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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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日上三竿我才起床。可能是昨天那根未知靈草的關係,我的身體機能沒我想象的那麼糟糕,雖然說不上充沛,但也不至於有氣無力。

我走進辦公室,發現只有尼瑪在。

「你終於起來了。怎麼樣,還好吧?」

「還好,還好。對了,所長呢?」

「哦,他一早去縣裡了。」

難怪早上沒人叫我起來長跑,原來如此。但願他在縣城可以待久一點。

我來到我的辦公桌前,從抽屜里拿出單反照相機,擺弄起相機來。當看到查亞那幾張時,我本想略過,但還是忍不住停了下來。查亞雖然不是經過專業培訓的模特,照出來的相片雖然談不上氣質出眾,但別具一格,自然、清新、質樸,特別是她的笑容,淺淺的酒窩,白白的牙齒,再加上一雙秋水眸,靈動自然,讓人頓生美感。我以前看過一篇文章,說的是男人就是要多看美女,那樣才能長壽。因為美的東西總會帶來心靈上的愉悅,而長壽的秘訣之一就是心情要愉悅。

我不是給自己好色找理由,而是就事論事。美女的確是這個世界上不可或缺的一道風景,特別是查亞這種,帶著自然美的,那更是「奇貨」,走在大街上絕對「養眼」。

「小羽,是不是喜歡人家了?」

我不知道尼瑪什麼時候湊過來的。我趕快關掉相機,說道:

「怎麼可能,我怎麼可能喜歡她。」

看著我信誓旦旦的樣子,尼瑪笑了。

「對了,待會你去鎮政府把這個相片導出來,交給端木。他明天去縣裡,讓他把相片交給縣局。」

由於所里沒有電腦,而整個卡當鎮就只有鎮政府有一台電腦。平常我們要是需要處理文檔,都得上鎮政府去。

我離開所里,來到街上,向西走了約五十米的樣子,就來到了鎮政府。鎮政府是一棟兩層小樓,計算完也不過十幾間房子。我來到二樓的民政辦,敲了敲門。

「請進!」

辦公室里只有端木一個人。端木是拉薩市人,是四川大學畢業的,只比我早到幾天。聽尼瑪說他老爹是拉薩市的一個廳級幹部,這次下地方來工作是為了鍛煉一下。端木個子很高,身寬體壯,高聳的鼻樑,讓他看起來多了一份英氣。他是一個標準的帥哥,平時不但衣著整齊,而且談吐舉止都極具修養,讓人一看就是出自名門世家。

我和他只見過一面,是尼瑪介紹的。卡當鎮實在太小,見一面已經有足夠的時間和空間來回味。所以,他對我也並不陌生。

可能是電腦的配置實在是太低,我估計就比586好那麼一點點。導了半天,才把相片導在硬碟上。

「這是誰?」

「查亞梅朵,卡沙村的。對了,你去縣城的時候能不能幫我把她的相片洗出來?」

「哦,沒問題。」

端木臉上起了一陣波瀾,但轉瞬即逝。

回到所里,我放下相機,正準備坐下,就看到梁成急匆匆地走了進來。

「譙羽,你能不能幫個忙?」

「什麼忙?」

「給孩子們上上課。」

「上課?」

「我沒聽錯吧,叫我去上課,就我這水平?我……」

我還準備繼續自嘲,卻被梁成一把拉出了辦公室。

「我們學校就兩個老師。今天那個老師得了腸胃炎,去了縣裡。他負責文科,我是負責理科的。我們鎮上會說漢語的本來就不多,我想你的漢語總比我說得好吧,算我求你了。」

我想掙脫梁成的雙臂,但看梁成一臉誠懇,最終還是忍了。這裡需要補充一點的是,卡當這個地方由於比較偏,老師的力量極不穩定。學歷高一點的不會來,而學歷低一點的,職稱也很難上去,很多人教了一段時間就出去打工了,所以這裡常年缺老師,老師變動也頻繁,學生對這種情況也習以為常。

「同學們,這是我們臨時請的代課老師,譙羽。大家歡迎!」

經過梁成簡單的介紹后,我走上了講台。放眼一看,底下一雙雙明亮的大眼睛,裡面還夾雜著好奇,我就感覺我的腳不由自主地抖了起來,臉上也火辣辣的。雖然以前我也遇到過被幾百人注視的情況,還帶有批判性質,但都沒有今天緊張。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居然會緊張。一堆小屁孩,我清了清嗓子,努力保持鎮靜。

「大家好,今天……我今天……」

在我集中精力準備下一句話的時候,無奈台下的一陣笑聲將我打回了原形。

「老師的額頭怎麼有一個大包?」

說話的男孩叫小西。上次我在這裡和他一起打過籃球,他個頭有一米六,高出同齡人大半截,瘦瘦的臉龐,衣服明顯有些不合身,半隻胳膊都露在外面。我瞪了他一眼,當然是心裡,表面上我還得裝出笑臉。

