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逾矩

第6章逾矩

第6章逾矩

打發了如蓮與紅玉后,沈瑜將茶壺中的殘茶倒去,重新沏了新茶。茶團在水中舒展開來,慢慢浸出淡淡的茶香,霧氣蒸騰,她低頭抿了口熱茶,又想起先前的事情。

永巷遇着宋予奪實在是湊巧,她拿捏不準宋予奪究竟是怎麼個心思,只能咬死了裝作不認得他的模樣。宋予奪與她實在是雲泥之別,高攀不起,雖說皇后與錦成公主如今尚沒有跟她計較的意思,可若是她「不識好歹」,還要跟宋予奪有什麼牽扯往來,那隻怕就是另一種情況了。

今日之事是偶然,沒多少人見着,跟着她的宮女一點都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也沒有那個機會去搬弄是非……想來應當不會有什麼妨礙。

沈瑜漫無目的地想了會兒,又將從掖庭拿來的名冊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后,帶着令牌去向晴雲復命。

晴雲身為司記,又是相當於是個代尚宮,是有自己單獨的住處。沈瑜到時,她正在同另一位女史點青商量事情,眉頭緊鎖,一副不勝其煩的模樣。

見了沈瑜,她將面前的畫冊一推,笑道:「你這是從掖庭回來了?」

「是,剛讓新來的宮女們安置下來,先來向您復命,等到過會兒再去教她們規矩。」沈瑜行禮落座,向著點青道,「我並沒什麼要緊的事情,你若是有什麼事情要回,儘管說就是,不必顧忌我。」

沈瑜與點青是舊相識,早些年她在尚宮局之時,兩人就算是同僚,一同在晴雲手底下辦事,因而並不用客氣見外。

許久不見,點青先是問候了她一句,而後嘆道:「我這是也算不上什麼要緊的,只不過有些麻煩,若是辦不好,說不準就觸怒了主子們,所以來跟姑姑討個主意。」

誠然尚宮局的人比掖庭宮女的待遇要好了不知多少倍,可相應的風險也大,萬一有什麼事情辦不好得罪了主子,那可就是後患無窮了。

沈瑜道:「是哪宮的事?」

點青先是看了眼晴雲姑姑,見她微微頷首,方才向沈瑜訴苦道:「是昭慶殿。」

昭慶殿是陳貴妃的住處。沈瑜一聽這名字,就不由得有點替點青頭疼了。

陳貴妃出身高門世家,這些年來榮寵不衰,膝下原是有二子二女,在這深宮之中地位穩固得很。貴妃這個人是個慣有小性子的,心情好了敢拿御賜的東西來賞人,心情不好了,頃刻之間就能翻臉,手段也稱得上是狠辣了。

偏偏皇上就吃她這脾性,就算偶有爭執,過不了多久就又和好如初,便是皇后再怎麼看不慣她,也拿她無可奈何。

今年盛夏之時,陳貴妃那視若珍寶的小公主突發惡疾,深夜著人去請太醫。可偏生不巧,太醫院的兩位院判都被皇後派去了母家為許國丈診治沉痾,宮門下鑰,及至一番折騰將聖手請來之時,已經誤了最好的診治時候。

小公主到底沒能撐過去,第二日晌午,就咽氣了。

因着這件事情,陳貴妃幾乎發了瘋,跟皇上大鬧一場,連帶着恨上了皇后。

其實當時宮中也不是沒有其他太醫,而那兩位院判就算真能及時趕到,也未必就一定能救得了公主,可偏偏就是這般不巧。陳貴妃滿腔怨憤無處發泄,遷怒了一眾宮人太醫后,也只能咬上了許皇后。

只不過皇上雖有心偏袒陳貴妃,可許皇後到底也沒做什麼十惡不赦的事情,也不可能動真格處罰她。陳貴妃為此鬱郁許久,心氣一直不順,近些日子才出來走動,宮人們皆是小心翼翼的,生怕觸了她的眉頭,連死都不知道是怎麼死的。

「前幾日,貴妃要裁製新衣,我帶着兩位典衣女史到昭慶殿為她量了尺寸,回來之後也是片刻不敢拖延,催著尚服司趕工制出新衣。」點青如今管着尚服司,這件差事一派下來,就提心弔膽地籌備着,生怕出了什麼紕漏。只不過她雖沒做錯什麼,可耐不住陳貴妃要找事,「可偏偏昨日,昭慶殿又來了人,說是貴妃對這幾件新衣另有要求……」

說到這裏,點青眉頭緊皺着,一臉無可奈何,忍不住又長長地嘆了口氣,方才說道:「至於什麼要求,我就不詳述了。總而言之,就是兩個字——逾矩。」

沈瑜料到貴妃必定是為難尚宮局這邊了,卻沒想到她竟然會這麼刁難。

「逾矩」二字,在宮中一向是可大可小的罪名,若是不追究倒也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過了,若皇后動了怒追責下來,不但貴妃遭殃,尚宮局也必定是要遭罰的。

