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生活

第四章 生活

12

許妍開始關注兒子田野的上學問題。他下半年要就讀小學一年級了。

許妍居住的小區離市中心很遠,雖然小區里有小學校。在什麼都要文憑的時代,這所沒有任何名氣的小學日漸衰落。最近幾年,凡是有點錢,或是有點門路的鄰居,千方百計把孩子往市裏的重點學校送。

兒子能讀什麼樣的小學,對我們來說至關重要。這是許妍常對田亦夫說的話。她認為兒子能否讀重點小學,決定着他今後的一生,不能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兒子上幼兒園中班的時候,許妍便開始和田亦夫商量,兒子應該到哪所小學就讀的問題,商量了很久都沒能確定下來。

沒確定下來的因素很多,而且這些因素都是他們無法解決的。

到了田野上大班時,他許多同班的孩子家長都在四處活動,找人托關係,眼睛都瞄上了省級的重點小學。這種狀況讓許妍心裏很是着急,光着急沒什麼用,他們夫婦倆是平頭百姓,田亦夫在市環保局只是個主任科員,而許妍只是幼兒園的代課老師。在這個權力就是財富,財富也是權力的時代,沒有錢,沒有權的許妍夫婦,就顯得很眇小,無錢買到學位,無權拿到領導的批條。

儘管這樣,許妍還是想試試。

按現行的政策,小學是就近入學。幼兒園的幾個同事替許妍着急,見了面總是說,許老師,你要趕緊想辦法呀,某某、某某已經在哪所重點小學報了名!許妍不斷地將情況說給田亦夫聽。田亦夫一般不予以理睬,如果實在要田亦夫表態,他就說,別去湊熱鬧,好學校也會出差學生,差學校同樣能培養出好學生。我們的兒子是後者。

許妍認為,田亦夫的話就是一個失敗男人的自慰語言。什麼是失敗男人?沒有錢,沒有權,沒有人脈——就像阿Q一樣,靠豪言壯語來替自己解圍。

每到這時,許妍就不再出聲了。她能說什麼呢?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幾年下來,許妍戀愛時的那點自信早就沒有了。

許妍想歸想,嘴巴卻沒有說。越是憋在心裏,越是覺得不舒坦;越是不舒坦就越多怨氣。錢多多的四個孩子(包括許卉生的兩個雙胞胎)都上了重點小學,她只生了一個,卻只能屈就到一所三流的小學。

其實,田亦夫曾暗地裏考察過兒子將要就讀的小學,這所小學的師資條件不見得有多差,但生源的組成讓他產生了失落感。他們所住的小區,是由城中村改造而來的,外來人口佔了大多數。這些人的孩子全部在小區里的小學讀書。田亦夫沒有看不起外來人口孩子的意思,但是不能讓自己的兒子和這些人的孩子一塊念書的想法,強烈地佔據着他的心頭。田亦夫開始明白,有能耐的家長,想方設法將孩子送入名校,其理由不言自明。這樣的現實,活生生地擺在他面前的時候,他承認妻子許妍的想法是對的。倒不是許妍非要和有能耐的人攀比不成,而是必須這樣做。他們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人,知道名校之所以能成為名校,肯定有它的獨到之處。

有一天,許妍對田亦夫說,我們去市中心租套房子吧。

田亦夫正在上網。他說,這套房子住的不是挺好嗎,為什麼要去中心區租房?

許妍說,到中心區租房可以讓兒子讀重點小學呀。

田亦夫想了想說,好是好,不過中心區的房租那麼貴,我們租不起呀。租房讀書,田亦夫早有耳聞,然而,算算收入和支出,他根本沒敢想。

許妍沒再出聲,她是個過日子的人,目前他們的收入不寬裕,丈夫精打細算是對的。想想也是啊,去中心區租房住,不但要支付高昂的房租,現在住的房子還得閑置,有什麼必要。

利用在名校的地段租房,或買房將孩子送入名校的方法,不是許妍的發明創造。近些年來,為孩子能入讀名校而買房,或租房猶如一股旋風,在南方這座年輕的大都市盛行,儘管各種媒介不斷呼籲家長不要跟風,政府有關部門也極力淡化名校的作用,但是跟風的家長不但沒有減少,反而在成倍的遞增。

一天晚飯後,許妍和田亦夫在小區里散步。走到北邊五棟時,看見田野的一個同學的家長在搬家。

喲佳佳爸爸,許妍喊了一聲。佳佳是兒子田野的同學,她的父母和許妍很熟悉。

佳佳爸爸看見許妍夫婦后,笑眯眯地走過來,田亦夫連忙上前與他握手。佳佳爸爸連忙說手很臟。

許妍說,你是在搬家呀。佳佳爸爸說,他在中心區租了房子,正往那裏搬呢。

聽說中心區的房租很貴,是這樣嗎?佳佳爸爸說,貴是貴,不過管不了那麼多,只要佳佳能進重點小學,再貴也值得。

許妍心裏很不是滋味,就說,這套房子不是空了嗎?佳佳爸爸說,不會的,可以再租出去,雖然房租少了點,至少能幫補幫補。

許妍到中心區租房的念頭又被勾了起來。雖然她認為佳佳爸爸的辦法既簡單又可行,但真要落實難度也不小。名校地段內的房租年年看漲,兩室一廳的月租已超過三千塊,雖說自己現在住的房子租出去后能收回一部分,但離每月三千的租金還差很大一截。基於上述的因素,田亦夫的態度仍然不明朗。

許妍毫不含糊,說當然要租了,租了房就意味着孩子能上名校,只要孩子上了名校,我情願不買新衣服,不要化妝品。

田亦夫說,這樣下去你豈不是要變成了老太婆了?田亦夫想開個玩笑,許妍根本不容他調侃。

許妍鐵了心。於是,到中心區租房成了他們夫妻的第一要務。

要租房子,田亦夫首先想到的是于濤。他們是在一次幼兒園的家長會上相識的。以往兒子的家長會全是許妍去的,這次恰好許妍有事,臨時要田亦夫代替,他和于濤就是這樣相識的。

田亦夫的印象中,于濤很健談。

田亦夫和于濤說了想租房的事,于濤拍著胸脯說小事一樁。

于濤在一家很有名氣的房地產中介公司做業務經理,這是家私營企業。企業的老闆很器重於濤。他出道時間長,經驗豐富,業務做得很漂亮,這家企業的名氣大,有一半功勞應該歸於濤。于濤就曾經說過,只要委託他操盤的房產,沒有租售不出去的!

