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夢裏夢外

第5章 夢裏夢外

十六歲那年,碧海雲山,那是他一生中最不能忘懷的初見,鴛棲樹上坐着一個女孩,長長的流蘇在空中飛舞,稚嫩的臉龐上帶着與年齡極不相符的穩重。

隱隱間有輕輕的叮鈴聲,她坐在樹枝上,腳腕處綁着一串銀色鈴鐺,隨着她搖搖晃晃在風中泠泠作響。

她淡淡的看着樹下的他,「你是何人,怎會到這山巔處來?」

聽那聲音還帶着稚氣未脫的清脆,但眼神卻比大人還洞悉敏銳,是個不尋常的孩子。

不知道為何,平常從容自若的自己竟會在她的注視下微微悸動,這也是一個不尋常的兆頭。

「那你呢?我好像也從未見過你?」他笑着反問回去。

女孩看了他半晌,最後也笑了笑,那笑容並不十分鮮活,帶着一半禮貌,一半嘲諷,「你不是這裏的人吧。」

語氣篤定,他沒否認,他的確不是這裏的人,但看眼前的小女孩似乎在這裏住了很久,他被送到這裏兩年多,差不多大半的人都見過,卻唯獨她,從未謀面過。

若她真是這裏的人,怎會不在山下居住,雲帝居然也放任著,碧海雲山這個地方,秘密還真多。

「你怎麼看出我不是這裏的人?」他詢問。

她帶笑的面容正對着他的視線,他這才看清她的眼睛非常晦暗,似天生霧氣濃濃,即便笑着時也驅散不了半絲陰霾。

像她這個年齡的孩子沒有單純無邪明亮爛漫,着實有些微微意外。

「因為這裏的人,不會來這山巔禁地,你是第一個。」她回話的語氣沒有什麼起伏。

他並沒有驚訝,他知道雲山有一處禁地,山下的子民們都不得以靠近,否則雲山將會有滅頂之災,據說這是雲山的祖制。

相傳,十年前,妖星出世,降臨於雲山,當時就有高人算出,此星位呈中燕,乃葉氏江山命定葉后,可興帝家,但偏偏命格為煞,是也,可亡天下。

妖星一出,半壁天下將覆,當時的雲山長老指其為災星,需以火焚之刑除去方能化解雲山之劫。

可雲帝不忍,畢竟是他的親生血脈,便以求仁得仁的法子將之囚在陰陽閣里,只吩咐了幾名老者照顧其生活起居,從此雲山之巔的陰陽閣成了禁地。

當然這些史秘鮮為人知,而他也是聽聞一高人前輩無意談起,而那位高人便是百歲聖齡的雲衡子,他們曾有過一面之緣,那老前輩多喝了幾杯才談起這樁秘辛。

談到那位自出生起就被冠以災星的孩子,老前輩甚是婉嘆的說,「可惜啊可惜,那孩子天縱奇才,資質絕佳,是個練武的好人才。」

如今想起那樁秘辛,他不由得對女孩的話若有所思,十年前,那麼如今便是十歲,正好與女孩的年齡相符,看來,果真是她了,雲帝唯一的女兒,雲衡子的曾孫女兒。

他正仔細思量時,她忽然彎了彎身子,腳腕處的鈴鐺聲霎時將他的思緒拉回來,他重新看向她。

女孩因身子向前傾的緣故,一隻手扶在枝桿上,另一隻手抵在膝上撐著額,小拇指似是習慣性的時而彎曲,時而伸直,這番動作由她做來,終於有了屬於一個孩子的活潑。

他目光無意間掠過她小拇指上一顆褐色的痣,女孩的面容比之常人更顯得白皙,她就那樣俯視着他,然後說,「哎,你怕不怕我?」

他對她突然問出的話愣了一愣,也就是在他那一愣的瞬間,她身子已經坐正了回去,沒再看他,「你走吧,以後別再來了。」

很敏感的丫頭,以為他的愣然就是把她當成了怪物的心態,他笑了笑,用自己一貫心平氣和的姿態對她伸出手,「來,樹上危險,我抱你下來。」

女孩又看向了他,神情沒有什麼變化,只是緊抿著唇,她並沒有將手伸向他,沉默了一會兒才道,「你們大人還真是奇怪,這也管那也管。」

見她沒有要下來的意思,他也就很自然的收回手,「是啊,真挺奇怪的!」

連他自己都說不清縈繞在他心頭的那絲悸動究竟是什麼,竟讓他對一個初次見面的孩子生了從未有過的異樣心思。

耳邊迴響着叮鈴鈴的聲音,向來喜靜的他竟覺得這鈴鐺聲異常好聽,「小姑娘可有名字?」他盡量用着不讓她覺得唐突的語氣。

她聽聞之後,這次換她一愣,定定的看着他,「有。」她的尾音變得稍稍緩慢,彷彿問她名字成了她不可思議的事。

他沖她微笑,等着她的回答,她目光移開,望向了天上,「阿婆說,我出生那日,雲山方圓百里,血染半邊天,雲海翻騰,燃燃火焰,楠樹競相開放,所以我叫雲夕楠。」

