的人,並聽不清明。

「殿下,臣女有一事相求。」

「你相求於我?好!你說!我一定竭盡所能!」

素苡微微一笑:「殿下,明日臣女準備請宮中的太醫來瞧瞧。我現在好歹也是東宮未來的人,想必,太醫院也不會怠慢著,怎生也會派個跑腿的來。」

「跑腿的?」元恂搖頭:「那不行!我一定叫他們派最好的去!」

素苡慌忙打住:「不必多事!我要的,就是他們派小人物來,小人物方好掌控,那些個厲害的,個個兒都是『老油條』,兩面三刀的,誰敢信他們!」她笑了笑:「臣女繼續說啊!臣女這次請殿下幫忙,讓明日太醫來,」她取出一方小小的木片,上書許多藥材:「是讓他照着這個方子寫,此事莫要讓阮氏他們知道,我只是為了一層保險,免得偷偷熬藥,被發現了更要大事不好。」

元恂舒了口氣:「嗨!我還以為什麼大事兒呢!就這個那沒問題啊!不過我不明白!這方子有什麼問題,非要經太醫之手呢?」

素苡喃喃著,好像在跟元恂解釋,卻更像是自言自語:「府醫,雖說是府醫,但也是匍匐於阮氏,一類掌權者腳下的奴。拿着這份工錢,有些事不得不做,有些話還不得不爛於腹中。此事背後定有幕後推手,令我府上郎中不敢說,只能幾次三番示意我來此『另尋高明』……不過,你是太子,權勢這東西,一頭壓一頭,有你在,我護娘親周全便容易的多了!哎,你不會介意我這般利用你吧?我可都跟你老實交代了,沒有半分隱瞞!剛剛那郎中都不許我把藥方給旁的人看,我想着我來你都知道,看看藥方也就那麼回事了,你不會害我,對吧?」

「那肯定啊!」說罷元恂沒心沒肺的一笑:「你放心好了,這事兒包在我身上!我自幼便沒了娘,現在你娘就是我娘,沒什麼分別!我自然要好生相護。至於你利用我,我不覺得這是利用!這是你身為我的愛人,合情合理的權益!我很高興你這樣!讓我放心——你是真的把我當作你的……未來夫君了。」言罷,他止住腳步,素苡亦隨之停留,隨後,元恂俯身,輕輕在素苡粉粉的頰上,親了一口。

素苡紅著臉站在原地怔愣了好一會兒,才結結巴巴的開口,然而「你」了半天,也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只好羞憤的掩了面頰轉過身去。

元恂就這樣笑着看她害羞的模樣,一時間覺得心裏頭前所未有的高興,世間幸福或許也不過如此了吧!

結果回到宮裏,他高高興興的同老糊的乾兒子云鳩兒說了,反倒被潑了一頭冷水:「您這就開心了?未免經事太少!馬上您要納孺人,宮裏會送來家人子教習,您到時候就又會改變看法了!覺得,今天這一遭,就對着姑娘臉,啄的這麼一下,根本不算個事兒!」

元恂臉陰沉沉的黑了一半:「什麼叫啄?啄一下?」

雲鳩兒擺擺手:「奴才用詞不當!但是,就這麼回事兒啊!一點兒不誇張!信不信隨您。但,最後如果印證了,有沒有什麼賞的?有沒有?」

元恂瞪他一眼:「貪心!想得美你!」

信不信隨他,那他就不信,怎麼可能!

宮裏賜下家人子這事是逃不掉的,這等同是皇族男子的成人禮,太子府的後門一開,一頂粉紅小轎抬進去,門一關,就跟什麼事兒都沒發生過似的。

那是一個小小圓圓的女孩子,眼睛小小圓圓的,臉蛋小小圓圓的,嘴巴也是小小的,竟連鼻子,也是小小的圓圓的,有點塌,只有一個翹翹的鼻尖玲瓏可愛,遠遠望過去不過是一個一丁點兒大的小圓點。兩道眉毛似柳葉,淺淺的淡淡的兩彎,嵌在眼眶上頭,中心一點紅痣是出宮前皇后親點的,也算是給元恂的恩賜之一,以表其身為母后的愛子之心。

整個人的長相簡直不要太不起眼,性格也甚是內斂,怯怯的站在元恂跟前行了跪拜大禮,便算是入了府邸,眼瞧著天黑了,便開始卸妝沐浴更衣,之後就是一卷紅色被褥裹着送出去,一直到太子寢房。