雖然有些吹牛的成份,但不可否認的是,于濤作為房產中介的業內人士,的確做的很成功。他是個精明絕頂的人物,能說會道,左右逢源,了解他的人都說他有本事,但不可靠。于濤原先在市建設規劃局工作,因違規為房地產商開方便之門,結果撈了個留用察看的處分,他一氣之下離開了機關。在社會上闖蕩了一段時間后,被這家房產中介老闆看中,他進了這家公司做業務經理。

這已經是四年前的事。當時的這家房地產中介,正處在艱難的起步階段,于濤進來以後,在他的運作下,很快就火爆起來。老闆賺了大頭,于濤也得利不少,換了一套近兩百平米的新房。然而,智者總有失算的時候。于濤當初買房,沒有考慮兒子讀書的問題,只顧欣賞海景了。他的房子是海景式建築,坐在陽台上可以看到海的全景。

于濤的兒子要上小學了,有頭有臉的人都在打名校的主意,他自然不甘落伍,正想着法子,機會就來了。這天,于濤在辦公桌前剛坐下,就接到一個電話。打電話的人自報家門稱自己姓錢,叫錢多多,有兩套房子想出租,地點很好,就在名校的地段內。

于濤當即和他約定了見面地點。

于濤準點到,錢多多遲到了十五分鐘。見面后不斷地道歉,然後,抱怨馬路上車多,一路堵車。聊談中,于濤了解到,錢多多在中心區域內一共有兩套房,全部要租出去。按理說,名校地段內的房子是搶手貨,很容易租去,但錢多多的兩套房子,只能給一個讀書的名額,原因是下半年,他的表妹有兩個孩子想進名校讀書,而且,錢多多的四個女兒已經在名校就讀了。他擔心自己是超生戶,名校不再接納他的孩子,他用弟弟的名義又買了兩套房,並通過關係花錢搞掂了戶口和其他所需證件。證件是真的,但全部沒有檔案。表面上看孩子是弟弟的,但弟弟的孩子全在省城念書。錢多多有錢,卻不會輕易丟失賺錢的機會,為了孩子讀書將房子空置,他不願意。於是,他想出了個兩全的辦法,將兩套房捆綁着出租。

于濤了解錢多多的意圖后,很快有了應對的辦法。他開始例數自己成功的戰例,說得眉飛色舞,為了讓錢多多相信,他把一些其實很平常的事,渲染成了精彩動人的傳奇故事。

好!好!錢多多高興起來,他拍著桌子不停地說,那就拜託了!

世上就是有這麼巧的事,于濤和錢多多談完沒多久,田亦夫就找上門來。天賜良機,于濤高興的不得了,真是想什麼就來什麼。

第二天,錢多多和于濤正式簽約。于濤的老婆了解實情后,勸勸他說,這樣不好吧。于濤不由分說打斷她的話。他說不這樣做,兒子就上不了名校,這是競爭,競爭就是你死我活的,沒什麼情面可講。老婆不再說什麼,兒子上名校是她做夢都想的事,沒有必要再為別人的事和于濤爭了。

于濤的策劃很快付諸實施。許多事情是事後才知道了真相。

于濤帶着許妍兩口子看房子。這是一套三居室兩客廳的單元,打開防火門,一股夾雜油漆味的空氣迎面撲來,迅速地包圍了他們。房子是剛剛裝修過的,看上去簡單、得體、雅緻。

于濤一面介紹各個房間的設施,一面又說如果不滿意,他就請下一個客人來看房。

許妍和田亦夫同時說滿意。許妍怎麼能不滿意呢?她來此租房的主要目的是兒子讀書,至於說房子的佈局是否合理,裝修是否恰當,根本不在考慮之內。

房子租了下來,許妍終於長長鬆了口氣。擇了個吉日就將家搬了過來。對面鄰居是個做生意的商人,家裏有四五個孩子。許妍就想,有錢就是好,自己一個孩子都被整得焦頭爛額,人家四五個個個容光煥發。

沒住上幾天,許妍就開始整夜整夜的失眼。先是為對面的鄰居,後來是為高昂的小區管理費用。

許妍的新鄰居和許妍他們的年齡差不多。男主人靠倒賣「山寨手機」發了財,他叫李和平。李和平的生意經是:用錢買權,再用權換錢。幾年下來,他不斷用錢鋪路,結識了許多手握重權的官吏,於是,一張張與官員的合影佈滿了他的辦公室和客廳。此人有些禿頂,見面總是笑,嘻嘻哈哈跟老相識似的。

許妍不喜歡這種人,卻成了鄰居。人生就是這樣,喜歡的人走不到一起,不喜歡的人卻難以迴避。

李和平將一個很大的鞋櫃擺在了公共的走廊上,雖然緊挨着自家的門口,卻佔據了不少公共空間。這還不算,還常常將兩三輛自行車同時停放上來,七八雙鞋橫七豎八地躺在鞋櫃的周圍,鞋櫃里卻是空的,乾淨整潔的走廊常常變成了雜物間。

開始,許妍沒想過要出面干預,儘管李和平的行為明顯有違公共道德。田亦夫想出面找他說說,被許妍制止了。許妍的心態變了很多,以前她是無法忍受這樣的侵權行為的。直到有一天,兒子被李和平家的自行車砸傷了腿,許妍才不得不向他提出抗議。

李和平表面上說會注意的,之後依然我行我素,沒有絲毫改變。許妍氣不過到管理處投訴了他。管理處答應找他談談。有了管理處的承諾,許妍心裏舒暢了許多,她等著走廊改變面貌。幾天過去,許妍期待的局面沒有出現。有一天,許妍在電梯里遇見了李和平,李和平對她說,你們這些讀書人,講究就是多,管理處找過我了,但我沒法子,單車是孩子們騎的,他們想方便,又不懂事,慢慢來吧。

秀才遇見了兵。許妍終於看清了對方的地痞本相,她不再說什麼,她還能說什麼?如果不是前世修來的福,怎麼會和這樣的人做鄰居?現在許多人生活富裕,有錢了,然而公德意識、公民素質沒能跟上來。這算不算是國人的一種悲哀!

晚上,許妍和田亦夫訴說着心中的不滿。田亦夫藉機說,要不房子咱們不租了。許妍馬上否定他,她的理由是,雖然房子住着不開心,而且經濟壓力大(每月光管理費一項支出就要花去半個月的工資),但是,當初租房是為了什麼?是為兒子能讀名校,如今目的沒達到就半途而費,不是讓人看笑話。再說合同是簽一年的,現在退租,兩個月的押金就拿不回來了。田亦夫沒再吱聲,他知道許妍的意思,再難也要挺過去。

這個夜晚夫妻倆早早上了床,連平日裏追着看的電視劇也沒心思看。許妍在床上躺了很久,卻怎麼也睡不着,越是睡不着,腦子就越清醒,思緒就特別活躍,平時想過的沒想過的事都湧現出來,想的最多的還是孩子讀名校的事情。她自己都沒想到,一直反對唯學歷用人,提倡減輕學生課業負擔的她,竟然也跟風跟趟,想方設法為兒子讀名校創造條件。整個社會風氣都這樣,許妍能逆風而動?現實中,能夠佔有這種優質公共資源的人畢竟是少數。除了原本就是名校地段內的人之外,就是有權或者有錢的人。許妍即不是有權者,也不是有錢者,難度可想而知。可是,這樣的難事,對於李和平這樣的人來說,卻是那麼的容易,他已經有兩個孩子就讀於名校的二三年級,還有一個準備讀一年級。他一個人就佔了三四個獨生子女的名額。憑什麼?不就因為他有錢!一個爆發戶,一個有錢的超生游擊隊長,佔有着比他人多幾倍的公共資源。這樣的社會公平么?