「安靜,安靜!」

好不容易讓吵鬧的教室安靜了下來,我拿出了小學語文書。我以前覺得老師不就是嚼點舌頭,但現在我才知道,那哪是那麼容易的事。首先就是要組織語言,然後還得分出輕重點,會解釋,會擴散講解。

「今天我們上的是七言古詩,李白的《早發白帝城》。我先給大家念一遍。」

「朝辭白帝彩雲間,千里江陵一日還。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

我學著以前小學老師的模樣讀了一遍詩。剛讀完,小西又起鬨了。

「老師,『白帝』的『白』字你念得不對!」

小西說的可能是實話,因為我在成都待的時間比較久,再加上浙江的方言習慣,導致「白」字讀錯音也是可能的。其實我以前也挑過老師的毛病,那時是好玩,我現在才明白作為老師是多麼的被動。看著台下齊刷刷的眼睛,我頓時有些無措,這課該怎麼上下去?但我已經站到了講台上,只得硬著頭皮撐下去。

「這位同學說得對,這個『白』字剛才我是讀錯了。不過我是故意的,我是想測試一下大家的文字水平。現在看來,大家的水平還是可以的,下面跟著我再念一遍。」

我不知道小西看沒看出我的心思,但表面上我是糊弄過去了,可到了解讀的時候,我難住了。「朝辭白帝彩雲間」好解釋,可「千里江陵一日還」,我就有些迷糊了。「江陵」,是不是指長江?還是指的地名?我是一點譜都沒有,小學的知識我早都還給老師了。

「嗯……嗯……」

由於害怕又出糗,我只有不停地清著嗓子,在大腦中搜尋能解答的詞語。

時間往前面走著,下面開始竊竊私語了。我發現我已經是熱汗直流。

「『千里江陵一日還』的意思是雖然江陵遠在千里,但船行只需要一日的時間。『江陵』在這裡指地名,而不是長江。李白是我國唐朝的大詩人,他的詩瀟洒俊逸,豪邁大方,被譽為『詩仙』……」

是查亞。她背著手,緩緩走進了教室。學生的注意力頓時就被她吸引了過去。我是輕鬆大於失落,趕緊溜到後面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現在的我終於明白了,為什麼以前老師上課時都要提前備課,原來是有道理的。

查亞不愧是香港大學的高才生,語言組織能力明顯高出我一大截。孩子們都貪婪地從她那裡吸收著知識。小西也規矩了很多,再沒有多說一句話。

終於下課了,我剛走出教室,查亞就追了上來。

「怎麼樣,我幫你解圍了,你是不是該感謝我?」

「感謝你?你先看看我的額頭,我還沒找你算賬呢。」

查亞這個時候才注意到我的額頭,頓時就笑彎了腰。

「哈哈,東海龍王!」

看著查亞那個得意樣,我真想罵兩句,可那不是我的作風。我無奈地齜了齜牙,瞪了查亞一眼,撒開腿就準備離開學校,卻被小西攔住了。

「大哥哥,你教我們打籃球吧!」

我正氣不打一處來,這個搗蛋鬼居然還送上門來了。

「打球?哥哥沒時間!」

我沒好氣地說了一句,然後側身走了出去。剛走兩步,就聽見查亞在後面得意揚揚地說道:「某人是不會打吧?」

「你說我不會打?」

我轉過身,看了查亞一眼,然後奪過小西手上的籃球。

「今天我倆單挑,誰輸了誰滾蛋。」

「好啊,單挑。同學們,過來,讓警察叔叔單挑我們大家。」

「好哦,好哦……」

小西一陣起鬨,一大群孩子就聚集在了查亞的周圍。而我這邊就只有我孤零零的一個人。看來美女定律在哪裡都適用,不管是大人還是小孩,我不得不說女人天生就有一種男人所沒有的資本。

場邊這個時候熱鬧了起來,一大群小孩坐在石台上等著看好戲。梁成也走了出來,饒有興緻地挽著雙手,注意力放在了籃球場上。我走到場邊將外套脫了下來,雖然對面人數占絕對優勢,但我要高出他們一個頭,我上籃他們能攔住我?查亞你就等著看好戲,待會兒……我腦中出現了猛噴查亞口水的那一刻。

運球、過人、三步上籃,我的第一個球一氣呵成,緊接著又是兩個三分,8:0。查亞急了,一邊瞪著我,一邊嘰嘰咕咕給身邊的小西交代著什麼。

接下來的形勢就急轉直下了。不管我在哪裡,不管我在幹什麼,總有三個學生圍著我,堵在我面前。我撞也不是,不撞也不是,這明顯是以小欺大嘛。查亞就是看準了我會顧及自己的形象,才出了這麼一招。就這樣,局面完全倒向了查亞一方,小西趁機投進了五個球。8:10,我落後了。

