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相親

第2章 相親

三年前,柳村。

柳村之所以叫柳村,是因為村子里的人家基本都姓柳。

村子里以前為了防土匪,挖了很深的壕溝護村子,現如今壕溝邊上都種滿了柳樹。

春天一到,不敢說能跟著名的「蘇堤」媲美,可柳綿綿心裡也總能浮現諸如「楊柳岸曉風殘月」這等美麗的詩詞。

小學時,柳綿綿曾經跟父母抗議過她的這個名字。

「我不要叫綿綿,同學叫我軟綿綿的小綿羊!」

看著女兒攥著小拳頭氣的倆小辮都要翹起來,當小學代課老師的父親柳大志把她拉到懷裡,擦乾她的眼淚說:「他們都不看書,懂個啥?『好風憑藉力,送我上青雲。』等你長大就知道了!」

柳綿綿對於父親的話深信不疑,因為,父親最疼愛她,每次被母親打罵,都是他護著自己,哪怕連累他也被母親一起罵。

可是,此刻,父親卻痛苦地躺在東屋裡的木板床上,咬牙忍著斷腿的傷痛。左腿粉碎性骨折,想想就知道有多痛苦。

和弟弟同時拿到B市的大學錄取通知書沒有喜悅,有的只是滿滿的擔憂和辛酸。

為了多掙點錢供自己和雙胞胎弟弟念書,父親跟隨隔壁村子里的包工頭去省城做防水施工,失足從三樓摔下來,好賴撿回一條命,不過因為腿部摔傷,怕是以後再也不能幹重活。

包工頭把人送回家后,只給了500塊錢看病,再也不管。

家裡的那點積蓄也基本花光了,父親在床上苦熬著,時不時強忍著痛的悶哼讓綿綿心底揪著疼。她給父親倒了水,又浸濕了毛巾讓父親擦了把臉。

柳綿綿做完這一切走到院子里,坐到母親身邊。

母親楊鳳霞高聲咒罵:「日他娘,那麼多人咋就摔著你了,光躺床上哼哼有啥用,孩子上學的錢能哼出來嗎?」

陽光透過泡桐樹寬大的心型葉片灑下斑駁的陰影。有一縷碎光剛好照在柳綿綿的臉上。她往邊上挪了下自己坐著的靠背小椅子。覺得楊木椅子硌的很難受,泡桐樹上的知了聒噪個不停。

聽著母親惡毒的咒罵父親,她的心情也煩躁起來。

母親一邊罵著,一邊擇著韭菜。

綿綿看著母親楊鳳霞,剛四十四歲的她,因為常年做農活,風吹日晒,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老的多。皮膚黃中泛黑,在她彎腰撿菜的時候,就能看到她頭頂根根白髮。

不過那天然不加修飾的柳葉眉和眉下那雙閃著堅毅目光的雙眼,以及挺直的鼻樑宣示著,母親從前真的是個美人,只是她的美被苦難的生活磨礪殆盡,生活的壓力讓她的脾氣越來越壞,動不動就罵人,出氣筒就是自己和父親柳大志。

「柳大志,我當初是瞎了眼嫁給你這個窩囊廢,連孩子上學的錢你都掙不來!你躺在床上算清凈了,讓我們娘們該咋活?」

「娘,你別罵爹了,他也不想這樣……」

楊鳳霞從沾著黃泥的竹籃里拿出一把韭菜。撕下黃葉,搓掉根部的老皮,扔進一側的塑料盆里,然後她調轉火力對準了女兒。

「綿綿,你是女孩,早晚要嫁人,念大學也沒有什麼用?咱家攢的錢,全讓你爹看病花光了,外面還欠了好幾千……李大炮能給你說魏家那媒茬,是咱家燒高香了。我再跟你說一遍,今天,人家要是看上你,你不願意也得願意。」

柳綿綿把木椅子往母親跟前挪了一步,也拿起幾棵韭菜。悶聲說:「娘,我出去打工掙錢給爹看病吧?我不想這麼快就定親。」

「你不想這麼快就定親?你還想上天呢!你看看咱們村還有你這麼大的閨女沒定親的嗎?就是太慣著你了!上次黃村那個書記的兒子你嫌棄人家傻,不願意,我都依你了,這次你得聽我的。」楊鳳霞氣得把韭菜扔到籃子里。

「我告訴你,你爹以後恐怕就是個廢人了,我一個人種地能掙幾個錢?你跟東風倆人只能一個去念書,你是姐姐,讓著弟弟。再說,一個閨女早晚是要嫁人的,念書有啥用?」

想到父親,柳綿綿沉默了。

跟村裡的女孩子比,她簡直是太幸福。當初跟自己一起念初中的銀鈴、春花都是初中沒有畢業家裡就不讓讀了,輟學在家裡幫大人干農活,銀鈴為了給她耳朵有毛病的哥哥換親,嫁給了一個大她十幾歲的一個瘸子,只要哥哥嫂子這邊鬧點矛盾,瘸子丈夫就毒打她,她哭著跑回來很多次,都被她父親送回婆家。

中考時,自己和弟弟同時考上市一中。母親當初就覺得倆孩子一起念書負擔太重,想讓她留在家裡幫著干農活。

沒想到一向對母親言聽計從的父親卻一反常態,不顧母親的辱罵和村裡人的勸告,毅然決定讓她去念高中!

父親說:「孩子好容易考上了高中,我就是拉棍要飯,砸鍋賣鐵也要供他們上大學。」

為此,父親才辭掉代課老師的工作,跟鄰村的包工頭出去干防水。若不是自己非要念書,或許父親不會受傷,此刻不會躺在床上咬牙強忍疼痛還要聽著母親的辱罵。

淚水蓄滿綿綿的眼睛,無聲地落下。

見女兒沉默著流淚,楊鳳霞停止了罵聲。

屋裡的柳大志心裡也不好受,除了身上的各處傷痛,心疼女兒而能無能為力的挫敗感,讓這個老實的中年男子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自己養的閨女自己知道。

綿綿打小就善良、孝順、要強,不像別家孩子不能體諒父母的辛苦。只要有時間,家裡、地里的活她都會搶著干,就像要彌補她因為上學而耽誤的活兒似的。

只要在家,她每天都把屋裡屋外收拾一遍。院子里的樹葉雜草也都清理得乾乾淨淨。搶著進灶屋做飯。

「綿綿,魏庄那家孩子不錯。他爹是個瀝青頭(防水包工頭)。家裡四間大瓦房早就蓋好了,倆姐姐都出門子了。李大炮說了,等結婚後,他家在市裡再買套樓房。這樣的條件咱們十里八村都找不到。」

楊鳳霞到底有點於心不忍,安慰女兒。

再抬頭看看太陽,自言自語地說:「他們也該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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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綿綿你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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