夕楠……

夕楠……

「少君!」突兀的聲音響起。

閉目淺眠的男人從夢境中悠悠轉醒,他揉了揉額,望向護衛,「何事?」

「天君說讓少君你過去一趟。」

「知道了。」男人語氣平淡。

護衛退下后,四面軒窗的暖閣里安靜得猶如無人之境,香爐中有熏煙繚繚,他坐在那裏,如沉陷在過往虛渺的三魂七魄,游轉着苦苦尋覓丟失的寄宿。

不痛苦,卻哀傷,又綿長,靜到骨子裏,恆定。

他的手動了動,從案桌上拿起一串由紅色織線串起的銀色鈴鐺,叮鈴鈴,在這空寂的氛圍中,縈繞而響。

一下又一下,溫淡柔和的男子似陷在那鈴聲里不可自拔,他雙目闔上尋找著記憶中刻骨銘心的響,卻在一片滿是屍首的地獄里猛然驚醒。

男子雙目泛紅,最後低下頭,帶着祈求和黯然神傷。

「夕楠,你在哪兒……」

而另一方,雕欄玉砌的楚王府,這幾日簡直成了君枳最悲催最不堪回首的黑暗時光。

是誰說楚王世子憐香惜玉,性情和藹可親?

是誰說楚王世子極易相處,從不亂髮脾氣?

是誰說他楚王世子沈訣闌,是天下女子趨之若鶩巴不得爬上他床的頭號溫柔夫婿人物?

究竟是哪個神忽悠人傳出此等荒誕滑天下之大稽的胡言亂語。

他沈訣闌憐香惜玉?好吧,動不動就掐斷女人脖子這很憐香,時不時把人扔出去喂狗喂狼這很惜玉。

他脾氣好得驚天動地?好吧,他磕瓜子時,她君枳半跪在地舉著玉盤裝着他的瓜子皮,稍微動了動就被他一手掀翻,稱她在主子面前居然沒有耐力,事後讓她用撿的把散在滿地的瓜子皮重新撿到玉盤裏。

嗯,這很和藹可親。

當然,至於風流韻事時,絕色美人主動對他投懷送抱,她這個丫鬟自然得退下,而楚王世子並不這麼想,他讓她在一旁端茶倒水,悉心照料,聽着他和那些美人們的調情話語,她盡心儘力做着一個丫鬟的職責,還時不時要承受着那些女人們莫名其妙投來的嫉妒。

她都大方的含笑應下,態度誠懇,從不輕易得罪誰,還幫那些美人們在他面前說了很多讚美之詞,她覺得自己簡直就是丫鬟中最聽話的那一類,結果。

楚王世子像是腦子有病,莫名其妙對她亂髮脾氣,最後美人們都被扔了出去,徒留她百思不得其解的跪在地上懺悔,至於懺悔什麼,她也不懂。

他最後氣沖沖的進到內殿睡覺,她跪了大半夜也想不通自己究竟惹到他哪裏了。

諸如此類各種折磨她的手法,讓君枳不得不一次又一次感慨男人長得一副好皮囊,內心黑到能讓你終身難忘。

起初她以為他是在公報私仇,後來覺得他簡直無時無刻都會發瘋,她伺候他起居飲食時,各種挑剔,各種冷言冷語,想她君枳,丞相府的暗衛首領,一向只有她挑剔別人,竟也淪落到此般境地。

沈訣闌這個男人,不是一般的有病,在人前裝成一副溫柔隨和的樣子,好生讓人稱讚不已,到她面前,簡直就成了喜怒無常的暴君。

這不,剛被罰了的君枳揉了揉自己酸痛的肩膀,只有在自己房裏時她才會放下心,她現在被他餵了噬心丹,解藥又在他手裏,她自然不敢輕易去觸犯逆鱗,況且,還有地宮暗令沒有到手。

君枳面色沉靜下來,現如今失了武功也做不了什麼,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只是不知道大哥如今他,會不會相信她背叛了丞相府。

如果他信她……

如果他不信她……

君枳搖了搖頭,煩悶的隱去那些能影響到她心的思緒,習慣性的她右手撐著下顎,小拇指微微彎曲,又微微伸直,隱隱間,一顆褐色的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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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世繁華:願負天下不負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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