「抗議,抗議!」

「抗議無效!」

查亞乾脆地打斷了我的申訴。

「我們又沒犯規,你有什麼好抗議的?」

面對著一個女人與一群小孩,我只能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我看了看梁成,希望他主持公道。但梁成卻攤了攤手,表示無能為力。

結果不用說,我輸了。和我的落寞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查亞儼然成為了明星。一大群小孩圍在她身邊,嬉鬧個不停。

我無奈地搖了搖頭,來到場邊,剛拿起衣服,就看見梁成走了過來。我知道他來幹什麼,所以我沒等他說話,就趕緊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梁哥,我不會教書,你饒了我好嗎?」

「我不是來喊你回去上課的。」

「那你來幹嗎?」

「要不你以後兼職當同學們的體育老師吧。我們這裡從來都沒有過體育老師,我看你這方面還不錯。」

梁成這建議還靠譜。但剛經歷失敗的我,明顯沒這個興緻。

「這個還真不行,你知道我還得上班。」

我隨便敷衍了一句,就準備離開,卻被查亞擋住了。

「怎麼,輸了不服氣。你就這點氣量,還男人!」

查亞毫不客氣地朝我一頓鄙視。我本來心裡就不順,這下火更大了。

「怎麼的吧,我就喜歡。拜拜!」

我將衣服耷拉在肩上,然後轉身就走了。只聽見後面查亞不停地在重複道:

「小警察,臭警察……」

「有事找民警!」

標語貼出去有一陣日子了,可派出所還是門可羅雀。卡當這個地方,村民還不習慣找警察討公道,他們更喜歡找村長、長者,或者找活佛仲裁。沒辦法,為了樹立派出所的權威,所長最終採納了我的意見,到處貼標語,可效果好像不是很好。

有時候,我真羨慕彭傑,他那裡還有出槍的機會。而我,要是再這樣繼續下去,我都快忘了我還是一名神槍手。

秋日的卡當一如既往的閑散。我望著窗外的白雲,哼起了歌曲。

「西方的太陽快要落山了,鬼子的末日就要到來了……」

沒事情乾的時候,我喜歡唱革命歌曲,其實也說不上很喜歡,只是尼瑪喜歡聽。每次我一開口,他就屁顛屁顛地坐到我身邊,撐著臉頰一動不動地看著我,頓時就讓我感覺到了我存在的價值,所以我樂此不疲。按他的說法是紅色歌曲很有味道,我倒沒感覺到。

今天尼瑪不在,但養成習慣的我,還是在辦公室哼上了一曲,但才開始,就被門外的吵鬧聲蓋下去了。我正納悶,兩個女人就走了進來。這兩個女人我知道,是卡沙村的乃瓊和達娃。讓人驚奇的是,她們後面還牽著一頭牛,白色的牛。

我拍了拍自己的腦袋,發現自己沒有做夢啊。可兩個女人搞什麼,把牛牽進派出所幹嗎?就算是要賣,也得先打個招呼啊!不會是標語起作用了吧!

「警察同志……」

乃瓊先開口了,可能她正處在氣頭上,說起話來就像機關槍。我的藏語本來就不是很好,這下完全處在雲里霧中,後面的話硬是沒聽懂。偏偏達娃也不消停,聲音更大,語速更快,我是一個字都沒聽清楚。

乃瓊和達娃年紀相仿,都在三十歲左右。這個年紀的女人火氣最大,兩人你來我往,猛噴口水,剛才還寂寥的辦公室這下熱鬧了。我趕緊堵在兩人中間,將兩人分開,示意她們冷靜,再冷靜。

在我的百般阻攔下,激動的兩人終於平靜了下來。我給兩人遞上了椅子,給每人倒了一杯茶,然後側身對著乃瓊說道:

「阿佳,你看能不能把牛牽出辦公室,它在這裡不合適。」

「不行,這是證據!」

乃瓊不容置疑地拒絕了我。無奈,我瞟了白牛一眼,然後回過頭對著兩個女人問道: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們看,哪個先說說?」

「我說。」

「我說。」

「我說,就我說。」

「先別急,阿佳,你先說。」

眼看又要吵了起來,我趕忙打斷了她們,示意乃瓊先說。

乃瓊清了清嗓子,開始了自我陳述。但由於語言組織能力不好,再加上達娃時不時地插上兩句,以至於她說了將近半小時,我才聽出眉目。後來又經過達娃的補充、強調,我才搞清楚情況。事情說簡單也簡單,達娃家的牛吃了乃瓊家的草,乃瓊要找達娃評理,達娃死活不認,兩人就吵了起來。最後僵持不下,就想到了派出所。

