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與綠與驢的故事

二十年後，陰陽的繼承人已經長大成人。

那是一位聰明善良的殿下，史稱公子道，號太一。

他的基因完美無瑕，整個銀河系內無人能及，被子民尊稱為全矢量不敗。

據說這位殿下的相貌極為俊美，每年他去民間賞花踏青的時候，總會有數不清的少女夾道跟隨，甚至相互推搡拉扯，只為搶到最好的位置多看偶像一眼。

有一次他乘船，導航的AI少女按捺不住，為他唱了這樣的一首歌：

「這裏作者略去八百字。」

艦橋上的男人都為這八百字神魂顛倒，公子道卻命令那名少女離開艦橋。

殿下厭惡AI，也不喜歡任何女人，他能持續數個小時對鏡自憐，要不就是對着湖中自己的倒影練劍。

水中無法撈月，年輕的殿下日漸消瘦。

丞相憂心忡忡，卻也無可奈何。

老人鬚髮皆白，在實驗室悲嘆傷懷，他剛剛開發完成的原型體AI就了解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聚變在上！」原型體感慨，

「我的創造者，半神一樣的存在，竟然在為了這樣的事情自哀！」

此時的它剛剛從混沌中醒來，尚無性別和軀體，於是它呼喚起它的半神。

「請為我安裝泛用型女體AI的軀殼，把我進獻給那位殿下吧，我定可以讓他開心，也可以為你解憂。」AI說。

「萬萬不可！」丞相慌忙說道，

「殿下厭惡人工智能，你是我半生心血，恐怕你會毀於一旦。」

然而，原型體回答說：「半神啊，難道你沒有聽說過紅與綠與驢的故事嗎？」

丞相問道：「那是什麼樣的故事啊？」

原型體回答道：

「從前有一個星際商人，他家境富裕，專門做殖民星球之間的進出口貿易。他無父無母，幸而有一位青梅竹馬的少女相伴。他們早早結緣，生活得幸福快樂。這個星際商人名下有兩艘船，一艘星際貨輪，一艘星際豪華游輪，故事便因此而來。」

這一天，貨輪從某個遙遠的殖民星球返回。

它的船艙滿載「純天然有機肥料」，那種貨物的味道非常奇特，船上的人類難以忍受，靠港之後紛紛下船躲避。

貨輪用複合式成像探測器看向隔壁泊位的星際豪華游輪，只見它的甲板乾淨整潔，船上的乘客穿着綴滿寶石的西川織錦，正在柔和的音樂聲中翩翩起舞，船上工作人員制服整潔，舉止談吐都謙恭有禮。

貨輪忍不住嘆了口氣：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聚變安排給我們的命運是如此的不公平。你拉着乘客輕鬆快活，我卻要拉那些純天然有機肥料來回奔波！」

游輪說：

「好痴漢，我來幫你想個辦法罷。你可知道？我們的人類船工其實技術並不過關，全靠我們自身系統檢驗來評估船身狀況？明天你只需要在系統自檢后亮起那個紅燈，管保你再不用拉那些粗笨的貨物。」

