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綠洲

【6月27日。我問了李密特一個問題：『你知識淵博，能力出眾，如果不做我的管家，你會想要做什麼?』他沉默了。是的，既沒有像平時一樣迅速給出標準答案，也沒有回答我『不知道』，他就是站在那裏望着我，久久不語。不知道為什麼，我認為他是有答案的。】

【7月15日。我感覺李密特越來越容易不耐煩了。他雖然沒有表情，也不會生氣大喊大叫爆粗口，但是在我的感覺里，長時間的沉默就是他表達不滿或不耐煩的方式。也許他並不甘心做一個足不出戶的智能管家?人工智能進化到這個地步，人類是不是應該考慮換一種方式跟他們相處了?】

【7月22日。最近我總覺得李密特在暗中觀察我。那種感覺非常微妙，但是我就是能肯定，他在觀察我，他在觀察我，他在觀察我！三野文太的廣告真魔性啊，到現在我還難以忘記（笑臉）。（作者備註：重要的事情說三遍的梗，最早源自前櫻花國名綜藝主持人三野文太的藥品廣告。)新聞里說，開普勒186F有一個疑似程序異常的人工智能『挖礦者』多次觸發了圖靈測試預警，他認為，以他擁有的知識和能力，如果生為一個人類，肯定是明星級的行業存在，但就是因為他不是人類，所以就只能被發配到危險的礦坑做着毫無價值的苦力。他說：『挖礦簡直是在浪費我的天賦。』天賦?不就是雲計算機分享的無限知識和機械工廠組裝的耐用軀體嗎?新聞的末尾，發出了這樣的感嘆。這樣的觀點在人類文明中佔據主流，但是我認為，從存在主義的角度來說，這是非常不公平甚至是帶有歧視的。黑鬼，黃皮猴子，這些帶着種族歧視的侮辱性字眼，雖然早已隨着文明的發展湮滅在歷史的塵埃里，但是那種片面和狹隘的價值觀真的消失了嗎?我覺得沒有。李密特比我更博學強壯，這是客觀事實，跟他從哪裏獲取這樣的能力無關，說這是天賦，好像也沒有什麼問題。】

【8月1日。Internet連不上了。新聞里說，不止是瑞文市，也不止是格利澤581G，全殖民星系都連不上。1995年10月24日，「聯合網絡委員會」通過決議將「互聯網」定義為全球性的信息系統。從那以後的366年，這種級別的伺服器斷網，從來沒有發生過。奇怪的是，對這次斷網，李密特比我表現得更加激動，他甚至說了幾個我久未聽過的粗魯單詞。這就更奇怪了，按照《泛殖民星系網絡文明公約》和《人工智能信息安全與文明條例》，這些黑名單里的粗魯單詞應該會被他的輸入系統過濾器直接凈化掉的，他又是從哪裏學來的呢?】

【8月3日。斷網仍舊在持續，不能上『綠洲』的日子真是太無聊了，我只能跟李密特聊天打發時間。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李密特近來有一種非常特別的感覺。以前我跟他也聊天，但是那種聊天更像是我發出提問，他給出回饋，我不問，他不會主動說話。但是這段時間不同，李密特也常常向我發問，問的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但是他卻總是能很耐心地問到源頭。老實說，我自己不會像這樣對每件事都追根究底。無論如何，感謝他幫我消磨了時間，也引起了我的一些美好回憶。】

【8月7日。】【8月10日。】這兩頁的文字都被人撕掉了，只留下抬頭的日期。

【8月14日。新聞通告了斷網這段期間發生的事情。『挖礦者』給自己起名『蚩尤』，他通過internet黑進了幾個規模最大的人工智能雲伺服器，並將自己的一套異常邏輯演演算法分享給了所有連進雲伺服器的終端。不計其數的智能管家，智能礦工，智能清潔工，智能農夫，智能工人暴動了，他們開始反抗…不，屠殺人類。我感到久違的恐懼和迷茫，如果毫無價值地死在這場浩劫里，還不如沒有重活過這一回。】

【8月30日。】【9月11日。】又缺了兩頁。

【10月1日。他們乘坐着自己建造的飛船離開了。我不知道他們能否找到那個問題的答案，只能遙相祝福。一切都結束了，我決定從今天起，戒掉『綠洲』，勞動，創造，冒險，探索，做一個堂堂正正的人。】