「有事找警察」,她們還真聽話。但我卻高興不起來,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盼來一件案子,卻是一件雞毛蒜皮的小事,這大大打擊了我的雄心壯志。我多麼希望來一件刺激的案子,比如案中案,或者是連環案之類的。但現實是,擺在我面前的是一頭牛。牛吃草,天經地義,這事我管得過來嗎?可無奈的是,我還必須管。要不然,「有事找警察」這塊招牌就被我砸了,以後更沒人上我們這來了。

我站起身,來到白牛的前面。它的個頭很大,整個身軀幾乎佔了辦公室的四分之一,它懶洋洋地抬起頭,看了看我,那眼神,更多的是漠然,顯然它對我並不感興趣。

「大牛,張嘴,張嘴。」

我想活體取證,但白牛一點也不配合,就是不張嘴。這把我急的,我恨不得過去一掌刮暈它,但礙於它的塊頭,我只得打消了這個念頭。

「大牛,配合一點,張嘴。」

我叉著手,在白牛身邊晃了一圈,緊接著第二圈……五圈過後,大牛低下了頭。它已經懶得看我了,我同它的溝通宣告失敗。我從小都缺乏與動物溝通的天賦,所以,小時候沒少被狗咬。「你是不是想看它的牙齒?」

「嗯。」

達娃彷彿是明白了我的用意,站了起來。她走到白牛邊,手搭在白牛的背上,嘀嘀咕咕說了句話。白牛就把嘴張開了,而且張得很大。我愣了愣神,不得不甘拜下風。看來動物是能聽懂人話的,但關鍵是你得是它的主人。

我走近白牛,瞅了瞅白牛的嘴,發現牙齒上面的確有綠漬,應該就是牛吃草留下的。

證明了牛吃過草,但接下來就把我難倒了。法律上講人證和物證,現在人證沒有,當事人不算,物證也沒有公正性,因為牙齒上的綠漬沒有寫明,是哪一家的草。也可能白牛吃的是自家的,也可能是別家的。它不能證明吃的草就是乃瓊家的。

接下來,我分別對兩人進行盤問,但兩人均表示自己說的是事實。事情無法調節。

我在辦公室左走走,右走走,走了不下十圈,腦細胞恐怕死了幾億個。我以為當警察是件很簡單的事,現在才發現,一件雞毛蒜皮的事,都能把腦袋搞大。我真為我的未來擔憂,就這水平,以後還能破大案、要案?

乃瓊和達娃在屋裡僵持了一會兒,見我沒什麼表示,立起身就準備走,她們肯定又會去找活佛評理,我趕緊攔住了她們。

「你幹嗎,你給不了說法,我們還在你這裡耽擱什麼時間,我們還要回家看牛呢。待會兒牛跑了,你負責嗎?」

「就是,別攔著我們!」

達娃也附和道。顯然兩人對於走,是一點也不含糊。

眼看兩人快要走出門,我猛拍了腦袋幾下。忽然,一個念頭跑進了我腦海里,有了!

我耐心地將兩人勸回到椅子上,然後從抽屜里拿出了兩張白紙,將兩人陳述的事實分別寫在上面,然後將兩張字條握在手裡,一本正經地對著兩人說道:「這是你兩人的原話。現在我祈禱佛祖,說假話的那張字條就會出現一個『X』。到時候,我們就知道誰說假話了。」

我說完,就把字條放在桌子上,然後口裡念著一些從尼瑪那裡聽到的經文,具體什麼意思我就不知道了。十幾秒后,我鬆開了右手,右手的字條上寫的是乃瓊的原話。將字條攤開,上面赫然出現了一個「X」。乃瓊看到眼前的事實,嘴巴張得很大,愣了一會兒,然後跪在地上大聲說道:「佛祖,我錯了。我撒謊,我錯了,請你原諒我的過錯。」

事實很快搞清楚了。乃瓊本來就和達娃有矛盾,這次冤枉達娃家的牛偷吃草,本來就只是為了出一口氣,哪知達娃就是不服。兩人才拉拉扯扯地來到了派出所。

看著白牛一扭一晃地走出了派出所,我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沮喪?我把這不是案子的案子破了,到底憑的是智慧還是騙術?乃瓊和達娃對佛祖都是很虔誠的,她們可以說假話,但面對佛祖卻不會說假話。我只是利用了這個心理,用了障眼法。其實兩張字條都有「X」,我之所以拿出右手那一張,是因為我從兩人的瞳孔里看出了端倪。一般來說,說謊人的瞳孔會變大,特別是內心不定的時候,瞳孔的變化最為明顯,再加上其他一些習慣的緊張動作,例如揪衣服、繞手指,就很好判斷了。當然,這些的前提是對方是一個不懂得掩飾自己的人。乃瓊是就屬於那種很少撒謊的人。我一邊念經文,一邊瞥她。她眼睛出賣她的同時,她的手指也在不停地揪著衣服。所以,我才斷定是她說謊。

