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濁塵難遇清風 久旱終逢俠雨(一)

01 濁塵難遇清風 久旱終逢俠雨(一)

清風月,琉璃盞,花間故人幾時還;

涉江海,跋青山,霧裏尋她幾萬遍。

飛馬揚塵赴重關,銀月銀河刺骨寒。

滿目星辰九萬里,不知何處動人心弦。

時過境遷卻道是,

輾轉、輾轉,斗轉星移天地變換,

飛天桃花盛美酒,胡琴短歌留心猿。

情願放鹿青崖間,續那前世今生緣。

且看碧水入清澗,遊子夜難眠。

卻道是為你桀驁一生超塵逐電。

……

……

……

……

……

……

「人無善惡,善惡存乎爾心。」

說的是人本來就沒有善惡之分,所謂的善惡只是你的妄想心對事物所做出的分別。

洪武一十三年,功名遠揚的護國寺佛光普照,千尊古佛神像一一鑲刻在千佛山石壁之上,他們神態各異,將護國寺擁托在山頂中央。堅草頑樹從石壁縫隙中生長開來,其中飛鳥行蟲均沐浴在陣陣佛經之中,縱是這些小動物,也因常年佛光洗禮,最後滋養出佛心。

東方欲曉,寺院內堂鐘聲回蕩,木魚橐橐,與僧眾頒經聲溶為一缽,增添了蓮花佛界特有的神秘氣氛。有佛誦道:「鐘聲聞,煩惱輕,智慧長,菩提生,離地獄,出火炕,願成佛,度眾生。」隨即持鍾錘緊敲一十八下,慢敲一十八下,不緊不慢又敲一十八下,如此反覆兩遍,共一百零八下。是意人有一百零八種煩惱,遂鐘鳴一百零八響,以盡除人間煩惱。如此發心,福慧雙修,功德無量。

此時山下有一人,他身材高大,面目莊嚴,不怒自威,從面相上來看倒是個正派弟子,但他偏偏一襲黑袍,背上背着一把長戟,這戟同他衣着一般,周體黑色,還散發出幽深的戾氣。

他,便是魔教新任教主白嘯遠。

他站在山腳,抬頭看着熠熠生輝的千佛山,獨自出神。眼前的路只有一條,蜿蜒而上,陡峭曲折,像極了他的一生。他的一生,本想做個好人,本想做一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可他偏偏卻是九尾妖王的徒弟,這個妖王,是個雙手沾滿鮮血令江湖聞風喪膽的人,是個走到哪兒都會遇到仇家的人,所以白嘯遠初入江湖就四處招人唾棄,四處招人追殺。幾番周折過後,自己竟當上了魔教教主,從此便再無回頭之日。他越入魔,心就越痛苦,因為他知道自己的初衷是什麼,現在自己漸行漸遠,沒有一天過得快樂。他慢慢踏上石階,心裏已經做下決定,早該遠離這個血雨腥風的江湖,早該剃度為僧,讓佛主來為自己撫凈心魔。

正想着,小徑旁竄出來二人,攔住白嘯遠去路,原來是兩個守山的和尚,二人一高一矮,只聽矮者道:「施主請止步,請問你是何人,來此所謂何事?」白嘯遠拱手道:「在下白嘯遠,欲見方丈大師。還請二位高僧前面帶路。」二人聽聞他是白嘯遠,都不可思議,他們怎麼也想不到,和江湖正派勢不兩立的大魔頭會孤身前來,豈不是討死?再三確認之後,二人撒腿就往山上跑,定是報信去了,只留下白嘯遠站在原地,心中苦笑。

片刻,便從山上衝下來一群佛門弟子,他們手持武生棍,連喝「站住」,白嘯遠像是沒有聽見一樣,繼續往上走。他每走一步,佛門弟子便退後一步,根本不敢上前。就這樣一直到護國寺前門,這才走出來幾位得道高僧。當中一位道:「魔頭!你真是狂妄無邊!竟然擅闖護國寺!」

白嘯遠慢慢抬起頭來,冷冷道:「通明大師,我此番前來,為找方丈大師,並無惡意。」

「哼!見方丈大師?你怕是沒那個資格,今日我護國寺便替正道各派,除掉你這魔頭!列陣!」

話音剛落,眾僧立即分作十二投,每揚九八,一排排縱橫預立,整齊之中,又覺得十分從容。這大羅漢陣暗蘊著強勁暗力,將白嘯遠圍在當中,一旦群攻發動,便會連綿不絕無休無止。單憑這車輪戰,常人都將吃不消。僧人們念動佛經,蘊力鏟起地上的沙石,袈裟在風中揚起。