許妍越想越氣,越氣就越煩躁,越煩躁越睡不着。然而,她必須裝睡,她不願意丈夫覺察她內心的不安。

其實,田亦夫同樣沒睡着。他的心裏同樣是翻江倒海,他沒想到孩子入學讀書,看似平常的小事,卻攪亂了他們原本平靜的生活。他不止一次想打退堂鼓,可看到妻子堅定的態度時,只好改變了想法。孩子讀書的事不順心,工作同樣如此。新局長來了以後,他的職位一直平庸無奇。不過,田亦夫認為自己仍然在努力工作著。他針對全市環境保護工作的實際,向局長遞交了一份操作性極強的工作建議。

建議到了局長手裏,局長並不重視。局長說,等他看完后再說,這一等就是半年。有一天,他走進局長辦公室,催問局長看了有何意見,局長正在接待電視台的一位美女記者。他的出現使局長感到難堪,局長正在和女記者暢談他的環保成績。局長看了看他,接着嘴角出現了冷笑,笑中隱含着鄙夷和不屑。然後說,辦公會研究過了,不切合實際。就在田亦夫回身出來,隨手關門的瞬間,局長對女記者說,這種人有病,不知天高地厚。

局長的話再次深深刺傷了田亦夫。是的,他算什麼?一個小小的公務員,人微言輕,他若是個手握重權的大人物,或是個大富豪,局長敢說他不知天高地厚嗎?

現實是不留情面的,田亦夫清楚自己只是個可有可無的小人物而已,小的連兒子讀名校的機會都沒有,活生生的現實的確讓人沮喪不已。他又想到了錢多多,他曾在許妍面前發誓,將來會比錢多多過得好,照這樣的發展速度,只能是天方夜覃。田亦夫更加沮喪,莫名其妙的想打人。

許妍的睡相讓田亦夫覺得她在裝睡,他的心隱隱作痛,他實實在在體會到了小人物的無奈與悲涼。

一年一度的小學新生學位預報開始了。許妍原以為自己是最早到的,沒想到前面已經排了七八十人。她感嘆天下父母心呀!還沒到上午十點,許妍就辦完了手續,不過受理的老師告訴他,他是租房戶,按政策屬於D類,如果學位緊張,孩子不一定能就近入學。老師的話,使許妍夫婦寢食難安。

幾夜無眠。

早上起來的時候,田亦夫的眼圈兒發青,許妍的雙眼則像哭過似的,又紅又腫。許妍說,她實在不明白,政策為什麼總是幫富不幫窮呢?買房者優先,能買起房的人肯定是有錢者,中國社會有錢者畢竟是少數人,而像他們這樣的大多數的孩子,很難享受到優質的公共資源。

許妍坐在梳妝台前,默默地注視着自己紅腫的眼睛,她打算請一天假,她沒有勇氣帶着這樣的一雙眼睛回到單位去。田亦夫想和她說點什麼,又不知從可說起。說句實話,他心裏也是空蕩蕩的。

電話鈴突然響了起來,房間里陡然有了生氣,儘管不知道鈴聲是喜是憂,許妍肯定電話內容與兒了讀書有關,她的直覺向來都很准。

喂,是田野的家長嗎?不等許妍回答,對方又接着說,請你到學校來一趟。許妍想問什麼事,對方已經把電話掛了。

田亦夫懷着忐忑不安的心來到學校。學校負責招生的老師告訴他,由於學位緊張,加上他們所租的房子的業主有孩子入學,因此他的兒子田野不符合入讀條件。

業主也有孩子入讀,怎麼可能?田亦夫好像被人打了一棍子,這一棍子正打在他的要害處,打得他頭暈眼花,不知所措。

許妍聞知后先是震驚,爾後不敢相信,接下來便是怒吼。她盯着田亦夫說,你問于濤是怎麼回事了嗎?租了房,學卻上不成!沒等田亦夫回答(事實上,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對她解釋),許妍已經撲到電話旁,手忙腳亂地打起了電話。

于濤在電話里不停地道歉。他解釋說,他真不知道業主有孩子入學,他同樣遇到了類似的情況,他的孩子是找了領導批了條子,學校才勉強收下的。最後于濤建議許妍找找關係,請領導批個條子。

還能怪于濤嗎?租房合同並沒有註明保證孩子入學。找領導批條,對於他這樣的小人物,更是難於上青天。怎麼辦?就這樣認輸?田亦夫獃獃地站在許妍面前,完全沒了主張。

許妍終於冷靜了下來,關鍵的時候女人總是比男人有主見。許妍說,先讓兒子回老房地段的學校讀一年,明年再轉學回來。她的目光是堅定的。

田亦夫知道,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方案,雖然這樣做,他們的經濟負擔會更重,要支付兩套房子的管理費,想用老房子的租金作補貼的想法也成了泡影。為了孩子的前途,只能如此了。

13

于濤今天的心情不錯。

兒子順利入讀名校,他操盤的兩處地產銷售量再創新高。他決定鼓動錢多多將兩處房產買掉。這是于濤早就盤算好的事。與錢多多交往不久,他就覺察到錢多多買房不僅為孩子入學,更為了炒作賺錢。如果錢多多不反對,他可以一舉兩得。不但可以少花費一年的房租,還能賺一筆可觀的中介費。

現在,該和錢多多亮底牌了。下午,他和錢多多通了電話。錢多多聞聽有錢賺,馬不停蹄的趕了過來。

沒有寒暄和客套,于濤開門見山,他和錢多多的關係就是簡單的利益關係,用不着借什麼來掩飾。

錢多多張口就問,現在賣房真的有錢賺?

于濤一臉謙恭的笑容,他有意地看看了四周,做出一副很神秘的樣子。錢老闆,現在賣房正是時候,過段時間,國家可能會調整房地產政策,到那時——

是嗎?錢多多一愣,國家真要調整房地產政策?

于濤喝了口茶,再次神秘地說道:千真萬確,我有一個哥們在上頭任職,紅頭文件就是他草擬的。

對於這樣的消息,錢多多當然相信了。臉上掠過感激的表情。他說,那你就幫我賣了吧。不過要兩套一起賣。

于濤一愣,兩套一起賣,事先他可沒有想到。他問:另外一套房的租約沒到期吧!