一卷被子把小小圓圓的姑娘裹的嚴嚴實實,只露個腦袋,她睜著一雙眼睛四處張望。眾多候選的家人子中獨挑了她一個,其實她自認也沒什麼優勢,要說家世乾淨那些家人子哪個家世不幹凈?要說身子清白那些家人子又哪個身子不清白?長相比她姣好出眾的更不是一個兩個。只能說,因為她們是普通人家出身,至多入選成為教習奴,將來可以飛上枝頭做個妾室的。聽聞大多男子都會對頭一個女人多少眷顧,倘若再是個長相出眾的,搞不好就要成個狐媚子了,所以才這般草草寥寥的選了她。她也不是說不好看,只是不出眾。她皮膚格外的好,現下連眉心的美人痣也一齊擦去,便當真是一點兒斑點都沒有了。年齡也顯小,原本十四歲的身子,看上去也不過十二三。

她張望着,忽然屏風處便有一道明黃色的影子撞進來,她嚇的一縮,跟刺蝟似的儘力把自己縮成一團,要不是被子裹得嚴實,怕是早已經縮成小小圓圓的一個球了。

元恂本來為這事兒是不悅的,結果一看她的反應便被逗笑了:「你怕什麼?本宮又不會吃人。」

女孩子靦腆的笑了笑,紅著臉埋進被子裏:「殿下……奴,可伺候您更衣了。」她揪著被子坐起來,露出肩來,白凈的玉似的。

「你叫什麼名字?」元恂也不伸手讓人更衣,反倒是駐足跟她說話。

「回殿下的話!奴……妾姓吳,閨名沁雅。」

「好,」元恂點點頭:「那沁雅,咳咳,你……緊張嗎?」

點了點頭,想了想卻又搖了搖頭,沁雅小聲道:「比起殿下,妾身至少知道該做什麼、怎麼做。妾身身擔教習任務,卻比您還緊張,豈不是要叫人笑掉大牙?」

她心一橫,手一松,被子落下去。強壓下心裏的緊張感,她儘可能的鎮定下來,上前替元恂把衣裳除了。衣裳一件一件的除去,她的臉也愈發的紅,紅的幾乎要滴出血來,一直到最後一件內襯,元恂忽然抓住她的手,帶她到床邊坐下:「你放着,我自己來吧。」

次日清晨醒來元恂的心情格外的好,身為皇長子,打一生下來就註定了其太子身份,生母也很快被一條白綾了解了性命,他自幼養在太祖母身旁,而從兩歲起,他就再沒有同乳母一起睡過了,準確來說,是再沒有同乳母一起在一個房間里過夜了,自此以後他習慣獨眠。生下來就身份高貴的人,註定有失必有得,他得到尊貴,卻失去了情感,同時也失去了害怕的權力。

可以說,不論何時,他都是沒有和人同榻而眠過的,害怕的時候他只能把自己縮成一個小小的團,蜷著身子尋求一絲絲的暖意以抵擋席捲而來的畏懼之情,他是這樣長大的,所以他渴求愛,渴求被愛,他和素苡是彼此有好感,而他和吳沁雅已經實實在在的夫妻,他們昨夜才認識,一切都是安排好的,刻意非常,卻也讓元恂感受到了久違的被愛之感。

因為他脾氣大,昨夜好不容易有好心情,老糊一等人也就睜隻眼閉隻眼不管了,沒按規矩到時候把吳沁雅搬走。一夜好眠,元恂覺得神清氣爽的,清晨起來都說自然醒,也沒有什麼起床氣。

身邊人忽有了些許動靜,元恂偏頭,看見沁雅轉過身來對着元恂,卻不想這一動作,就把被窩裏的暖氣攪和沒了不少,外頭的冷氣灌進來,冷的她一個寒顫。

元恂伸手撫了撫她瑟縮的肩:「你……還好嗎?」

女孩子紅著臉笑了笑:「回殿下,妾身很好。」

元恂想起昨夜,心裏有些過意不去,他有些無措的別過去臉:「本宮,沒什麼做的不好的吧?你那麼難受,我……」

見他連自稱都忘了,吳沁雅噗嗤一笑:「殿下說笑!妾身身份卑微是女子,生來就是伺候人的,您不必放在心上,若您往後真疼哪位娘娘,緩著點兒就成。」她笑着搖了搖頭:「至於妾身,不過是殿下奴僕里略得恩寵的一個罷了,殿下不必在意。」