當然,靠「矇騙」是不能維護一個社會的秩序的。法律講究科學,講究證據,但在卡當這個地方,傳統的「神佛」觀念更深入人心。他們更相信「天道」,這一方面是傳統習俗使然,另一方面也是教育的落後。西藏和平解放前,處於下層的農奴,根本就不可能有機會接受教育,科學顯然離他們很遠。不過可喜的是,在國家的大力支持下,現在西藏的教育提上了最高的高度,讀書對於孩子們不再是一件難事。在卡當,只有學校修得最好,設施也最完備,這就是明證。

我的第一個案子就這樣結束了,它的靈感來源於以前糊弄過我的電視劇。我以為以後類似這樣的案子不會很多,但我錯了。自從這件事過後,派出所的人就開始多了起來,哪家的羊不見了、馬跑了,或者是狗生病了,都會跑到派出所來尋求解決。我是新手,這類芝麻小事當然由我負責。於是慢慢地,我就成了卡當最忙的閑人。我只能把自己當成調解員了。我真後悔自己的破主意,「有事找警察」,它應該寫成「有案子找警察」。但現實就是現實,卡當這個地方一年難得見一件案子,民事糾紛就成了派出所最重要的事情,所以無論事情的大小,所長的原則就是「讓群眾滿意」。

「讓群眾滿意」,雖然只有簡單的五個字,但對於我來說就等於東奔西跑。於是,廣闊的草原上出現了一個不分晝夜的騎馬人,草原也彷彿喧鬧了起來,我的草原生活就此拉開了序幕。

「藍藍的天上白雲飄,白雲下面馬兒跑,揮動鞭兒響四方……」

「嗯,不錯,挺好聽的。」

草原上正陶醉的我,一回頭,發現了查亞。她騎著「小白龍」不知什麼時候跟在了我的後面。黑子這個時候彷彿感覺到了什麼,兩隻蹄子變慢了,頭還時不時地向後看,真是不折不扣的「色狼」,我鄙視它。

「小警察,繼續。我正聽著呢。」

我瞪了查亞一眼,緊閉著雙唇,沒有理她。

「怎麼?還怕羞?不會吧?」

「誰怕羞了?」

「那你怎麼不唱了?」

「我,我……」

看到我的狼狽樣,查亞笑了。

「這樣吧,小警察。我們比比看,那前面是央松錯,我們誰先到央松錯,誰就算贏。贏了就可以讓對方做一件事。你怎麼要求我不管。我嘛,只要你唱半天的歌!」

「半天?」

「怎麼,不敢?」

我掐指算了算,雖然我沒有取勝的把握,但賭注對我卻是有利的。因為我的條件由我自己開,這選擇就多了,可發揮的空間大,我不由得開始臆想了……

天當被、地當床,風吹草地現……

我心裡先美美了一番,然後將賭注接了下來。

「有什麼不敢的,到時別反悔就行!」

「反悔?誰反悔誰小狗!」

「好,我喜歡!駕!」

「駕!」

兩聲清脆的鞭聲,敲破了草原的寧靜。

我第一次真正體會到了速度是個什麼玩意兒,完完全全就是享受,享受速度帶來的激情。這次賽馬不但是我和查亞的比試,也是黑子和白龍的比試。雄性天生愛征服,就像黑子一樣,我明顯感覺到了它滾燙的胸膛,我又怎麼可能例外!

烈風蕭蕭

旌旗陣陣

八尺男兒

縱馬彎弓長亭外

獨斬萬千奴頭

只為紅顏妒

每個人都有英雄情結,我也不例外。

半小時過去了,央松錯旁邊,我看著查亞,她看著我。

空氣暖暖的,卻又透著一絲難以捉摸的味道。

「我輸了。」

聽了這句話,我終於舒了一口氣。我實際上只比她早到一個馬頭,本來按上天賦予女性的權利,她完全可以耍賴,這樣老實,倒有點不像女生了。說實話,我都有點不敢相信我能勝過查亞。但沒辦法,誰叫黑子是個色狼,正叫春呢,那還不得在「美女」白龍面前顯擺顯擺自己的強壯,我只是在這個當口中佔了個便宜。

「可我怎麼會輸呢?」

查亞仔細咬著嘴唇,耷拉著腦袋,跟腳下的枯草較上了勁。完全就是一副不甘心的小女生表情。

「是啊,怎麼會輸呢?這個問題有點複雜,某人可是騎馬高手啊,卻被我這初學者打敗了,這到底是我長得太帥,還是某人運氣太衰!」

我看了看碧藍的天空,然後把目光轉向了查亞。

「要不我給你個機會,讓你耍耍賴?」

「我查亞可不是耍賴的主,輸就是輸!說吧你想怎麼樣?」查亞抬起了頭,完全換了一種表情,眼睛睜得大大的,好像是準備任由我宰割。

「那個……那個……」看著查亞一臉純真,我一時主意全無,比賽前那些猥瑣的念頭全都不見了蹤影。我不知道這是擔心她以後報復還是真害怕損壞自己的形象,又或者是根本就不想去褻瀆這卡當的聖女。