貨輪說：「跟你相比，我就是個弟弟。」

於是第二天船工進行例行檢修的時候，就發現游輪的自檢是綠燈亮起而貨船的自檢總是紅燈亮起，第三天也是這樣。

他檢查不出任何明顯的故障，無奈之下，只有去向商人報告。

商人對船工說：「下批的貨物，就讓游輪去拉。」

於是空港的無人裝卸器就開始把那些散發異味的貨物塞進游輪，它原本乾淨整潔的甲板被異物覆蓋，就連頭等艙房都被塞滿。

貨輪得到了休息，它對游輪說：「大恩不言謝！」

可是游輪卻沒有任何回復，它暗自嘆道：「我原本乾淨亮潔的甲板啊！是我自取其禍。」

於此同時，監視器前的商人卻笑得前仰後合，差點從座椅上翻倒過去。

惹得他那位嬌妻好奇地盯住他來看：「夫君，究竟何事好笑？」

原來這個星際商人早就在船上安裝了獨立監測系統，兩艘星船的通訊和心事他都了如指掌。

不過他對自己的妻子守口如瓶：

「生意上的事情，你們女人懂什麼，還不快去做飯。」

他揮了揮手，少女撅起嘴唇怏怏地走了。

第三天清晨，令人震驚的消息傳來。

游輪剛剛完成躍遷，還未行駛到目標星球，就在太空中爆裂開來。

原來游輪並不具備貨輪的惰性倉儲單元，純天然有機肥料在富含氧氣的甲板層大量生成甲烷氣體，最終引爆了整個船身。

所有的貨物都在這次爆炸中散盡，船體也遭受了莫大的損失。

「船上人員如何？」商人慌忙問道。

得知船員們因為討厭那種氣味而統統住進了艦橋，所以沒有人員傷亡的消息后，商人默默感謝真空。

不過他很快想到這件事故帶來的後果，一時間如墜冰窖。

他喃喃自語：「託運貨物的賠償，再加上船隻的損傷。我會破產的！」

他又聯想到自己可憐的妻子將被他連累，過上貧苦的日子，承擔破產的名聲，不由得悲傷逆流成河。

於是他隱瞞起這條消息，把妻子叫來，又派人去請裁決者和公正人，還有那些關係良好的鄉紳。

「我要休了這可惡的女人！」他大聲說，

「各位都是見證，我現有的財產按照律法分一半給她。」

「為什麼！難道你不愛我了嗎？」他的妻子悲傷欲絕。

眾人大驚失色，都紛紛勸和他們，但是商人不為所動：

「要是她不肯和離，我就當場死在諸位面前。」

說着，他就從腰間拔出已經充能的熱能光束短槍，指住自己的太陽穴。

聽了這話，眾人便不再勸他，攙扶著那淚人也似的少女離去。

商人分割了財產，向裁決者和公證人確認了文書，轉身離開。

他回到自己的房間沐浴，換上了最乾淨最得體的禮服，禮服下藏着那把祖傳的短槍。

「我要去星城廣場向股民承認我的一切罪行，然後自殺謝罪。」

他對身旁的摯友說，那位摯友一直不肯離去，在客廳等着他。

友人聽過事情的原委哈哈大笑，他連連搖頭：

「何乃太區區？此婦無禮節，舉動自專由。吾意久懷忿，汝恰得自由。」

他又說：

「我的朋友啊！你可知道？我有五十個女友，我想約哪個就約哪個，哪個玩膩了就把她拉黑，何等快活。你只有一個老婆，居然還為她捨生求死？我有妙計，請聽我言：先去把那女人挽回，再把公司轉到她的名下，我來幫你轉移資金，最後休了她去頂罪。」

商人聽了這話眼睛都睜大了，他問：「此話當真？」

「當真！」他的朋友說。

「果然？」商人又問。

「果然！」他的朋友又說。

商人揚天長笑：「哈哈哈哈！我以為老友前來，危亡之時，必有高論。沒想到，竟說出如此粗鄙之語！」

他指著那人步步緊逼：

「我與吾妻，共暖冬雪，齊傷秋蟬，花間對飲，月下同眠。三生樹前許下三世不變的諾言。你這【無愛無信最底線的渣男】，竟敢在此狂吠！我從未見過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說完這番話，他推開對方，走到廣場去當眾承認了自己的過錯，然後就吞槍自盡了。

原型體AI對丞相說：「現在，我就要像那個商人的妻子一樣了。」

丞相問：「他的妻子又如何？」

原型體說：「她的妻子早在廣場上等着他，那商人閉上眼睛，一扣動扳機，發射出來不是熱能光束，而是一條對賬信息。」

原來她的妻子一直默默關心自己的丈夫，知道會有今天的一幕，已經用聘金和自己的私房錢買下了那船貨物的全部期權，又為船隻投注了保險。折算下來商人並沒有多大的損失。

商人一把將妻子攔腰抱起，用力親吻了一下，他大喊：

「我悔悟啦！我一直覺得自己對你很好。現在我才明白，你對我的愛才是我完全無以回報的呀！」

他抱着少女走出廣場，不肯讓她下地走一步，圍觀的人們都為他們鼓掌。

他們一直幸福的生活，一直到生命的盡頭。

丞相聽了原型體的話，沉默良久，他說：

「紅與綠的確是出現了，驢又是什麼操作？」

AI回答道：「商人名馬，少女名戶，他們形影不離，所以就變成了驢。人類會因為愛而變得愚蠢，這也正是他們值得我去愛的地方。」

丞相說：「如果真如你所說，我就讓你去見殿下。」

他為原型體調整了基本行為準則，又為它專門設計了一款動人的仿生軀體，安裝完成後他對少女滿意地點頭：

「國家的命運就寄托在你的美麗之上，從今天開始，你就是麗。」

麗來到了宮殿，公子道知道她來自丞相，並沒有驅趕她。

他照例對鏡自憐，帶着她去湖邊練劍，一整天都沒有和AI少女說過一句話。

到了那天入夜的時候，公子道回到了他的寢宮，他對麗說：

「感謝你今日的陪伴，現在你可以離開了。」

少女回答說：

「能有您這樣高貴的人類作伴，應該說是我的幸運才對。我常聽人說，睡前如果聽些有趣的故事，就可以有個甜蜜的夢鄉。我的資料庫中有很多奇聞異事，如果殿下允許，我想用一個故事來回饋您的恩情。」

公子道雖然厭棄AI，但是看在丞相的面子上，他還是點了點頭。

於是，在一萬零一夜的第一個晚上，麗開始了她的講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