錢多多一笑,你租的那套不也沒到期嗎?就這麼定了,要賣就兩套一起賣吧。

錢多多給他出了道難題。雖然于濤在房地產中介是策劃操盤高手,但市場有時是不以人的意志轉移的。學校開學不久,明年想讀名校的家長,還沒有將注意力集中到買房上來。加之近期房地產市場的各種傳聞,熱了很久的名校樓盤開始冷了下來。于濤用盡九牛二虎之力仍然沒找買家,他將目光再次瞄準了田亦夫。在經過多方面考慮之後,他試探性地給田亦夫打電話,談了建議他們買房的理由。

田亦夫沒有輕易答應他,他說,我從來沒有考慮買房。于濤說,以前沒考慮沒關係,現在考慮也不晚,房子關係到你兒子明年能不能讀名校。

誰知明年又是個什麼情況?田亦夫有些不耐煩了,他說,我有房子住,再說我也沒有那個經濟實力。

田亦夫一口回絕了。

于濤不死心,這樣的結果是他預料之中的,如果一個電話就能搞掂,錢多多就不用找他了。

一個星期之後,于濤帶着一個老闆模樣的人來看房。一邊看一邊給客人介紹房子的結構。

于濤引著那個人在房裏走了一圈,最後停留在主卧室。于濤說這個主卧很有特點,落地窗很大,光線很好,主衛的設計——

于濤和看房的人走後,就幾分鐘的時間,許妍就把問題想明白了。擺在他們面前有兩種選擇,如果不考慮兒子讀書的事,他們完全可以不理會于濤,他愛找什麼人來看房子,與他們無關。如果還要為兒子讀書的事着想,就不能坐視不理,必須採取應對的措施,否則租約期到,業主真的把房子買出去,兒子入讀名校的計劃就徹底泡湯。

許妍又仔細想了想,兒子是他們夫婦的希望,為了兒子就賭一把吧。於是,她決定把房子買下來。許妍把自己的決定告訴了田亦夫。

田亦夫愣了半天,終於倉促地講話了。他覺得再不阻止妻子的行為就來不及了,他意識到眼前的危險,他的心竟然有些慌亂和不安。

田亦夫說,其實沒必要買這套房子。

田亦夫說,買下這套房,我們就成了「房奴」,一輩子就得為房子打工。你願意這樣生活?

許妍抬起頭來,陌生地看着他,她不想回答他,她覺得這個問題他沒有必要問,她更沒有必要回答。

田亦夫一直在那裏看着她。她是回答了,她說我願意!我不能讓兒子輸在起跑線上,為了兒子的前途,我什麼都願意!

房子裏寂靜了下來,只聽到兩人的喘息聲。此後的幾天,沒人再主動提及買房的事。這天晚上,于濤又領着一個女士來看房。許妍沒想到,看房的女士竟然是田野同班同學宋瀟瀟的媽媽。她是為了女兒就讀名校,專門來看房的。

終於有希望了。宋瀟瀟的媽媽高興得不得了,竟像孩子一樣手舞足蹈,她告訴許妍,她一定要給女兒轉學,現在的那間學校生源不好,好多學生的行為習慣都不好,她怕女兒將來學壞了。末了,她還補充說,你們怎麼不買下這套房呀,太可惜了,我就是不吃不喝,也要把房子買下來。

宋瀟瀟的媽媽口氣非常肯定,直到這時,許妍終於打消了心存的最後一絲疑慮,堅定地說,房子我們買了。

他們走後,田亦夫勸妻子,我們還是認真考慮后再定吧。

買!憑什麼別人可以買,我們就不能買?

我們不是沒那麼多的錢嗎?田亦夫小心翼翼地說,他不想再和她發生正面衝突。

沒錢,為什麼沒錢?還不是因為你無能!你不是說過男人要頂天立地,你能頂天還是能立地?

這句話的含義太深奧了。田亦夫曾說過,男人是什麼?男人就是天就是地,男人要頂天立地,能頂天立地的男人才是男人。當初他們談戀愛時,許妍就問過他能不能頂天立地。

許妍和田亦夫都是供薪階層,工作后沒有積攢多少錢,現在為了兒子入讀名校,不但要將全部積蓄傾囊而出,還要成為銀行的奴隸,田亦夫不能不猶豫了。

許妍不理解他的心情,仍舊喋喋不休地說着。田亦夫火了,嫌我無能,你可以再嫁一個能為你頂天立地的!

你說什麼?再嫁一個,失去的青春,失去的歲月,能重新回頭嗎?許妍的心被深深地刺痛了,她突然抓起身邊的一隻茶杯,朝田亦夫摔去。那是一隻陶瓷印花茶杯,家裏一共兩隻,配成一對,是他們結婚時買的,夫妻倆一人用一隻,雖然有些舊了,但許妍喜歡。田亦夫看到許妍抓緊起茶杯的瞬間,想她是要摔過來?她能捨得——還沒想完,茶杯已經從許妍的手中飛出,直奔他而來。他躲閃了一下,茶杯撞在他身後的牆上,發現了清脆的聲音。紛紛落地的碎片夾雜許妍尖利的哭喊聲,說:你混蛋,滾!

許妍說着,直奔田亦夫而來,把他朝門外推。田野第一次看到父母親打架,他知道起因是為了他讀書的事,雖然他不明白,父母為什麼一定要他讀名校?更弄不清讀名校幹啥一定要買房子?所以,他哭泣著說,爸爸,媽媽,你們別吵架了,我不想讀名校。

這一夜,田亦夫是在兒子的房間里睡的。他伸手將房間里的燈關閉,內心的煩躁隨着黑暗從四處里漫了出來,堆積在他的身體周圍,強而有力地擠壓着他。田亦夫心裏陣陣酸楚。結婚七八年了,除了出差,夫妻倆從沒有分床而睡,今天為了兒子就讀名校,竟然改變了他們的生活習慣,這樣下去,往後還有什麼再等着他們?

想到這兒,田亦夫深吸了口氣,再呼出來。他打算妥協,隨妻子的願吧。他想到錢多多,能不能讓他資助一些,錢多多畢竟是擁有幾千萬身家的大老闆。這點錢對他來說不算什麼。

田亦夫替睡眠中的田野拉拉被子,悄悄走齣兒子的房間。他推開了卧室的門,許妍側身躺着沒有理他。田亦夫知道她沒睡着,就說要不你去向許卉借點,以後慢慢還她。田亦夫沒敢說資助。

虧你想的出,真想不明白當初怎麼會嫁給你。許妍很生氣地說。

田亦夫沒想和她鬧,停了一會兒又說,要不動員我爸媽,把他們的舊房子賣了,值個十幾萬的,然後再湊湊。

房子賣了,他們住哪兒?許妍還是轉過身來。

和我們一起住唄。

許妍沒再說什麼,她想這是個不錯的辦法,雖然許妍極不情願和老人住一塊,不過,這樣可以少向銀行借貸十幾萬。

她動心了。

田亦夫的父母不贊同他們的做法,為了孩子讀小學,要承擔如此大的經濟風險,他們認為不值得。房子沒買成,卻意外地知道了房子的賣家。

許妍知道賣家是錢多多時,心裏自然就有了想法。她決定勸許卉暫緩一年賣房,等田野明年轉學成功后再賣,這樣她就不用背如此沉重的包袱。

許妍把想法告訴了許卉,許卉想了想,要她直接去找錢多多商量。許妍猶豫了,她說錢多多能答應嗎?這些年來,她從未稱錢多多為姐夫。

許卉說他應該會同意的,田野畢竟是我的親外甥嘛。許妍聽得出許卉的底氣不足。

對於錢多多,許妍一直很冷淡。在她眼裏,錢多多能棄前妻再取許卉,不外乎是錢的作用。讀書時,許妍一直認為錢不是萬能的,結婚後,生活卻處處讓她感覺錢的能量。有時,錢的作用之大之廣,使她自嘆不已。按說,許卉已和錢多多結婚生女,錢多多是她的親姐夫,通常姐夫和小姨子之間應該很好相處的。俗話說:小姨子有姐夫的半個屁股,可許妍死活不願意和錢多多套近乎。