「要不,我跳舞吧。」看著我吞吞吐吐,查亞給出了主意。

「行,按你說的辦,跳舞就跳舞!」我一時倒輕鬆很多,坐在草地上,當起了觀眾。

「哦,美麗的央松錯,我來了……」

查亞蹦蹦跳跳地到了央松錯旁邊。夕陽下的央松錯靜若處子,一汪秋水如少女的眼眸,淡雅純凈。查亞穿著一件藍白相間的藏袍,頸邊的紅色絲帶就像風的精靈,曳動不止。她讓我彷彿看到了天使,墜入凡間的天使。

舞蹈的最高境界是什麼?有的人可能說是舞蹈中融入了生命,有的可能說是舞蹈與音樂的完美結合,還有的可能說是舞蹈與心靈的交契。看到查亞跳舞,我則知道了當舞蹈與天地成一體時,舞蹈的所有本質就變了。它不是一種震撼,一種美,更不是一種藝術。它不需要人們去評價是非,更不需要去頂禮膜拜。它是大自然與生俱來的東西。上天賦予高原明亮的雪山、純凈的湖水的時候,就已經把舞蹈的所有本質給予了這蒼茫的大地,給予了世世代代生活在青藏高原上的人,那就是自然。而查亞就是對這一本質最好的詮釋者。

「高高的喜馬拉雅雪山,你帶來了白度母給予我的情郎。他有崑崙一樣的堅毅,有羊卓雍錯一樣的胸懷。他的眼睛是那麼的明亮,臂膀是那麼的強壯。我多麼渴望就這樣依偎在他的身邊,在這央松錯邊海誓山盟,去天荒地老……」

我的思緒順著查亞的歌聲飄遠了。我想到了卓瑪,想到了倉央嘉措,想到了那天晚上的八廓街。那天的歌聲依然悠揚,讓人心動,少了那份自然,卻多了那份悸動!

或許是情歌綿綿的原因,黑子和小白不知什麼時候碰在了一塊,那個親熱啊!我很想鄙視它,但不知道為什麼,卻又羨慕它!

「怎麼樣?我跳得還可以吧,」查亞滿滿地吸了一口潔凈的空氣,走到了我的身邊。

「還行吧!」

「什麼還行,你這什麼欣賞水平,我可是聖女唉。我們學校好多人想看我跳舞,可沒那個福分。你有機會獨享,居然只說我還行,什麼眼神啊!」

查亞越走越近,居然在我旁邊坐了下來。她完全不考慮安全距離是什麼概念。我的心這個時候居然不甘平庸,「怦怦」地跳了起來,我的屁股不自覺地往旁邊挪了挪。

「你幹嗎,怕我啊?」查亞也跟著挪了挪。

「誰怕你?怎麼可能?」

「那你在幹什麼,屁股上有草蟲啊?」

「對,屁股上有草蟲。」

我站了起來,假裝在草地上找了起來,答案是不言而喻的,怎麼可能找得到!我倒是找到了一個扁形的小石頭,這也是青藏高原的特點。草地下面並不是單一的泥土,小石頭是很常見的。2.8億年前,青藏高原是一片汪洋。後來的喜馬拉雅造山運動,才形成了現在的青藏高原。

我來到湖邊,彎著腰,歪著腦袋把石頭扔了出去。石頭在平靜的湖面上,翻了幾個跟頭,最終消失在了湖水裡。

「這是什麼啊,怎麼石頭還會跳舞?」查亞也站了起來,一臉疑惑地看著湖面盪起的漣漪。

「嘿嘿,技術,純技術操作。」我驕傲地揚起了頭。其實沒什麼可驕傲的,在內地是個男孩子都會玩。

「怎麼操作的?說來聽聽。」

「不會啊,那我教你啊!」

「好哦,那快點,快點。」查亞顯得很激動,抓住我的手不放。

「記住,身子要低,就這樣。」我扶住查亞的腰。她的腰很細,我又不自覺地想歪了。

「然後把石頭水平扔出去。記住,扔石頭的時候,一定要讓石頭旋轉起來,你試試。」

「怎麼才跳兩下?」

「再來,熟練了就好了。」

「好,再來?給我石頭。」

「快點啊,杵著幹嗎!」

我又屁顛屁顛地開始撿石頭了!什麼時候我變得這麼規矩了,這不是自己給自己挖坑嘛。

我以為我會一直糾結於牛、馬、狗之類雞毛蒜皮的小事上。但事實並非如此,我的機會終於來了。

那是一個寒冷的凌晨,我被一陣「哐當,哐當」的敲門聲驚醒了。

「誰啊?」

「尼瑪!」

「什麼事?」

我看了看手機,才凌晨四點多。跑步還早啊!

