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馬場

墨染來之前，我和母妃的小院，就很冷清。父皇極少來找母妃，只有皇後娘娘或者皇奶奶的壽辰，我和母妃坐在酒席的極遠處，那個時候我能遠遠的看到父皇一眼。他高大，威嚴，只是目光從來不會停留在我的身上。

其實我很慶幸，這樣先生交待的功課，就算我沒背下來。也不會像二哥三哥那樣戰戰兢兢的被父皇檢查了。但是，如果父皇願意端著我喜歡的櫻花酪，來到母妃和我的小院，我也可以給他背一背我新學的詩詞。

當我這樣想的時候，母妃便像猜透我心思一般，她一邊把潔白的梨花插到長頸的玉瓶里，一邊對我說「安兒，你父皇是天下的皇上，天下的百姓都是你父皇的子民。所以你父皇很忙很忙，如果忙的讓安兒覺得他疏忽我們了，我們也要學會體諒你父皇。」然後母妃舀上一勺清水，緩緩的倒入那個長頸玉瓶里。

直到墨染來了以後。我的注意力便大多的轉移到了墨染身上。

不知母妃用了什麼辦法，墨染終於願意和母妃和我一起吃飯了。只是他吃的很少，哀傷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絲疏離。

母妃看著不願與我們親近的墨染，抬頭對我們說「小染，安兒，要不要去騎馬？」

墨染的眼神里劃過一絲光亮，母妃將手緩緩的放在墨染頭上，「小染，聽說塞外的草綠極了，一望無際。以後你長大了，也帶上我和安兒去看看好不好？」

墨染點了點頭。

母妃對墨染溫柔的笑了笑。

從我記事起，那是母妃第一次領我們去馬場。也是母妃第一次換上了騎裝，卸掉了珠環，紮起了長發。這樣的母妃少了平日里的溫婉多了幾分英氣。

那個時候，我不知道，母妃這樣做只是為了讓墨染在深宮裡待得開心一些，她是個柔美善良的人，和所有的大家閨秀一樣知書識禮，溫文爾婉。

墨染坐在馬的最前面，我抱著墨染，母妃抱著我。我們馳騁在馬場上。

那時候的馬場很大，我想象不出一望無際的草原該是什麼樣子。

在遼闊的馬場上，母妃拉著韁繩，緊緊將我們護在胸前，我和墨染開心的笑著，喊著「母妃，再快一點」，而那個無憂無慮的年紀我永遠不知道在深宮裡的母妃忍受著多麼巨大的痛楚。

那個被所有人跪拜的人，他一聲令下，母妃就被自己的父母當做恩賜一般塞進宮裡，她認了命，可是他卻抱著她說喜歡她，對她溫柔至極，寵愛至極。讓她沉溺在他訴說的美好里。最後當她奉他為神，甘願眷戀在他腳下時。她才發現於她至高無上的愛，與他不過是一場風花雪月，一時新鮮罷了。後來，宮裡納進了更美麗動人的女子。他便極少來了。

一個如棄婦般的人獨自守在冷清的宮殿里，獨自消化一場關於自己的撕心裂肺，看著那個曾經對自己說愛的人，如今又同別人去說了，同別人幸福的甜蜜的纏綿在一起。而她呢，沒有資格去問為什麼？甚至有時候她希望他推開那扇門走進來，抱住她訴說著他對她的愛，而陪伴自己的卻只有一個又一個無盡的漆黑的夜，一切的一切都只能逆來順受罷了。

而一個月前，藩王叛變，兵臨城下。是自己的父親在城前為他浴血奮戰，直至拼盡了最後一口氣。終是大獲全勝，他們舉國同慶，觥籌交錯間，他問她想要什麼賞賜。她想要父親回來，哪怕那一戰敗了，哪怕江山易主了。她希望自己的父親平安的活下來。只是她不能說，她還有安兒，還有母親，還有兄弟。她說她想養著那個同她一樣失去父親被扣留在這稚子，那一戰她和墨染一樣失去了她（他）依賴也最愛他們的人。

這世間有一種人，她生來為父母而活，為夫君而活，為子女而活。

而母妃便是這種人。此刻，她扎著頭髮，抱著我們，忍淚吞下了所有的悲傷。以至於我記憶中的母妃一直是在溫暖的笑著的，一直像美好的不被俗世侵染的潔白的梨花。

直至很久很久以後，我才知道外祖父的事，才明白父皇對母妃的冷落。也就是那個時候，我變得極其怕黑。我一直想回到馬場上的那一天。

就在那一天，在那個藍天白雲的馬場上母妃抱著我，我和墨染在母妃的懷裡笑的不停，母妃緊緊抱著我們輕輕的念著「安兒」語調溫暖極了，充滿了寵溺。

而母妃知道懷上我的時候，則是對父皇心灰意冷的時候，我突然地到來，於母妃是黑暗裡的一道光讓母妃熬過了，最難熬的那幾個月。又因外祖父的突然離世，母妃把所遭受到所有的殘酷全化成愛給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