白嘯遠見到這陣仗,凌然不動,道:「我早已發過毒誓,不願意再殺一人,今天你們想要我的命,我白嘯遠絕不還手,但在死之前,還請大師向方丈大師通報一聲,我只想見他一面,去除心魔。」

是的,他在聖魔宗的峰崖上靜坐三天三夜,最後發出此誓言。言語間是他對江湖的絕望,對放下一切的坦然。

通明和尚深知白嘯遠不是那麼好對付的,就算四大金剛、十八羅漢以及二十諸天親自出手,都不一定能保證拿下他。此時卻見他實為反常,那個桀驁不馴的白嘯遠哪兒去了?通明心有疑惑,暗動通明眼,窺視一番后,發現白嘯遠心中邪念果真消失不少,但不論如何,還是先拿下他為好,當即下令,大羅漢陣迅速發動起來。

心如止水,萬念俱焚。要是能從頭來過,他寧願死,也不願踏上這條路,但江湖之事,就像如今這般,放下兵刃之後,連想見一個人都見不著。這又怎麼說?

越去想就越發苦惱,白嘯遠索性閉上眼睛,如今死在千佛山也好,只願死後能夠得以超度。

武生棍接連不斷的向他擊來,剛猛迅速,強悍有力,棍棍都打在他身上。通明心中暗驚,果真是不反抗?陣中弟子多半也是驚異,這大羅漢陣排山倒海之勢,少有人能破,這一套打下來,對方紋絲不動毫髮無損,自己反而累得夠嗆。

「果然是魔教教主,這都不能傷你,受我一擊試試。」說罷,通明和尚右腳點地,身體從大羅漢陣上空越過,手中蓄力對準白嘯遠的天靈穴位推出一掌。這是武學絕技神掌八打中的一式,叫做封閉掌,此掌法為外家功,注重練習力量,加上易筋經內力,合力擊打而出,這一式破風而下,后力無窮,以通明和尚全力一擊的力量,白嘯遠又不抵抗,看來他即將命終在此。

就在千鈞一髮之時,不知何人在何處傳來一個穩如泰山般的聲音,在空氣中回蕩:「住手!」

通明和尚及眾僧人聞言立即停了下來,白嘯遠微微一笑,這是方丈大師的聲音,此時他應該是在內院,用的千里傳音功。

「看來施主此番真心悔改,道是我佛慈悲,有幸渡你,讓你參透前生。你要想見老衲,那便進來吧。」

通明和尚聽聞此言很是不甘,但方丈大師已經發話,只能眼睜睜的看着白嘯遠走進寺中。

方丈室外有一片空壩,通字輩以上高僧每日都會來這裏聽方丈大師傳經,所以地上整齊的放置著不少蒲團。白嘯遠走到蒲團前,雙手合十跪了下去,身後是一群手持武生棍的佛門弟子。

房門緊閉,方丈大師並未露面,只聽他用深厚的內力傳出話來,示意弟子們都退下,但魔教妖人兇狠惡毒,詭計多端,通明和尚生怕他耍什麼花招,便假裝退走,其實他帶着眾弟子躲在圍牆了後面,小心翼翼的觀察著院內的情況。

「施主,你終於來了」方丈大師道。白嘯遠苦笑:「來了。」

能走到今天這個地步,其實誰都不能怪,全是自己一手造成的,白嘯遠道:「佛祖說,如果有人謗我、欺我、辱我、笑我、輕我、賤我、惡我、騙我,那便忍他、讓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可是如果有人要殺你,該如何?」

方丈大師道:「一切諸報,皆從業起;一切諸果,皆從因起。」

人世間因果循環,所有事物皆有因,才得果。白嘯遠聽后恍然大悟,突然仰天大笑,這一笑驚天動地,魔靈在一瞬間迸發,在場之人皆氣血倒流,甚至一些功力淺薄的小和尚,忍不住口吐鮮血。他這一笑,笑自己年少無知誤入歧途,笑自己武功了得卻難報大仇,笑自己縱橫天下快意江湖,又笑自己光明磊落,卻遭世人唾棄……所有恩恩怨怨隨之消散而去,不再復還。