許妍有自己做人的底線。

當然,許妍心裏同樣藏着一絲欽佩。錢多多從農民工,奮鬥成為大亨,就憑這一點,值得她欽佩,錢多多是個男子漢。特別是她和田亦夫結婚後,更覺得錢多多的成功有讓人信服的地方。

正是因為這些複雜的心理因素,當許妍站在錢多多辦公室門前的時候,她的心裏還是有些慌亂,這種心理是不由許妍掌控的。要說慌什麼,連她自己都無法確定。就像要去見一個決定自己命運的掌權者,生死榮辱全部攥在他手裏。雖然心裏沒有底,她還是安慰自己說,管他呢,不同意就算。

因此,她敲了敲門。過好一會兒,才聽到錢多多喊了一聲:進來。

錢多多的一聲「進來」,聽起來很傲慢,很冷漠。許妍想錢多多是知道自己要來的,公司前台小姐也通報過他。看來,他是有意做給她看的。

許妍猶豫了片刻,推門走了進去。許妍沒想到,錢多多的辦公室真大,足足有一百平米,他坐在寬大的橢圓型辦公桌後面,更顯得他的矮小,不過神情卻像掌控著世界命運的希特拉。

見了面,錢多多倒還算是客氣,他說,坐吧,找我有事?

許妍把自己的想法說了。錢多多張口就拒絕了。他說,我從不做虧本的買賣,你想想,等到明年,如果房價跌了,賣不出去了,損失是你負責還是我負責?你還是另外想辦法吧。

許妍像是沒聽見似的,愣愣地坐在那裏。其實她是聽見了,她什麼都聽明白了。儘管來時心裏有所準備,這樣的結果,還是讓她傷心至極。她只覺得心裏有什麼東西斷裂了,斷得很徹底很果斷,沒有絲毫的糾纏。頃刻間,她眼裏的淚水嘩嘩地奔瀉出來,她滿臉都是淚水。

晚餐時,許卉知道結果還是感到意外。不可能吧。她說,錢多多真是這麼說的?許妍告訴她是真的,許卉還是難以置信。她給錢多多打電話。錢多多說他正在忙,有什麼回家再說。就把電話掛了。錢多多最近的行蹤總是神神秘秘的,不會是外邊又有女人了吧。

14

許卉的擔心是有原因的。

自從她生了兩個女兒之後,錢老太太一直拒絕她住回別墅。錢老太太沒有多少文化,只識得寫自己的名字,卻有着一套固執而不為他人理解的人生理論。她窮了半輩子,臨老了兒子成了富商,且事業蒸蒸日上,如此巨大的家業,如果沒有一個男孫來繼承,老太太無論如何難以接受。

一開始,錢多多把許卉不能生育的消息封鎖的嚴嚴實實。她每次問起,許卉為啥這麼長時間沒再懷孕,錢多多總會說,再等等,許卉的身體還沒有完全恢復。她嘴裏沒說什麼,心裏總是犯嘀咕:一年多了,現在的年輕人真是嬌氣。憑她的經驗,女人完全可以一年生一個,她當初就是這樣將多多帶到人世間的,多多前面已經有六個姐姐了。當兩個雙胞胎孫女開始讀幼兒園后,錢老太太更覺得錢多多有事瞞着她。受一種直覺的驅使,她很嚴肅地將錢多多叫到了跟前,要錢多多和她說實話。錢多多感到無法再隱瞞下去,就實話實說了。老太太聽了后,先是傻傻地愣了一陣,然後就暈倒在沙發上。

錢老太太醒來后再次進行絕食,大家輪番勸她想開些,身體要緊,先吃些東西。錢老太太說,吃飯可以,你們必須答應我一件事。錢多多說,只要你肯吃飯,十件我都答應你。錢老太太要眾人退出去,只留下了許卉和錢多多。

錢老太太要錢多多答應,必須再找個姑娘為她生孫子,許卉如果反對,就和她離婚。不管花多少錢,孫子是她的命,錢家的根。

許卉頓了頓,看了一眼錢多多說,媽,我可以答應。不過——

許卉遲疑了一下,猶豫着是否要把自己的擔憂說出來。錢老太太完全誤會了許卉的意思。她急忙說,你同意就行,餘下的事我來辦。

事情就這樣定下來,許卉沒再說什麼。她很想給這個老東西無恥的臉上扇一記耳光,老不死,老封建,把她的生活攪得猶如一團亂麻。她明白,從一開始,她就陷入了被動,原以為形成事實后,老太太會罷手的,現在看起來,麻煩才剛剛開始。

許卉是從郗慧琳的電話里知道全部的經過,包括錢老太太出重金選美,然後金屋藏嬌,簽定借腹生子的合約——當然,郗慧琳主動打電話向許卉說明,自然有她不可告人的目的。雖然沒見過人,不過,許卉不是傻子,她聽出了郗慧琳的用意,所以才去找母親商量。

許卉和母親許麗華商量后,認為與郗慧琳聯手,共同對付錢老太太是上上策。按照許麗華的想法,錢老太太想要孫子的念想是不會改變的,只要一天沒有得到孫子,這個家就不可能有安寧之日,惟一的辦法就是斷了她的念想。要做到這一點,必須藉助郗慧琳的力量。只要郗慧琳配合,事情就好辦。

有了這樣的主意,許卉越來越想跟郗慧琳見面。她覺得她和郗慧琳之間,應該可以找到共同點。郗慧琳不就是想要錢嗎?要錢就有的談。相信她同樣不甘承擔母子分離的痛苦,不管是以什麼方式出生的孩子,都和母親血脈相連的。女人的心是相通的。

雖然理論上可行,等到許卉站在郗慧琳住的門外時,心裏的確有些緊張,她怕郗慧琳拒絕合作,甚至將她的計劃告知錢多多,如果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她真的不知道該如何應付。

郗慧琳真的不錯,長相,身材完全一流。錢多多他媽的真是艷福不錯,一個矮男人,身邊圍着這麼多的美女。看起來,郗慧琳至少比她小十歲,年輕就是優勢,如果她為錢多多生了兒子,再有自己當的想法,許卉只有離婚的路可走了。

當許卉向郗慧琳說明了自己的身分后,剛才還表露在郗慧琳臉上的笑意一掃而光,警覺地向後退了一步,說,你怎麼找到這裏來的,想幹什麼?

