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1章 蒼穹之惑

那護兵剛走，另一個護兵形色緊張地過來稟報。

「督軍，屬下、屬下在廁所發現了……章斯洪上尉的屍體。」

「什麼！」

為了以防萬一，此次沈督軍到蓉城隨行帶了兩個飛行員，兩個小時前，章斯洪和另外一個飛行員劉瑞東輪班，他從駕駛艙出來后，沈督軍就讓他自去休息了，因此一直沒見人，大家也都沒主意。

這消息過於震撼，沈督軍驀然站了起來，安排了幾個人保護謝家女眷，自己帶了王副官快步走向機艙的廁所，一探究竟。

謝家女眷依稀聽見說飛機上有人死了，都十分緊張，姨太太們率先惶惶不安起來。

「剛才是不是說……有人死了？這是怎麼回事啊！這飛機上不都是沈家的親信嗎？怎麼還混進了姦細？」

「該不會是沖咱們來的吧！這是才出狼窩又入虎口啊！」

「我不去雍州了，我要回蓉城去！我要回蓉城！」

一群女人驚弓之鳥似的，七嘴八舌嘰嘰喳喳，好不容易安靜下來的長纓和長安被這麼一吵，又一聲塞過一聲高地哭號起來。

謝夫人忙不迭地抱起這個，又哄哄那個，她是溫和的性子，這種場面自然壓不住的。

四個小時的飛行，溫夫人本已是精疲力竭，可無論到了什麼地方，她都是帥府的主母，立刻撐起精神，厲聲喝道。

「都給我閉嘴！虧你們都是帥府里出來的，一群沒見過世面的東西，死個人算什麼！究竟是被殺還是猝死，現在都還沒個定論，瞎嚷什麼！天塌下來，有沈督軍頂著，都不許慌！給我老老實實坐著！」

姨太太們被溫夫人調理了幾十年，還是對她心存畏懼，這麼一震懾，聲音便漸漸低了下去，可靜謐卻越發放大了恐懼的氛圍。

黃珍妮坐不住了，嗖地起身跳出去。

「各位夫人，姨太太別害怕，有我在這裡，會護好你們的周全！」

說著，她按緊腰間的槍套，神情戒備，在飛機的走廊上巡視。

謝家的人，只上來了她一個，謝家女眷對沈家的印象，都停留在謝夫人和沈督軍的愛恨情仇里，自然是信不過的，有黃珍妮在，至少安心些。

黃珍妮心情沉重。

連沈督軍的專機都出了內奸，這地方確實誰都不能信任。

她要保護的，是一群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還有兩個襁褓之中的小嬰兒。

在空中不必在陸地上，一旦出了事，那真是無處可逃。

她必須打足十分的精神來應對。

黃珍妮摸了摸右手上，何湛送給她的那枚暗器戒指，本是被她丟棄的，後來一時心軟，卻又要了回來。

飛機上空間狹小，施展不開拳腳，這玩意近身格鬥，確實倒能派上用場。

一個年紀有點大，皮膚棕黑，名叫楊勝的老護兵走過來，遞給她一把咖啡糖。

「黃少校，值守費心，吃點咖啡糖提提神。」

黃珍妮哪有吃糖的心思，本要拒絕，可楊勝手心一翻，將一把咖啡糖塞到她手中，黃珍妮明顯感覺到裡頭有異物，猛然抬頭，楊勝對她笑笑，擦肩而過。

黃珍妮走到角落，扒開那些糖果，果然看見混雜在裡頭的一個紙卷，她展開去看，面上的神情一瞬凝固。

廁所門大開著，章斯洪趴在地上，後腦勺中彈，血把他的頭髮糊成一團，顯然是兇手在槍上裝了消音器，才能在飛機上無聲無息地殺人。

王副官蹲身摸了摸地上未乾涸的血跡，深深皺眉。

「血還是新鮮的，應該剛死不久，他連槍套都沒碰過，顯然對對方沒有防備，是熟悉的人。」

沈督軍此次隨行帶的一共十三人，兩個飛行員，兩個副官，還有九個身手極佳的護兵。

侯副官和王副官的陪沈督軍出生入死多年的，絕無叛變可能，兩個飛行員一個死了，一個一直在開飛機，不可能下手，兇手只可能是剩下的九個人。

那人殺了章斯洪，而這架本該在半小時前就到達雍州的飛機，現在還盤旋在空中……

沈督軍心中頓時有了不好的預感。

「督軍，駕駛艙那邊出事了！劉瑞東上尉，不，劉瑞東叛變了！」

駕駛沈督軍的專機的，一般都是用熟了的老人，可是原本和章斯洪搭檔的飛行員騎車摔斷了腿，沈督軍才想到了劉瑞東。

劉瑞東不過二十三歲，進入雍州軍政府不過才一年，資歷還很淺，可他是美國林肯航空學校畢業的高材生，掌握國際航線，有三種飛機執照，侯副官很賞識他，極力向沈督軍推薦，這才帶上了他。

