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騎馬少女

第三章 騎馬少女

京城裏的秋天是極美的。

護城河畔的樹上葉尖兒已泛黃,有幾枚枯葉在秋日的涼風裏飛舞翻轉。

城外的官道上,有塵土微微的蔓延開來,又在金色的陽光里緩緩墜下。一匹矯健的黑馬從遠方疾馳而來,馬背上像是有一團火在燒。那火紅的顏色中挾裹着爽朗的笑聲,既有女子的悅耳也有着來自邊疆的野性。

黑馬的後方隱隱傳來大批馬匹行進的蹄聲,然那黑馬跑的飛快,倏而便不見了蹤影。

官道上只余留下踏起飛揚的黃塵和隱隱約約如同草木的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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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親,我想吃東街劉婆婆做的鹽漬杏脯~」

陸家宅院裏,陸棠眼巴巴瞧着陸夫人,滿臉哀求。

陸夫人卻不吃她這套,「昨兒剛吃了,今兒便又想吃?女孩兒家家的,怎麼像個孩子似的貪嘴吃,仔細牙壞了嫁不出去。」

陸棠便扁了嘴,怏怏的坐在椅子上吃茶。

今日的屋子裏卻不只是陸夫人,張、柳兩位姨娘都在。

那張姨娘肌膚微豐,面容慈和,有一雙圓圓的杏眼,觀之可親,平日裏也溫柔沉默。柳姨娘則削肩細腰,鴨蛋臉柳葉兒眉,看起來十分精神爽利。

總的論起來兩位姨娘都是中等容貌,不過分美貌卻也稱得上秀麗,因此她們生的幾位少爺也都是翩翩佳公子。

今日她們到陸夫人屋裏卻是有事兒的,只是陸棠一直在,不便明說,便只陪着一起說了些閑話。

沒一會兒子,陸夫人便將陸棠攆了出去,讓她自己去找丫頭們玩耍。

陸棠孤零零在宅子裏閑逛,只覺得心裏委屈極了——娘親不讓吃杏脯還把自己趕出來,哥哥們也都去上學了,只餘下自己一個人無所事事。

頓時便覺得自己變成了無人疼愛的小可憐,一時間不禁悲從心來,一邊走一邊抹起了淚珠兒。

走着走着卻覺得前面一道黑影擋了路,淚眼朦朧的抬頭一看,卻是自己的爹爹——陸紹陸御史,這一下如同卸了洪,陸棠嘴兒一張,哇哇哭着便撲了過去。

陸御史抱着自家小女兒,心疼的一抽一抽的,再顧不得其他,連忙問到:「棠兒可是受了委屈?快告訴爹爹,爹爹幫你出氣!」

陸棠便哭得一抽一抽的說了原委,只聽得陸御史哭笑不得。

「噗呲。」旁邊卻傳來一聲不合時宜的笑聲。

陸御史才彷彿回了神,忙有些尷尬的拱手道:「讓張先生和寧小友見笑了。」

「無妨無妨。」那張先生面貌中正,雙眸如星,著鴉青色深袍大褂,看起來十分嚴肅板正。

陸棠此時才知道在外人面前丟了臉面,不由得又羞又愧,只恨不得立刻掩面而逃。又想起剛剛年輕的笑聲,只覺得身上彷彿有火燒,不由偷偷抬眼看了一下。

卻沒成想,這一抬眼正正的對上一雙滿含了笑意的狹長眼睛。陸棠受驚似的又垂下了眼,只覺得那笑眼在自己身上掃來掃去,滿滿的都是嘲笑。心裏只覺得又氣又羞,不由恨恨的磨了磨牙。

「那陸御史便不必再送,我們就先告辭了。」張先生拱拱手,率先向外走去。

他身後那十五六歲的年輕人便也收斂了笑意,恭謹而嚴肅的施了一禮,跟隨張先生走去。

陸棠瞅著二人走遠了,便委屈巴巴的扯着陸御史的衣袖問道:「爹爹,剛剛那兩人是誰呀?」

陸御史一邊領着陸棠往書房走,一邊回答道:「剛剛那是張嚴先生與他的弟子寧常,據說也是雍州來的,是今年的生員。」

「原來他就是那雍州大儒張嚴先生呀。」陸棠吐吐舌頭,想到那張大儒看起來嚴苛死板,竟有霽月公子那樣秉承魏晉之風的弟子。

轉念又想到那名喚寧常的生員,不由壞了心情,只覺得那人白白生了一張好模樣,行事卻半點不懂規矩,十分令人不喜。看來那張大儒收的弟子也不全然都是好的,卻是忘了自己先行事莽撞,才惹了人家發笑。

陸御史將陸棠帶到書房,示意讓她坐了窗邊的小榻,自己則坐了書桌后的黃花梨木椅上,抿了口茶問到:「棠兒近日都做了些何事呀?」

「昨兒和前兒都在屋裏繡花、同採薇鹿兒她們踢毽兒,不過大前日下午去黃錦兒她家府上看了新建的魚池子。」陸棠掰着手指數了幾件事便再也數不出來,頓時又委屈了起來。

便鼓著腮,撅著嘴,伸手去撕扯窗邊擺着的玫瑰紫釉花盆裏的萬字蘭葉子。

陸御史瞅著那蘭花被揪扯的實在可憐,便咳嗽了一聲,沉吟片刻道:「不若爹爹將你送去私塾讀書?」

陸棠之前是在家裏學的,只是那原來請的方老先生因為年事已高,去年便回了鄉下,後來因為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先生便作罷了。