顯然,郗慧琳沒有想到許卉會找上門來。

看着郗慧琳的表情,許卉在心裏先笑了起來。在自己面前,她還是心虛的,害怕的,欠意的。所以,她很流利地表明了自己的來意。她說,你不用緊張,我想和你談談,談談你為錢多多生兒子的事。

郗慧琳沒有表示什麼,側了側身子,將許卉讓進屋。她斷定許卉不是來找事的,兩個女人坐下來商談錢多多生孩子的事,正是她打電話想做的事。

你真想為錢多多生兒子?

沉默。郗慧琳沒有回答。

你主動打電話對我,說明你不想為他生兒子。許卉有意停頓了一下,想看看郗慧琳的反應。郗慧琳仍然沉默,證明她的猜測是對的。她接着說,如果我有辦法使你不用經歷分娩的痛苦,同樣達到目的,你願不願意做?

郗慧琳用懷疑的目光看着她,然後把目光定格在許卉的臉上,她想探究出藏在她內心的想法。

你應該相信我的真誠度,我幫你,是在幫自己。然後,許卉把她如何嫁進錢家,生了兩個女兒后,又如何被錢老太太嫌棄的經歷說給了郗慧琳聽。當然,對她不利的事情,特別是她和醫院的朋友,合謀欺騙錢多多的事,她省略沒說。

你想怎麼辦?

你和錢多多在一起時,採取避孕的措施,當然,不能讓他有所覺察,等時間長了,你懷不上孩子,我再找借口帶你上醫院檢查,你肯定是不會有什麼毛病,然後將不孕不育的問題推到錢多多身上,餘下的事由我來辦。

郗慧琳用微笑代替了先前的不快,微笑已經證明她對許卉的說法表示贊同。真是不謀而合。不過她還是保持着沉默。沉默可以為自己保留迴旋的餘地。

許卉說,其實,在沒見到你之前,我就斷定你是個漂亮的女人。你能和我說說,當初為什麼——

郗慧琳說,沒那麼多為什麼。說白了就是充分利用現有的資源賺錢,女人的資源是什麼?就是自己的身體。你說對了,我就是為了錢,從這點來說,你我應該是相同的。你當初不也是為了錢才嫁進錢家的嗎?

我和你不同。也許,我們有相近之處,我是正式嫁給錢多多的,而你——許卉沒有往下說。

正式嫁給又怎麼樣?你同樣要來求我么。許卉的話讓郗慧琳覺得她太霸道,不能平等的對話。有錢的人,好像都是這樣的。等我有了錢,我比你還要做作。

許卉從袋裏拿出事前準備好的五萬塊錢。這是定金,你先拿着,事成之後,再付另一半。

郗慧琳說,我可什麼都沒答你。

許卉笑笑說,你不該拒絕我,更不會拒絕我的。

郗慧琳也笑了。

許卉走後,郗慧琳很興奮。覺得自己的這趟買賣賺大了,她把自己的行為定性為買賣,內心沒有半點的不安和羞愧。出賣資源,收取報酬,天經地義。

跟錢多多的買賣,打亂了她先前的生活,特別是和魯班的見面少了。她真的不知道魯班怎麼看她和錢多多的事。魯班是個挺狂妄的人。當然,他的狂妄缺少支撐點,因此,他的**總是得不到滿足。對這樣的男人,她既喜歡又害怕。

錢多多說要去省城辦點事,大概要兩三天時間。郗慧琳放下電話就把消息告訴了魯班,要他晚點過來陪她。魯班說,為什麼要晚點,反正現在沒事幹,在街上閑逛,不如早點過去。郗慧琳仍然堅持要他晚點來,她擔心早了被鄰居看見,或者是被錢老太太碰見,那就麻煩了。

魯班是晚上十一點來的。一進門,郗慧琳就拿出兩個紙袋,要魯班沖完涼后試穿一下,看看合不合身。她晚飯後去了一趟商業城,花了幾千塊錢為他買了兩套衣服。

魯班很高興,連聲說不錯,人靠衣裳馬靠鞍,這話真不假。謝了。他還摟着郗慧琳親了親。

郗慧琳說,謝什麼,應該的,讓你也分享我的豐收果實。

魯班的臉色忽然沉了下來。郗慧琳問,怎麼了,我說錯什麼了嗎?

沒有。魯班開始脫去穿在身上的衣服。一個大男人,靠吃軟飯過日子,我覺得很沒臉面。

郗慧琳安慰他說,你別太在意形式上的東西,等我拿到了所有的報酬,我們就辦公司,要不就開餐館,我想一定能賺大錢的。

魯班搖著頭說,最少還得等一年,我等不及了。要不這樣,最近股市又開始火起來了,我看了一些股評家的分析,他們認為股市能漲到7000點附近,你把現有的錢給我,我到股市去搏一把,你說行嗎?

郗慧琳說,你從沒炒過股,股市行情瞬息萬變,我看還是不要進去為好。

你是捨不得那點錢吧?要不算我借的吧,半年,半年後我連本帶利還給你,利息比銀行高些。

郗慧琳不想鬧得兩人不開心,她還是很照顧魯班的自尊心,就說,過兩天看看再說。

魯班睡到第二天中午,才很不情願意離去,郗慧琳終於鬆了口氣。她一早起來做好了早餐,多次催他起來吃,他卻懶洋洋的說,讓我再多睡一會兒,好久沒睡過這樣的好覺了。直到郗慧琳忍無可忍,掀掉他身上的被子,強行將他拉了起來。吃飯時,他還兩次和郗慧琳提起炒股的事。郗慧琳想讓他趕快離開,只好說想好了就答覆他。

郗慧琳絕對沒想到魯班晚上不請自來,他提着裝滿東西的大袋子站在門外。郗慧琳不解地問,你這是幹什麼?

不幹什麼,就是到你這兒住幾天。

郗慧琳說,什麼?你說什麼?

魯班說,我沒地方去了,在這裏借住一下,你不反對吧?

