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張家二郎

第十七章 張家二郎

我想了想,我是第一次來中原,怎麼可能會有中原朋友而且還對我這麼關照呢?李鼒這個二愣子斷然不可能,李鼏和陳鬯這麼繁忙想想也不是,還有伶娘,可是伶娘怎麼會和一個老伯成為朋友呢?這老伯怕是老糊塗了吧。

他一路上都在自言自語,直到帶我進了一個三面牆壁都存滿了藥箱子的寬敞房間,他踩在一個木梯上抽出藥箱屜子搗鼓着什麼。

我實在忍不住就問他:「老伯,你那位朋友到底是誰啊?」

他又自言自語道:「唉,真是做了好事也當不了好人呦......」

就在我一人摸不著頭腦之時,老伯突然下來弓著背對我說:「你阿翁可是西域薩滿教最負盛名的跳大神?」我訝然點頭,他繼續,「你娘是被胡人傳為百年難遇的神醫?」

我再次點點頭,道:「你......你你怎麼對我的身世這麼了解?!」

老伯用下巴給我指了方向道:「把那給我拿來。」

我轉頭看到一根雕刻精美的拐杖靠在牆一腳,於是將它遞給老伯。老伯拿到拐杖之後舒了一口氣,他用拐杖敲了敲地面道:「老夫先來考考你,菟葵何治?」

「治婦人奶結,紅腫疼痛。」我很順溜地說了出來

「葉似麻,子形宛如牛蜱,其子有麻點,此為何物?」

「此乃蓖麻,專治水症,以水研二十枚服之,吐惡沫,加至三十枚,三日一服,則止。」

......

「老夫近日羸瘦短氣得厲害,依你之見,老夫該服什麼。」

「可服滿冬,或者冰台。」

老伯氣哄哄地敲了一下地面,聲音顫巍巍的:「冰台補的乃是中目聰明不老,你這簡直是在嘲諷老夫糊塗愚笨。罷也罷也,老夫便勉強收你為徒。三日內,你替老夫看一下這屋裏子什麼藥材少於半截食指,摸清楚了再去相國寺後山上按著葯譜采來,清洗、曬乾再存放好,不得有任何疏漏。老夫這就給你找個幫手來......」

我高興地跳了起來道:「我竟然也有師傅了!謝謝老伯!不對,是師傅!」他正要跨過門檻,我叫住了他,「師傅,你那位朋友到底是什麼人啊!」

他悠悠然道:「張家二郎。」然後一面步履蹣跚地走人,一面嘴裏哼着什麼曲兒。

我正尋思著張家二郎是個什麼人,一個戴着襆頭的少年牽着一個蹦蹦跳跳的穿着鵝黃小衫的女嬌娥。少年同我差不多大,小女孩也就十一二歲的模樣。

兩人怔怔地站在我的面前,女娃睜著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瞧着我,少年則呆若木雞,木訥地問:「你......你就是師傅新收的徒弟?」

「沒錯,我叫星月。你難道就是張家二郎?」我不敢置信。

少年回過神來,溫和禮貌道:「非也,你可喚我陶三,這是我的妹妹小暖。小暖,這是星月師姐,咱們師傅的新徒弟。」

叫做小暖的女娃笑盈盈地道了聲「師姐好」,我高興地點頭示好。

三人很快地就開始了忙碌。我有時候轉過頭能看到小暖坐在陶三的肩膀上翻屜子,兩個人有說有笑的。我心裏湧上來一股難言的酸楚,小的時候哥哥們也常常這樣讓我坐在他們的肩膀上,可好玩了。

後來我了解到,小暖是師傅當初上山採藥時撿到的,是被爹娘遺棄了的嬰兒,而陶三原本是一個在街邊乞討的孤兒,師傅於心不忍就收留了他們二人。

「師傅他老人家在整個上都是最有名氣的郎中了,好多王公貴族都想聘請他做御醫呢。雖然師傅平日裏教訓人狠了點,但他其實是一個很有愛心的人。」陶三一面翻屜子一面說道。

當我們整理出一張寫滿了藥材的單子后,陶三囑咐小暖道:「哥哥和姐姐出去上山採藥,藥局就交給小暖了。」她聽話乖巧地點了點頭。

陶三領着我去了一間小倉庫,他背上了一個背簍,我也學着他的樣子。

一路上,他給我說了一些關於藥局的事情,比如藥局的後院子裏也種了許多珍貴草藥,比如師傅年輕時還是個鈴醫,比如平時來的病患都是些有錢人家,比如江南藥局的葯譜都是師傅歷經五十載親自撰寫的......