「急事,馬上出警!」

「出警!」

聽到這兩個字,我的心一陣震蕩,混沌的腦子一下就來了精神。這可是一件不能再好的好事,成天和牛羊打交道,實在是憋屈。

我將被子一掀,下了床,抓起衣服就往身上套,起床速度完全可以上吉尼斯紀錄。當我急匆匆地來到外面的時候,所長已經整裝完畢,一旁的尼瑪正把青稞往口袋裡裝。黑子和則旦還有另外一匹黃驃馬在院子轉著圈,「嘶嘶」地叫個不停,彷彿也感覺到了什麼。

「所長,什麼事?」

「先拿著!」

所長的臉色很嚴肅。他遞給我一把手槍。雖然好久沒有摸槍,但手指和冰冷的槍把接觸的瞬間,我就感覺到了我可以掌握一切,這就是Power!

「據可靠消息,我們鎮來了一夥盜獵者。我們必須在他們實施捕殺之前,將他們抓獲。我們的草原再也經不起這群人的破壞了!」

「盜獵者?盜什麼獵?」

剛才我在屋裡以為是哪裡發生謀殺案了,心裡那個溫度,騰騰地往上躥。結果是盜獵,可這關我警察什麼事啊?

看到我一臉疑惑,所長的眼神似曾相識,不解中帶著鄙視。

「盜獵者就是那些捕殺藏羚羊的人。」一旁的尼瑪這個時候裝好了糧草,過來解釋道。

「那什麼是藏羚羊?」

這就是大學四年和課本絕緣的結果,導致我的問題總是層出不窮,一次比一次有新意。沒辦法,我確實不知道藏羚羊是個什麼玩意,氂牛和藏獒還是巴羅跟我說過的,而且我都見過。可巴羅沒說過藏羚羊啊,這藏羚羊難道是山羊的變種?

尼瑪奇怪地看了我一眼,臉上明顯是一副吃驚的表情,濃眉成了八字形,嘴巴也不自覺張大了。

「藏羚羊是國家一級保護動物,是我們高原特有的珍稀動物。因為絨毛可以用來製作高級皮衣,在黑市上價格很高,所以……」

「現在沒時間解釋那麼多,出發了!」

所長打斷了尼瑪的解釋,翻身就上了馬。我趕緊也上了馬,跟著所長沖了出去。

「夜黑風高」,這句話出自哪裡無從考證,或者是古龍,或者是梁羽生,或者是金庸,但用來形容現在的環境再合適不過。討厭的電筒也吝嗇它的光亮,快跟這黑漆漆的夜連成一體了,搞得我瞪大了眼睛也看不清周圍的景色,彷彿全身被黑暗吞沒了,激動的心慢慢變得平靜下來。

我不知道我們的目的地是哪裡,我只知道緊緊跟在尼瑪的屁股後面,一更一更地向前跑。至於跑到哪裡,什麼時候會停,我完全無法求證。所長在前面一句話都沒交代下來,他可能是覺得我無法溝通,或者是覺得我沒必要知道。雖然我表面不在乎,但是那種被晾起來的感覺還是光顧了我,我開始感覺悲哀了。也許當初真該多學點知識,我第一次開始後悔大學學的知識太少了。

昏沉沉地也不知奔了多久,我隱約聽到尼瑪的聲音:

「天亮了!」

我抬起頭,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從馬背上直起了身子,才發現東邊出現了一絲亮色,長長的夜終於結束了。我呼了一口氣,長長地伸了個懶腰,然後抽了黑子一鞭子,跑到了所長旁邊,興緻勃勃地問道:「所長,我們現在在哪裡?」

「剛巴黎。」所長看了我一眼,然後又把目光投向了前面。他的眼睛一如既往的明亮,晚上的奔波絲毫沒有影響他的精神。

我本來想問「剛巴黎」是哪裡,但還是咬牙忍住了,我不是小學生,沒有權力問十萬個為什麼。

我將馬掉頭,準備回到自己的位置。這個時候所長卻下了馬,在草地上仔細尋找著什麼。

「所長在幹嗎?」我向尼瑪問道。

「他在尋找盜獵者留下的痕迹。」

「這能找得到?」我不解,草地上還能留下蛛絲馬跡?