到底還是出了事！

最壞的猜測成真了，沈督軍驚怒交加，趕回機艙。

「怎麼回事？」

侯副官正從駕駛艙那邊過來，神色極其難看，駕駛艙里，劉瑞東從容駕駛著飛機，把一切都對他坦白了。

侯副官萬萬沒有想到，那個他曾經極其看好的年輕人，居然是一頭潛藏的毒狼，而自己，就是那個引狼入室的罪人，心中又是氣又是愧，沈督軍的問話，他一時竟不敢回答。

「侯副官說不出口，那還是我來替你稟報吧！」

楊勝從護兵當中站了出來，臉上掛著一種勢在必得的笑。

「對了，忘了向您重新做個自我介紹，在下本姓索爾濟，是個滿人。至於瑞東，是我收養的孤兒，保皇黨資助他到美國飛行學校學習，直到一年前，才讓他設法潛入您的身邊，因他底細清白，逃過了審查……爵士給他的第一個任務，就是把四格格、太子和小公主一併帶回漠城，至於您和謝夫人、溫夫人，則是亞歷克斯爵士用來和謝洛白談判的……人質。」

要炸毀堤壩，亞歷克斯也並沒有很大把握，所以他和做了兩手準備，不惜動用了早年埋伏在沈督軍身邊的暗人。

雖然這次綁架任務，溪草也在小皇帝的要求里，可對於保皇黨而言，那女人就是個麻煩，對漠城而言百害無一利，她沒有一併上鉤，也不算是件壞事。

而且，只要她的孩子在漠城，她遲早也會送上門來。

「混賬東西！」

沈督軍聽聞，怒氣直衝雲霄，他拔出配槍，對著楊勝砰砰就放了兩槍，此人似乎早已料到，早已蹲身躲在座椅下頭。

「督軍，我勸你不要衝動，章斯洪已經死了，瑞東是這裡唯一能駕駛飛機的人，殺了他，馬上就會墜機！而瑞東等於是我的兒子，殺了我，他也會直接開著飛機去撞山頭，咱們全部都得死！」

侯副官和王副官雙雙拉住沈督軍。

「他說得沒錯，督軍萬萬不可啊！」

沈督軍邁出去的步子僵住了，他胸膛起伏不止，握槍的手卻遲疑了，最後化為一股怒氣，狠狠甩開兩位副官，在軟椅上踢了一腳。

「你們這麼多人，難道連個會開飛機的都沒有嗎？我養你們幹什麼吃的！一群廢物！」

眾人紛紛低頭沉默，心裡都很清楚，沈督軍這種不講道理的憤怒，不過是發泄我為魚肉的無力感。

相比之下，他們心中更加絕望。

除了沈督軍、謝夫人、溫夫人這些有價值的人質，其他人對漠城的小皇帝而言，都是多餘累贅的，而等待他們的結局，可能都是死亡。

黃珍妮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她神色有些恍惚。剛才楊勝遞給她的紙條雖然已被她毀了，可上面的內容卻一直在她腦中飄來盪去。