「那你可知道師傅有位朋友,叫張二郎?」

「我知道師傅確實有一位忘年交,不過我也只見得那人二三次,且每次他來的時候都只穿一身青衣,戴着面紗斗笠,看不清模樣。不知道是不是你口中的張二郎。不過,凡是能與師傅成為朋友的,應該是很厲害的人物吧。」

厲不厲害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一定是個善良的人。

上都有兩座主寺廟,一座是神垕寺,一座是相國寺。我跟着陶三沿相國寺邊上的林蔭小道走,再走進去一點就是石階了。石階上佈滿青苔,稍不留神就容易滑倒。我一直都很討厭這黑壓壓伸出來的一大片枝葉,因我總是害怕突然掉下來一條蛇,還有旁邊黑暗的樹叢里發出絲絲聲響的不知名物體。

陶三手裏捧著一本畫滿了草藥的書,正在仔細地研究,我也不好意思打擾他。

當我們終於到了山林的平地,於是開啟了尋找藥材的艱難旅途。幸好我要找的這幾味藥材都是比較容易找到的,陶三特地把生長習性要求高的藥材留給了自己來找。上山採藥這種事我以前也和阿娘做過,每次我們回來的時候兩雙手都是小傷疤,當時阿爹可心疼了,但阿娘就是不肯讓別人來做這些事,怕他們找得不夠精細。

每株藥材生長的習性都不一樣,有的在山陰,有的在山谷,有的喜光,有的喜陰,所以要花好多時間和力氣來找,找到了還必須連根拔起,不能壞了根源。這樹林子裏又暗,還要在太陽下山之前找到。

收集完了滿滿一籮筐后,我扶著腰走向下山的路口。我就這樣一直在路口等陶三,累了就坐在台階上休息。可恨的是蚊蟲太多,還沒有風吹過。

過了好久好久,就在我以為陶三出什麼事了的時候,他背着比我還滿的背簍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幸好太陽還沒完全落下去,否則連路都看不清了。

他緩了緩,跟我鞠躬道了個歉,然後邊走邊跟我說:「我走得太遠了,看到一群人在打獵,差點射中我。我起初以為他們只是來狩獵的,沒想到是一幫山賊。以後還是要小心為好。」

「山賊就是山大王嗎?」

他頷首道:「他們經常強搶上山來的良家婦女,抓回去當壓寨夫人,女子一個人在外可要當心。」

我不禁感慨,上都雖然有繁華盛景,但也有陰險小人,澶州城也一樣,大大小小的縣鄉也一樣,什麼東西都有可能發生。而我一直以來都被阿爹和哥哥們保護得太好了,現在終於能夠體會到一些東西了,這就是長大的感覺吧。

回到街上,陶三讓我等一等他,他要去買一根冰糖葫蘆給小暖。

我就站在人來人往的異鄉街道上,看着一群群陌生的面孔從眼前經過。忽然有些想念起以往李鼒在我耳邊絮絮叨叨的那些話了,其實身邊有個好朋友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啊。李家軍回朝的那段路程雖然很艱苦,但是我也挺過來了,還經歷了很多有趣的事情,我永遠也不會忘掉這些記憶的。

突然看到一家豎着「雲香舞坊」招牌的閣樓,先是出現了一抹熟悉的紅色身影。那不就是伶娘嗎?我驚訝的看着,然後又從裏面出來四個女子,正是謝娘、川娘、晚娘、白娘,她們盛裝打扮地進了停靠在樓外的一頂豪華軟轎,駕馬的是個士兵,那兵服分明是李家軍的。

我還沒反應過來就被陶三給叫走了。

路上沒來的及多想,一進藥局就聞到一股飯菜的香味。

「你妹妹還會做飯?」我問。

「是啊,別看小暖年齡小,她做飯可拿手了。」同為女子的我,竟然連一個小女孩都不如,實在慚愧。

我們坐在石凳上,小暖擺上了最後一盤菜之後,道:「師傅方才和賣古董的高老伯出去聽戲曲了,說是會晚些回來,讓我們不用管他。」

「戲曲是什麼東西?」我好奇地問。

只見兩人不可思議地看着我,陶三先說:「你難道沒有聽過戲曲嗎?」我搖搖頭,「那我們改日一起去西城的會館看如何?」

小暖高興地拍起手來:「好好好!我要去!我要看西子姐姐!」

我用筷子敲了一下碗沿:「那就這麼說定了!」

到了夜裏,陶三說還有一間屋子沒有整理出來,就讓我先和小暖湊合著睡。有一個人睡在旁邊,還可以一起聊天。

藥局的位置本就很安靜,晚上除了可以聽見蟬鳴,就是一些很細小的風吹草動。

「小暖,你睡了沒有......」我小心翼翼地問。

「還沒有。」

「我問你啊,你有沒有喜歡過一個人?」我轉過身來面向著她,她也正好面向著我。夜晚安靜的只能夠聽到我們兩個人的呼吸聲和那沒由來的鈍響。

「我......有啊......」她聲音小得如蚊子一般。

「嘻嘻,我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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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想衣裳月想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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