「心若滅時罪亦忘,心亡罪滅兩俱空。」說罷,白嘯遠緩緩站起身來,拔出背上的黑戟,平端在胸前:「這九幽玄火戟陪我征戰多年,同樣罪孽深重,如今交予方丈,願方丈大師能夠渡它。」說罷便揚手將玄火戟倒插在地面,只見地上被砸出一個大坑,裂縫向四周延伸開來。他接着道:「我意剃度為僧,吃齋念佛,洗凈孽障,還望方丈成全。」

人往往被七情六慾所糾纏,所有煩惱皆因其而起,若能放下,便是對自己的成全。「苦海無涯,回頭是岸,施主痛徹前事,難得有放下之心。你便拜入慧緣門下,法號通釋。」

「通釋……」白嘯遠默念著這兩個字,前塵往事通通釋然,好,妙!終於要放下了!一切都快結束了!白嘯遠心裏十分激動,終於不再受事事折磨,從今往後便是個新的開始。

眼見好事即將得到成全,不料通明和尚從院外沖將進來,大叫不可,白嘯遠不解,問道什麼不可,通明卻道不可讓他拜入佛門:「方丈師祖!萬不得讓他拜入我佛!這……這人曾經殺害慧真師叔,如今他要皈依我佛,慧真師叔在天之靈哪能安息!」

此話一出,方丈室中明顯沉默片刻,慧真大師之死,天下人皆知,曾一時在江湖上被傳得沸沸揚揚。掌門方丈雖然慈悲為懷,但慧真曾是他最得意的弟子,此番就看他怎麼定奪了。

白嘯遠一聽這話,剛才壓下去的心魔又幻化出來,他努力剋制,道:「慧真大師的死並不是我所為。」

「你還敢抵賴!」

「好了!通明你退下吧,即便慧真是通釋所殺,他如今皈依我佛,前塵往事便一筆勾銷,慧真得道成佛,自然不會計較此事。準備法事,為通釋剃度。」

見方丈決意如此,通明大師實為無奈,白嘯遠見了,心中暗想,慧真大師本來不是我殺的,現在通明錯怪於我,寺中不乏慧真大師的徒弟,如不將此事說個明白,以後還要和通明做師兄弟,怎麼安心吃齋念佛,於是道:「慧真大師坐化時,蜀門七座中青石峰的趙大成也在場,我現在便前往蜀山,請趙大成書信一封,證實此事。方丈大師,等此事了結后,再行剃度不遲!」說罷,白嘯遠拔起玄火戟,踏空而去,只聽方丈室中傳出一聲長嘆。

西去蜀山路途遙遠,白嘯遠日夜兼程,總算是趕到了蜀山腳下。蜀州城原本就是福澤之地,又加上有蜀門這樣的名門正派在此,更是人傑地靈,商賈不絕。見到此景,白嘯遠微微一笑,轉身便有店小二招呼:「這位大哥,打尖兒還是住店?」

白嘯遠抬頭一看,門上三個大字,「歸雲閣」,一醉歸雲,潔凈無瑕,果真是個好名字,於是將馬韁拋給店小二,掏出一錠白銀,道:「給我餵食上好的草料,再上兩斤白酒五斤牛肉來!」店小二見着銀子眼睛直放光,立馬應承,將他迎入店中。

白嘯遠一路遠行,腹中早便饑渴,抬起酒罈一飲而盡,又呼小二再來二斤白酒,店小二見他喝酒這陣仗,愣了半天,白嘯遠怒道:「看什麼看?叫你拿酒你可曾聽見?」

這時從門外走來一年輕公子,她膚如凝脂,眉如柳葉,手中持一把摺扇,手指纖細,明明就是一名妙齡女子,不過扮個男裝而已。原來她是蜀門女徒,名叫趙婉君,因為常時修行苦悶,為了透透氣,這才偷偷跑下山來玩耍,不料下山後運氣不好,得罪了幾個高手,這時那幾個惡人正在追她,若是回蜀山,定暴露自己的身份,讓父親知道了那還了得,索性女扮男裝,與那幾人迂迴。

她進店后四處張望,很不巧,這歸雲閣生意特好,當下已無座,掃視一番,見不遠處有一人,獨自飲酒,他背上背着一把兵器,縱然也是江湖中人,此人內力實為深厚,一般的練家子都能看得出來,何不跟他交個朋友,萬一惡人追來,還能有個幫手,於是便湊了上去,道:「這位大哥,在下可以坐這兒嗎?」白嘯遠抬頭一看,見她瀟灑的打開摺扇揮在胸前,顯得風度翩翩,定是哪家少爺,便道:「兄弟要坐就坐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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