胡鬧。這又不是我的房子。

那又怎樣,反正現在是一個人住着。魯班說着,很隨意地將手裏的袋子,放到一旁的鞋柜上。

魯班,別胡鬧了。郗慧琳急了,他真在這裏住下去,麻煩可就大了。

我不住這兒也行,除非你給我錢炒股,保證三個月後連本帶息還你。

此時的郗慧琳只能答應他的要求,說給你二十萬,你明天去銀行開個帳戶。

二十萬能幹啥?至少得五十萬。魯班認定郗慧琳有錢,他覺得郗慧琳的錢來的太容易了。他媽的,男人和女人就是不同。男人累個半死,只能掙兩個血汗錢,女人只要願意脫褲子,錢就像流水,嘩嘩地往口袋裏流。要知道,如今有了財富就等於有了天下。

郗慧琳說,我又不是開銀行的,沒那麼多的錢。對於魯班的步步緊逼,郗慧琳心裏產生了很強的反應。這麼多年,她對他太了解了,或者說不完全了解。他這個人確定要做的事,就一定要做,沒有人能阻攔他。郗慧琳知道,對於魯班,他不能掉以輕心,否則,他有可能壞了她的大事。

郗慧琳從卧室里拿出一本存摺遞給魯班,說只有三十萬,你要就拿去,不要我就沒辦法了。

魯班想了想,還是接了過來。他其實不知道郗慧琳有多少錢,他是本着能多則多點,錢多股本就大,就可以多賺些。

魯班走了。郗慧琳的心裏很難過,她的難過是有根據的,因為她覺得魯班變了,變得不再看重感情了,他現在的眼裏全是錢。魯班的變化,使得隱藏在她內心深處的內疚,化作了更強的動力,她要憑藉自己的身體資本,掌握更多更多的財富。

魯班走後沒多久,錢多多就回來了。郗慧琳慶幸沒有留魯班在家裏過夜,否則先前所做的全成了無用功。

錢多多進門就上上下下打量着她,郗慧琳躲開了他的目光,說才過了兩天就不認識了。錢多多說,不是不認識,是感覺有點不一樣。錢多多的話說得郗慧琳心裏嘭嘭狂跳。

男人的直覺沒有女人敏感,錢多多只是說說而已,沒有深究,而是快速地去沖了涼,摟着郗慧琳上了床。他在床上對她說了去省城的事,郗慧琳才知道他提前回來的原因。

錢多多忙完就睡去了,郗慧琳卻睡不着。

15

房子買了,兒子順利地進入名校就讀,田亦夫沒有絲毫的歡喜和欣慰。他想過平靜安穩的日子,許妍卻不讓他的日子平靜。

當初為了買這套房子,他做通他父母的工作,將價值十萬元的舊房子賣掉。父母親原本是不同意這麼做的。父親說,房子買了,我們兩位老人住哪兒?田亦夫當時是說和他們一起住。父母親沒有表態,不過還是聽從了田亦夫的話,賣了舊房,賣房的錢全部湊給了他們買了新房。其間,田亦夫的父母回老家住了一段時間,想等田亦夫把新房安頓好再過來。

搬進新房已經好幾個月了,田亦夫幾次提出把兩老人接過來住,許妍總是說等等再說吧。天氣開始轉涼了,老家的房子多年失修,根本無法擋住嚴寒,父母來電話催促了幾次,許妍陰沉着臉不說好也不說不好。

田亦夫當然明白許妍的心思,她根本沒打算讓他們來住。不是許妍不孝順,而是他們沒有經濟能力。父母年老多病,每月光醫藥費就是一筆不小的開資。

立冬前一天,田亦夫的父母突然出現在他們的面前。田亦夫說你們怎麼來了?父親說,房子有他們的一份,他們是要過來住的。

事情到了這一步,田亦夫也沒有了辦法。

許妍下班后回家才知道公公婆婆來了,當面她不好說什麼,因為她確實承諾過要一起住的,再說買房子他們是給了錢的。只是她心裏堵得慌。

晚飯,田亦夫叫了兩碟外賣,親自下廚炒了三個菜,又煮了一大碗西紅柿雞蛋湯,對於平民之家來說,這頓晚餐算得上豐盛了。可是人人都沒有胃口,兩個老人草草吃了幾口,就擁著田野坐在沙發上,一聲不吭。而許妍和田亦夫則各自陰沉着臉,想着各自的心思。

其實,就算許妍一萬個不願意,又能怎麼樣呢?兩位老人是田亦夫的父母,也算自己的父母,不忠不孝不是許妍想做的事。只是兩房一廳該如何住?讓兩老的住客廳不合適,兒子田野住,肯定會影響他的休息和學習,自己節衣縮食湊錢買房的目的不就是為了兒子嗎?

許妍想了很多,想了很久,最終決定她和兒子一起住,讓田亦夫睡客廳,他是兒子又是父親,做出點犧牲是天經地義的。

許妍把想法對田亦夫說了,田亦夫總鬆了一口氣,心想許妍的主意還算可以。

這樣的日子過了不到一個月,不僅許妍煩了,連田亦夫也過不下去了。

為了省錢,他們一日三餐不再豐盛,大多數清湯寡水,一些該花的錢也省去了。田亦夫心裏不暢,但沒說出口。最要命的是,現在的許妍,將一兩角錢看的比自己生命還重要,如此的吝嗇使田亦夫無法忍受。

一天下班后,兩人一起去菜市場買菜。家裏很久沒有改善生活了,他看市場里的蝦不錯,就建議許妍買斤蝦飽飽口福。許妍開始沒同意,田亦夫沒理她,直截了當地和商販談起了價錢,說好十八塊一斤,許妍不幹,非要降到十三塊才行。商販不答應,堅持要十八塊。

許妍說不買了,田亦夫心裏很煩,對商販說:好好。十八就十八。他要掏錢給商販,許妍生氣了,說,你的胃就那麼金貴?不吃蝦不能活了!田亦夫真來氣了,說不吃就過不去,今天一定要吃。你真差勁呀,兩個錢看的比腦袋大,真像個母夜叉!

誰是母夜叉?你說誰是母夜叉?你才差勁呢,有本事你賺大錢去呀,沒能耐還想享受。

兩人越吵聲越大,甚至開始推推搡搡。商販一看這架式,急忙將他們倆隔開說:別吵了,別吵了,這裏有一斤多死蝦,十塊錢你們拿去吧。

商販的話不僅傷了田亦夫的自尊,也激惱了田亦夫,他把商販遞給他的一袋死蝦,狠狠地摔在地上,我就是吃死蝦的料?瞎了你的眼!

許妍看他這個樣子,眼淚刷地涌了出來,扭頭跑出了菜市場。

夫妻間的隔閡,就在日復一日的爭吵中悄悄滋生了。人們常說:小兩口吵架不記仇,白天吃的一鍋飯,晚上睡着一個枕頭。然而,田亦夫很久沒有和許妍睡一個枕頭了。不是他不想,而是沒有這樣的空間。每當半夜,客廳里只有他一個人的時候,心裏的那種煩躁,那種渴望會穿腸透心而過。田亦夫在機關里是個小人物,沒有人請他吃飯跳舞卡拉OK,下了班就回家。以前吃完飯,還可以看看電視消磨時光,如今許妍連電視也不讓看了,說是看電視影響孩子學習。田亦夫心裏明白,他是受了父母的連累。母親天生一副大嗓門,看電視劇時又愛議論,為此,在房間里做作業的田野曾提出過抗議。

夫妻長期沒有了該做的功課,互相之間的感覺就會越來越遠。這天,田亦夫等父母和兒子都睡了,強行把許妍從卧室拽到了洗澡間。開始許妍很不情願,在田亦夫的愛撫下漸漸有了反應,剛要開始行事,外面就響起了敲門聲,母親在外面喊:誰在裏面呢?快點,憋不住了。

田亦夫趕忙說好好了,想接着和許妍親熱,許妍心情大壞,穿上睡衣拉開門,氣乎乎地回了卧室,還特意把門從裏面上了鎖。

田亦夫覺得這樣的日子過得真沒意思。

田亦夫不願意這樣生活。於是,他對許妍說,咱們別鬥氣了,好好過日子吧!我會想法賺錢的。許妍沒好氣地說,誰和你鬥氣了,值得嗎?你看別人的日子,會過得像我們這樣嗎!