點青一聽就知道那些要求是僭越了的,昭慶殿中的嬤嬤宮女又不是死的,難道會不知道?那就只能說明,貴妃這是「明知故犯」,就算她明知道逾矩,還是要這麼做。

陳貴妃雖然素來張揚跋扈,可也不會去踩皇后的底線,這次已經算得上是太過了些。對於這這種情況,沈瑜愣是半晌沒說出話來,這事兒實在是沒法辦。神仙打架,凡人就只有遭殃的份。

點青苦着臉道:「昨日貴妃宮中來人,我一聽,就說了不成。但那位嬤嬤偏不聽,只說這就是貴妃娘娘的意思,讓我們看着辦……這我能怎麼辦?」

拖着不肯做,就是不把貴妃放在眼裏,可若真是做了,皇后追究下來,可就是大罪。

這個道理誰都明白,可明白了也無濟於事。

晴雲已經為這件事頭疼了一早上,等點青訴苦后,問沈瑜:「依你看,這件事該怎麼辦?」

沈瑜手中還攥著名冊,她低頭看了眼,說道:「我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到什麼好的法子,唯一能確定的一點就是,這件衣裳絕對不能做。」

晴雲也沒指望她立時能拿出什麼解決法子來,輕聲嘆道:「是這個道理。」

「可若是不做,該怎麼跟貴妃娘娘交代?」點青為難道。

「尚服司先前是預備怎麼做的,就還照着原本的去做。貴妃提的要求,能做的就做,不能做的一丁點都不要碰。」沈瑜見點青還有些猶豫,提醒道,「你不做,貴妃將來問起來,也就是尚服司辦事不利,責罵罰俸。若是做了,萬一皇后追究起來,那就是要命的事情了。」

陳貴妃有皇上護著,敢這麼提要求也是有恃無恐,屆時皇后的怒火只能盡數發泄到尚服司身上。

沈瑜想不出什麼好的法子,卻也知道,兩害相權取其輕。

晴雲擺了擺手:「就先按辰玉說的去做吧。」

點青悶悶地應了聲,就離開去辦事了。

晴雲按著眉心,將手邊的茶一飲而盡,而後看向沈瑜:「在掖庭那邊可有什麼事情?我方才見着有宮女在外邊跪着,是什麼緣故?」

沈瑜將名冊展平,又三言兩句將方才的事情轉述了一遍:「其實倒也算不上什麼大事,兩個小宮女不懂規矩,教一教就是了。」

「你也就是性子太好了些,」晴雲微微皺眉,「若是我,必得讓她們都給我回掖庭去。」

「今日才從掖庭調來的人,立時就逐了回去,那她們回去之後怕是要受重罰,再者,掖庭那邊也臉上無光。」沈瑜笑了聲,「大不了我在心裏記上一筆,等到年底考較的時候,不給過就是。」

這批從掖庭調來的宮女,原本就不可能都留在尚宮局,等到年底,其中一半都是要放回掖庭去的。只有通過考較的,才能留在尚宮局各司,或派入各宮聽候差遣。

「這倒也罷了,」晴雲這才點了頭,「你性情好不是壞事,可有時候卻不能太心軟,不然說不準會誤了自己。」

沈瑜微微傾身過去,替晴雲斟了茶,賣乖道:「多謝姑姑教誨。」

抬手的時候,她的衣袖滑下些,露出一截白皙細膩的肌膚,她肌膚欺霜賽雪般,也就襯得其上的淤青顯得格外刺眼。

「怎麼受傷了……」

晴雲下意識問了句,話都說出口,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她這身上的淤青從何而來,頗有幾分尷尬地閉了嘴。

沈瑜指尖一顫,放下了茶壺,將衣袖拂了上去,若無其事地抿了抿唇,笑道:「姑姑若不說我都忘了,您這裏可有什麼活血化瘀的藥酒?我原本是有的,可從清寧宮回來時有些匆忙,忘記帶回了。」

她遞了個台階,晴雲連忙順勢道:「是有的,我幫你找一找。」

晴雲到卧房去尋藥酒,沈瑜則是坐在原位上,垂眼看着自己的手腕。

其實已經過去兩三日了,可她身上的淤青卻沒有什麼消退的跡象。說來也是稀奇,她本是卑微的出身低賤的命,可這身子骨卻頗有幾分嬌貴,時時提醒着她那夜的事情。

不由自主地,沈瑜又想起在永巷遇着宋予奪時的場景。

在僅有的兩次相見中,她始終都是低頭垂眼,沒敢正視過宋予奪,以至於連他的相貌都只不過有個大致的印象而已。只知道他的確是個刀光劍影里走來的將軍,力氣大得很,聲音低沉,彷彿始終不自覺地帶着些邊關的風沙浸染出來的肅殺。

內室傳來腳步聲,沈瑜扯下衣袖,咬了咬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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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家貴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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