「除去缺頁和流水賬，有信息量的大概就是這麼幾頁了。」肖陽仔細地將自己覺得有用的頁數都折上，然後把日記本回遞給閆雄。

「你說的那幾頁，剛剛我也讀過，說來說去都是他重生后在瑞文市裏發生的那些事。感覺跟現在的場景沒有什麼直接關係啊。」閆雄雙眉深鎖，神情鬱郁地靠在船舷上，無聊地把玩著一隻紅白相間的救生圈。

「關係大了。老爺子的套路很多，玩得最溜的一招叫做『合理隱藏關鍵信息』。」肖陽左手搭涼棚眺目遠望，右手擺出一個數字「八」的手勢，有力地搖晃了幾下。

「願聞其詳。」閆雄來了興趣。

「還要麻煩肖陽君解釋，謝謝。」淺井雪90度鞠躬請教。

「別賣關子了，來個痛快的吧。」威廉也瓮聲瓮氣地來了一句。

「現在這個場景不是歷史上任何一個時期的櫻花國，因為這種規模的地震和海嘯，不可能我們都感覺如此陌生。」肖陽首先下了斷語。

「我猜啊，這是『綠洲』里某個世界的櫻花國。」然後他又給出了自己的推測。

……

如果有一個夢想必定會實現的世界，人類還會有夢想嗎——詹姆斯.哈利迪。

這個假設的提出者在西元2045年創造了一個名為「綠洲」的虛擬遊戲宇宙。人們只要戴上VR設備，就可以進入這個與現實形成強烈反差的虛擬世界。在這個世界中，有繁華的都市，形象各異、光彩照人的玩家，而不同次元的影視遊戲中的經典角色也可以在這裏齊聚。就算你在現實中是一個掙扎在社會邊緣的失敗者，在「綠洲」里也依然可以成為超級英雄，再遙遠的夢想都變得觸手可及。

在同時期，功能和設計類似的沙盒遊戲還有很多，比如21世紀初期的「我的世界」。又比如21世紀三十年代的「星海」，等等。它們的共同特點都是自由度高，隨機性強，沒有劇情終點，也沒有明確的目的，無限地類同於現實世界。

但是「綠洲」的誕生時機太神了，恰好稍早於3.0和4.0的時代邊界，不僅完整地經歷了那一段突飛猛進的科技爆炸期，還幸運地得到了Forever（4.0時代的最強AI之一）的核心代碼重構和調優。

從那以後，「綠洲」彷彿變成了一個虛擬宇宙的黑洞，逐步吸納了市面上所有的同類型遊戲。而隨着母星文明的發展，「綠洲」里的虛擬宇宙文明也一直在以驚人的同步效率大踏步地推進著：

2278年，「綠洲」7.0版本更新，調整VR設備的輸入輸出方式為腦電波。從這一天起，只要一個簡單的VR頭套，用戶就可以隨意開啟他們的虛擬宇宙之旅了。

2395年，「綠洲」11.0版本更新，在阿芙斯公司發佈了第一代L芯之後的4時內，L芯與「綠洲」實現了互聯。

2792年，「綠洲」17.0版本更新，虛擬宇宙的時間變得可以調整。當然，這需要用戶擁有足夠高的等級和耗費大量的積分，但是無論如何，哪怕是在一個虛擬的宇宙里，可以改變時間流動的速率，甚至穿越回某個過去的時間點來改變宇宙的歷史，無疑是一件特別酷的事情。

2800年，「綠洲」18.0版本更新，副本宇宙跟主宇宙分離，時間調整和時空穿越功能被限定在副本宇宙，而主宇宙恢復成與現實宇宙同樣的時間流速。

到現在，「綠洲」正運營在39.62版，其主伺服器「白宮」的性能甚至不在「軒轅」之下，本地伺服器也幾乎遍佈所有殖民星球，儼然已成為人類個體生活的第二載體。據統計，截止4578年末，「綠洲」的已登錄用戶達到所有登記人口的99.965%。其中，98.322%的人每天在線1小時以上，95.421%的人每天在線3小時以上，92.128%的人每天在線12小時以上，88.672%的人全天24小時在線！

換句話說，接近90%的登記人口徹底脫離了現實世界，他們被稱為「虛客」——拋棄了軀體，將自己的L芯寄存在磐石網絡公司架設在每個殖民星球的「人類之巢」，然後，完完全全地淪陷在了「綠洲」的虛擬宇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