紙條出自亞歷克斯之手。

他表示自己已察覺了黃珍妮對謝洛白的苦戀，表示願意幫她一把。

前提是她肯協助保皇黨，將謝洛白的一雙兒女送至廢帝手中，亞歷克斯就有辦法令溪草前往漠城，再也無法回到謝洛白身邊。

而謝家女眷，只不過是用來和謝洛白交換的籌碼，事後，亞歷克斯保證會放她們平安離開。

沒了溪草，沒了謝長纓和謝長安，謝洛白便回到了從前孑然一身的狀態，而她黃珍妮，便是唯一一個可以親近他的女人。

一切回到原點，她就有機會，彌補從前的悔憾。

而溪草和她的孩子，雖然離開了謝洛白，卻依舊會得到廢帝的寵愛，她能過得不錯。

臨行前溪草的囑託，言猶在耳，黃珍妮閉眼，緊握髮顫的手，再次放開的時候，已經握住了腰上的槍柄。

機艙里的氣氛逐漸陷入一種絕望的平靜，楊勝料定沈督軍已經接受了被綁架的現實，緩緩從座椅背後站了起來。

「識時務者為俊傑，我們所求也不過是合作共贏，只要督軍願意配合，各位的人身安全，自然是……」

不等他把話說完，黃珍妮突然越過眾人，對準楊勝腦門心扣下扳機。

「你幹什麼！」

沈督軍等人反應過來，想要阻止，已是來不及了，楊勝雙目圓睜，重重仰倒在地，嘴巴微張著，似乎還打算繼續未說完的話。

「誰叫你殺了他！」

沈督軍臉色暗沉，侯副官會意，兩個護兵立刻上前處理楊勝屍體。

「不能讓劉瑞東知道！」

話是這麼說，但這對養父子之間，多半有傳遞信息的暗號，如果一直沒有接到楊勝的消息，劉瑞東會不會真如他所說，做出讓全機陪葬的瘋狂行為來。

沈督軍心裡非常焦慮。

心裡直抱怨謝洛白到底派了個什麼瘋女人過來，這下子搞不好全飛機都要因為她的愚蠢喪命！

可更令人意外的是，黃珍妮殺了楊勝還不夠，她竟然一肘擊倒身邊的護兵，全速飛奔沖向了駕駛艙！

「不好！快攔住她！」

沈督軍一聲令下，侯副官和王副官已雙雙拔槍。

此時此刻，他們已經顧不上黃珍妮是不是謝洛白親信了，他們只知道，這個女人瘋了，她想讓大家都完蛋！

槍聲響起的時候，謝夫人捂著眼睛尖叫起來。

黃珍妮十幾歲就跟著謝洛白回到蓉城，算是她看著長大的孩子，她對黃珍妮是有感情的，對方淬不及防的開槍，讓她差點心臟驟停。

好在黃珍妮先發制人，加之身手靈活，已經撞開了駕駛艙的門，沈督軍只覺呼吸都提到了嗓子眼，忙帶著兩個副官和一群護兵追過去想要制止，可惜遲了一步。

劉瑞東雙手和頭顱低垂，耳朵里灌出鮮血，已然死去。

飛機沒了操控者，瞬間失去平衡，機身向左一斜，就往地面墜去。

在場所有人的臉色都是一片灰敗，機艙里響起此起彼伏的女人尖叫。

沈督軍牢牢抓著艙門，努力在失衡的情況下去掏槍。

雖然他今天註定逃不過墜機而死的命運，可至少他要親手結果了黃珍妮泄憤。

可他終究沒能扣下扳機，因為他意外地發現，黃珍妮把劉瑞東的屍體拖下了駕駛座，自己座了上去。

她左手握住操縱桿，右手在控制台上快速按下幾個按鈕，已經墜到半空的飛機，晃悠片刻，重新衝上了天空，眾人長舒一口氣，沉浸在劫後餘生的驚喜中。

「你居然會開飛機？那怎麼不早說！老子差點把你打死！」

沈督軍擦了一把冷汗，語氣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黃珍妮額頭溢滿汗珠，說出來的話卻讓沈督軍汗毛倒豎。

「從前我女扮男裝混進軍校，剛巧飛行課上到中途，就讓人識破了，學校把我踢了出來，所以我沒有飛機駕駛執照，今天，也是第一次上天……」

這等於是說，她根本是個半吊子水平，別說飛回雍州，就連能不能安全著陸，都得打個問號。

「你！」

「督軍息怒，如果我直說沒有把握，以督軍的惜命，一定不肯冒險，多半選擇到漠城再做打算，可是如今蓉城事態緊急，司令和亞歷克斯，已經到了你死我活的最後關頭，絕不能有任何把柄落在對方手上，否則此前謝帥的犧牲就白費了，是以，我寧可冒險，也不能讓這架飛機在漠城降落！」

她握緊操縱桿，擲地有聲，似說服沈督軍，更似說服自己。

「我與司令，是同仇敵愾、生死與共的戰友，我了解他，無論什麼情況，即便犧牲一切，他都會以家國為重！這也是我的信念和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