別人的日子,也就是有錢人的日子。田亦夫知道許妍話裏有話,和許卉比,他們的日子確實不叫日子,有錢和沒錢是不一樣,一個天一個地。

田亦夫不知不覺做起了發財夢。這天,他進電梯碰見了富商李和平。李和平對着他笑容可掬,還告訴田亦夫,他家裏新買了自動麻將台,請他有空過來玩玩。田亦夫對麻將有些興趣,只是他沒錢玩,所以敷衍著轉身走了。

吃完晚飯,田亦夫打開電視機,想看看有什麼好節目,剛打開,許妍不高興了,說不看電視就不能活了,開電視影響孩子學習。

田亦夫關了電視,愈發覺得無聊沒意思。於是起身去了陽台想透透氣。

隔壁房傳來了陣陣麻將聲,噼哩啪啦越來越近,本來就心煩,雜訊使他更心煩意亂。田亦夫轉身朝對過望,清晰地看到對面窗子裏有四人圍台坐着——雜訊正是從那裏發出的。

他知道是李和平的家。以往,田亦夫是不會出面干預的,多一事為如少一事,儘管麻將擾鄰,有違物業管理條例,但是,今天的田亦夫心裏不舒暢,他就要管管。

敲開了李和平家的門,李和平見是田亦夫。問你有什麼事嗎?。

我?——田亦夫沒有想到他會這樣問。頓了頓說,我聽到你們在打麻將,我想——

好啊,正好有人要走,你來了正好。李和平很熱情地將他讓進屋裏。

田亦夫推脫沒帶錢,李和平說沒關係,我有錢,你先拿着,贏了算你的,輸了算我的。

幾個人都沒想到,田亦夫的牌技和運氣很好,玩了兩個小時,基本上是他在和牌。時間接近午夜,田亦夫已經贏了一千多塊錢了。田亦夫提議結束,避免影響鄰居休息。

回到家裏,父母妻兒已經睡了。他沒有開燈,悄悄地在客廳擺好摺疊床。田亦夫很興奮,好長時間沒能入睡,他想如果手氣好,一個月贏幾千塊錢不成問題,這樣的賺錢方式比做什麼生意都強。

田亦夫找到了發財的捷徑。

星期五晚,田亦夫剛吃完飯,李和平就來電話約他開台。田亦夫對許妍說,去對門打牌,沒等許妍說什麼,他已經轉身出去了。

這一次,田亦夫就沒那麼幸運了,打了一晚上只和了一把牌,不僅將上次贏來的錢輸光,而且還借了李和平兩千塊。輸了錢,田亦夫的心情自然就不好,回到家裏倒頭就睡,可惜眼前全是牌桌上的情形。

第二天,李和平沒到中午就開始約田亦夫。他在電話時說:喂,睡夠了吧,來來,快過來,就缺你一人了,快點。

田亦夫放下電話獃獃發愣,他不知道要不要去,心裏很矛盾。因為打牌,他欠了李和平的錢,可是不去,肯定讓李和平看不起,再說欠他的錢又怎麼還?還是去賭上一把,興許能將輸的錢贏回來。如此一想,他又敲開了李和平家的門。

李和平很慷慨,他沒有計較田亦夫空手套白狼的做法,還是那句話:贏了算你的,輸了算我的。

手裏沒有錢,心裏總是沒底氣,田亦夫採取了保守的打法,沒敢按自己的思路出牌,於是越輸越沒底氣,越沒底氣越輸。沒到晚飯時間,又欠下李和平三千多塊,加上上次欠的,他已經欠了李和平六千元。

李和平笑着對他說,錢是身外之物,別看得太重。

當然,李和平的慷慨不是沒有目的的,他覺得田亦夫在政府部門工作,說不定將來會有用處,給他些甜頭吃,儘可能將他控制在自己手裏。富商傍權貴已成時髦。而田亦夫呢,因為兩次打牌輸了不少錢,改變了他想用麻將致富的想法,他在心裏警告自己,當心呀,這樣下去會是個無底洞。

田亦夫用各種理由推脫了李和平的邀請。這天晚上,他做了個夢,夢見他中了福利彩票。雖然只是個夢,卻給了他極大的啟發,他的眼睛盯上了福利彩票。

從此之後,田亦夫就經常獨自坐在書房裏,獃獃地看着一個地方,盤算着什麼時候能賺一筆大錢,他甚至想過有一天他會中福利大獎。他瞞着許妍偷偷買了兩期福利彩票,沒有出現所期望的結果,他想連繼不斷地買下去。不過,每期十元的開銷,對他來說實在難以應付。小的時候曾聽大人說,錢錢,命相連;一分錢難倒英雄漢。先人總結的每句話都是經典。

晚飯後無事可做,田亦夫想寫點環保方面的文章。剛有點思路,隔壁又響起了麻將聲,這樣的聲音像磁石,時刻吸引着他的注意力,更像魔棒,攪得他心煩意亂。他想李和平是有意的,李和平是在提醒他,還欠著賭債,更是向他表明有錢人和沒錢人是不一樣的。

心裏的反感情緒越來越濃,生活變得無比的煩躁而沉重。一連幾天,他徹夜難眠,客廳里一坐就是一宿,沒心做事。

忍無可忍了。他以業主的名義打電話到物業管理處,向值班的保安小楊投訴,請他出面制止有違公共道德的行為。小楊是個很負責任的保安,他當即上樓對李和平進行了批評。麻將聲停了半個小時,又再一次響了起來。田亦夫又氣又急,再次向小楊投訴。

小楊沒能再次制止李和平,反而被他奚落了一番。他說,你不就是個小區的保安嗎?你的工資還是我發的,你有什麼權管我?你要是存心和我過不去,要想想後果。

保安員小楊臉色蒼白嘴唇顫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沒過幾天,李和平又打電話邀田亦夫去他家打麻將。田亦夫說還是不打吧,影響鄰居休息。李和平哈哈笑着說,你不必擔心,管理處不會幹涉的,那個愛管閑事的保安,已經被管理處除名了。

什麼?田亦夫獃獃地舉著話筒。這算什麼事?這個世界還有真理嗎?我怎麼和這樣的人做了鄰居?

田亦夫把事情的經過對許妍說了,許妍一點也不驚奇。她說,現在的有錢人,要風得風,要雨是雨,每個人都有一個龐大的社會關係網,過去是講為人民服務,現在是為老闆服務,小楊不知死活的往上撞,肯定是頭破血流。

田亦夫一時無語。他不得不承認許妍一語擊中要害。這是個權錢交替輪換的世界,沒錢沒權的人只能被別人玩於掌心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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孿生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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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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