「那私塾里凈是些男子呢。」陸棠仍是撅著嘴悶悶不樂。

「這倒是不妨事,那太平書院新辦了女班,同男班分開教授,課程也不盡相同。」陸御史摸摸鬍鬚,勸慰道。

陸棠轉念一想,聽起來倒也有趣兒,而且也能同哥哥們一起去學堂了,只是不知道班上的女學生們都有誰。

便撒嬌問道:「那我可能把黃錦兒、王巧景她們都叫去?」

「自然是能的。」陸御史看她不扯那可憐的萬字蘭了,心裏也欣慰的很。

解決一樁心事,陸棠極高興,又迫不及待想去約小夥伴兒們分享,便叫了幾個二門上的小廝去各府送帖子,邀黃錦兒她們下午同去豐樂樓吃點心。

那豐樂樓是京城裏七十二戶酒樓里最為著名的一家,當年陸棠滿月酒便是重金請了豐樂樓的李大廚,也算是陸家生女傳奇中濃墨重彩的一筆。

大燕宣和六年間,這豐樂樓更修三層相高,五樓相向,各有飛橋欄檻,明暗相通,珠簾綉額,燈燭晃耀,極為華奢。

平日裏,就算陸棠作為陸家最受寵的女兒輕易也是來不起的,但今日先是受了委屈,又得了疼寵,還被一個討厭鬼嘲笑了,經歷了這麼多事兒,陸棠也說不清自己心情如何,只想痛痛快快同小姐妹們傾訴一翻,方才能解了心頭憋悶。

………………

豐樂樓二層窗邊的位子上,四個小娘子坐在一起鶯聲燕語,又個個都長得嬌俏可人,別說店小二喜歡招待,其他客人也都心裏喜愛。

陸棠點了一合酥、胭脂涼糕、桂花糖蒸栗粉糕、蓮花鴨簽等幾個甜咸點心,並要了一壺恩施玉露。

劉雪娘最喜食甜,豐樂樓的胭脂涼糕又出了名的好,不由笑的眉眼彎彎。

此時點心還未上來,豐樂樓下的大街上忽的響起了一陣清脆的馬蹄聲,並夾雜着女兒家清亮的笑音。

陸棠等幾個小娘子不由一驚,探頭往下看去。心裏想着不知是哪裏來的女兒竟如此恣意灑脫,京城裏雖民風開放,也是萬萬沒有女兒家朗朗在街上騎馬而行的。

雖是探頭張望了,但其實並未看清那女子是何模樣,只覺得眼前一花,被那艷如朝霞的紅色晃了眼睛。再定睛一看,也只能看的到那女子如雲的黑髮,挺翹的鼻尖。雖並不能看清全貌,卻奇怪的能篤定那是個極美的美人,就連那女子身下的黑馬兒也神駿非常。

幾個小娘子不由得都看痴了。

陸棠定定的瞧著,只覺得心如鼓擂。

劉雪娘只看的忘了說話,連點心來了都不知道。

王巧景則看着那馬兒喃喃道:「龍脊貼連錢,銀蹄白踏煙。」又看看那女子,眼睛更亮,「紅羅帕兮錦纏頭,口吐長安遊俠語!」

她不知該如何形容,便胡亂從腦海里揪了這些詩句湊數。

唯獨黃錦兒怔愣了半晌,一拍掌道:「她就是那張老將軍的孫女兒,張蘅!」

原來就是她呀。

陸棠回過了神,又瞧了瞧那女子後面跟着的大批隨從,同樣的高頭駿馬,同樣的頭顱高昂,也同樣隱隱的帶了不同於京城的豪邁野性。

那群人不一會兒便走遠了,她們便不再看熱鬧。黃錦兒率先往嘴裏塞了一個一合酥,含混不清的道:「日後京里可要熱鬧了。」

王巧景挾了一個擺放在青釉葵瓣口盤如蓮花一般盛開的蓮花鴨簽,嘗了嘗道:「過幾日的菊花宴,她必是要去的,也不知她性格怎樣,好結交與否?」

「看起來倒是個極爽利的人呢。」劉雪娘早就迫不及待,咬了個紅玉般的胭脂涼糕笑眯眯道。

陸棠卻沒接話題,只看着手中藍地粉彩連年福壽紋的茶杯,心裏暗暗感嘆豐樂樓東家佈置奢侈,嘴裏哀哀嘆道:「我沒帶夠錢。」

這一下可炸了窩,幾個小娘子又笑又罵,氣咻咻恨不得擰了陸棠的嘴兒,又一連聲兒的叫丫頭小廝回府里取銀子。

陸棠笑的肚痛,又怕她們真的讓丫頭小廝取了銀子來,忙道:「好姐姐們好姐姐們,剛剛是我說笑呢,可不敢當了真。今兒說定了是我做東呢!」

到底還是被黃錦兒幾個「狠狠」擰了幾把,陸棠再不敢鬧,老老實實吃着點心,又說了去私塾上課的事兒。

她們幾個素日裏都極為交好,聽陸棠要去上學,黃錦兒她們自然也起了心思,只想着大家在一處更好玩樂,便都亂亂的應下了,打算回去跟家裏說了便一同去學堂。

臨走時又約了後日一同去城南的如意胭脂齋,買些新鮮胭脂,準備在菊花宴上打扮的美麗些,發誓要壓住王菁菁那幾個平日裏不對頭的小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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備註:

「城中有『白礬樓』(后改為「豐樂樓」),………………宣和間,更修三層相高,五樓相向,各有飛橋欄檻,明暗相通,珠簾綉額,燈燭晃耀。」

————摘自《東京夢華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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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書中朝代是虛構的,所以各種古詩、典故什麼的大家都默認是在大燕之前朝代的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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