元恂看了她一會兒,忽然問道:「沁雅,你有沒有喜歡過一個人?」

吳沁雅一愣:「妾身?妾身不過一物件爾,何敢對其他男子動心?」忽察覺失言,她慌張的看了一眼神色自若的元恂,想來此話中不經意顯露出來的其他情感,元恂並沒有感覺出來。她便又順着往下說道:「不過若真說起來,沁雅雖然昨夜才初見殿下,卻已是對殿下傾心了。」

此話聽的元恂分外舒心,他微微一笑:「一見傾心么?這種經歷我也有。」

「那位姑娘,」她垂下眼帘:「真是好福氣。」

「也沒什麼,就是覺得她挺好的,可是,也說不上哪裏好,就是覺得和她過一輩子會很不錯,但這個東西,說不準!就像昨天你嫁給我了,我也就覺得,一切都不算什麼了。」

沁雅沒有回答,她還是盈盈一笑:「妾身替您更衣吧。」

「不用!你歇著,我自己來吧。」

沁雅笑起來:「都說殿下是個跋扈性子,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卻不想還會心疼人!寧願自己動手。果真,外頭的都是訛傳!行啦!殿下,妾身就是伺候您用的,您沒必要這樣。」

「是……」他有些心虛的轉過身去自己換衣服:「是訛傳。本宮自認還是很好的一個主子!你歇著,多睡會兒。」

吳沁雅正還要言語,便聽門外來人輕叩門三下:「殿下,奴婢們代皇後娘娘前來驗帕。」

尊貴的太子殿下應了聲,然後無奈的轉頭看了看吳沁雅。女孩子笑着理了理衣裳,站起身時一個踉蹌,被元恂穩穩扶住。

「謝殿下。妾身是無福多睡的,到時,還要隨您同去皇後娘娘宮裏謝恩、聽訓,得梳妝打扮得體。殿下放心,就由得妾身替您更衣好了!」

元恂拍了拍她的手:「好吧。」他轉頭對門外頭喊:「都進來吧!」

這天朝會上的元恂表現非常不好,本來嗅着衣服上猶還帶着的女子身上熏香的味道,心裏下定決心要好好表現的,結果一上朝,就瞧見了素苡她爹韓修。

元恂那叫一個尷尬,雖然真的沒什麼好尷尬的,但是他就是打心底里覺得,自己這麼快就變了想法很對不起素苡。他反反覆復的在心裏默念著跟自己強調,自己喜歡的人只能有一個,可不能朝三暮四,後院兒里就現在他父皇給他安排的「額度」,正正好,保持就成。可他後院兒進了人的事兒素苡肯定知道,那他該怎麼辦呢?雲鳩兒說,女人愛吃醋,原先素苡對那兩個孺人即將入府的事情都多少在意,更何況這個拿着頭一份兒的吳氏?

元恂跑了一朝會的神兒,下朝的時候跟夾着尾巴溜的老鼠似的,結果坐上車還沒多會兒,就停了下來——他遇見了他最不想遇見的人——素苡。

他磨磨蹭蹭的下了車,素苡便開口了,緊張的元恂一時間連手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了,心口咚咚咚的猶如一隻兔子在四處亂撞。

素苡蹲了蹲福:「殿下,臣女日前所求,不知殿下可否記得?」

元恂忽然發現自己失憶了,不記得了,他更加緊張,手足無措的四處看了看:「什,什麼,什麼求?」

素苡看他的樣子實在好笑,就噗嗤笑了出來:「殿下又貴人多忘事!」她把下頜一揚:「請太醫!」

「哦哦哦哦哦哦哦!對對對對對對對!」元恂把腦袋點的跟中了邪魔了一般:「想起來了想起來了!對對對,請太醫請太醫……我,我這就去!」

素苡一把拉住正準備開溜的元恂:「急什麼!慢點兒走,小心摔倒!真奇怪,有車不坐,非要用跑的!你是不是坐車坐多了,想念跑的感覺了?」

元恂尷尬的笑容都僵住,他撓了撓頭:「沒,沒,沒有,啊。」

「那你慢慢去!」素苡笑的樂呵:「不着急!我在府上等,最好,最好你也來。」紅霞掠過兩腮,素苡鬆了手,轉身跑開。

結果元恂這一去就再沒回來,太醫更是不見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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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舟一系洛陽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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