「能。只要你用心,你也能的。」

「盜獵者就在前面不遠處了。待會一切聽我命令行事,知道嗎?」

「是!」

我和尼瑪點了點頭。

所長果然沒料錯。大約走了二百米,我們就看見了四隻藏羚羊的屍體。藏羚羊的皮毛已經被剝掉了,只剩下一副血淋淋的肉軀。從它們眼睛里我看到了驚恐,那是一種處於絕對弱勢的驚恐,這就是人類帶給動物的「禮遇」。

「他們有兩個人,三匹馬。應該才走。」

所長很快得出了結論。

「所長,你憑什麼這麼說?」我也顧不上所長會不會鄙視我,問出了我想問的問題。所長看了我一眼,表情沒有不屑,反而指著藏羚羊的屍體,很認真地給我解釋起來:

「這四隻藏羚羊的用刀手法是不一樣的。你看,這隻羊起刀是從頭部,而這只是尾部。四隻羊有兩種刀法,所以我判斷盜獵者是兩個人。」

「哦,那他們為什麼不用車呢?」

「這幾年對盜獵者的打擊,使他們已經不敢明目張胆了,用車畢竟太招搖,也很容易被查到。而且我們這邊的草原高低起伏,並不是一馬平川,乘汽車沒有騎馬來得方便。再說了,最原始的盜獵方法也是最簡單適用的盜獵方法。」

「你要記住,查案的關鍵在於多觀察,多推敲,從細小處去尋找蛛絲馬跡。」

所長特彆強調了最後一句話,然後立起身,一縱身,就上了馬。

「快點,我們要儘快抓到他們。要不然又不知道有多少藏羚羊死在他們手上了。」

我曾經看過《福爾摩斯探案全集》,我覺得所長就有點福爾摩斯的味道。可這麼一個優秀的人怎麼會淪落到卡噹噹一個所長,這我就不明白了。但這個時候由不得我多想。我快速上了馬,繼續跟著所長向前奔去。

翻過一座小山丘,我們就看到了盜獵者。距離我們也就二百米左右,果然是兩人。手上端著槍,正在追逐一群為數不多的藏羚羊。

「砰!」

「砰!」

又是兩聲槍響,兩隻藏羚羊躺在了血泊中。

可能是心底的「大俠」情節,我聽見兩名盜獵者殘忍的笑聲,就沒法控制住自己。我拿出手槍,一抖韁繩,黑子就像箭一樣地沖了出去。

「等等……」

所長的話還在嘴裡,我已經衝下了小山丘。

兩名盜獵者聽到馬蹄聲,回頭一望,兩隻眼睛里全是驚駭。繼而,轉身就跑,也顧不上地上的藏羚羊了。

「馬上下馬,要不然就開槍了。」

我學著電影里的腔調吼道。但迎來的是兩顆子彈,「嗖」的一下就從我耳邊飛了過去。

「奶奶個熊,這膽子也太大了吧。敢襲擊警察。」

奔跑中,我不忘自言自語,這兩名盜獵者的瘋狂讓我驚出了一身冷汗。看來干這行的都不是吃素的。

穩定了一下心神,我扳開了手槍的保險。但這個時候我發現一個事實,以前得心應手的感覺現在徹底消失了,在奔跑中瞄準,我根本辦不到,盜獵者的身體總是遊離在準星之外,我慌慌張張開了兩槍,連盜獵者的衣服都沒碰到,反而是盜獵者的還擊,將我頭頂的帽子打飛了。我的心不禁涼了半截,趕緊俯下身子,再也沒有衝下土丘時的瀟洒了。

「砰!」

我身後傳來了槍聲,我左前面的盜獵者應聲而倒。我回頭一看,開槍的是所長,他和尼瑪已經跟了上來。

「譙羽,你別追了。交給我!」

我知道所長是擔心我,但這個時候的我也管不了那麼多了,只想把前面的盜獵者擊倒。我狠夾馬腹,黑子像被激怒了一樣,玩命地向前跑去。我又把所長和尼瑪甩下了一大截,離前面的盜獵者越來越近了。

「砰,砰,砰……」

又是連續的槍聲。我和盜獵者又互射了幾槍,但都是有驚無險。

由於子彈有限,在沒有絕對把握的情況下,我就沒有再開槍。盜獵者彷彿也有默契似的,也沒再開槍。我猜他子彈也不多,就這樣,我和盜獵者在草原上開始了長途的追逐。好在我和查亞預演過這一出,所以騎術不精的我,還能咬住前面的盜獵者。

在草原上賓士了十幾里地,前面的盜獵者終於慢了下來。黑子的耐力到底要好一些,我抓住機會,在離盜獵者大約十米的時候,開槍了。子彈出膛的那一瞬間,我就知道有了希望。

果不其然,盜獵者一個激靈,就從馬背上摔了下來。我興沖沖地奔到盜獵者旁邊,然後下了馬,取出帶來的手銬,正準備好好享受勝利果實時,後面傳來了所長的聲音。

「譙羽,小心點!」

但為時已晚,盜獵者一個翻身,就把槍抵在了我的胸膛。我到底是高估了自己的能力,盜獵者只是手臂上被子彈擦傷,根本就不算被擊倒。我忽然想到了一句話,「薑是老的辣」,我還是太嫩了。

「你別過來,過來我就殺了他!」

盜獵者將我的槍繳下后,換掉了長槍,然後用手槍抵住了我的腦袋。這樣更利於他掌控局面。

所長無奈,只得在離我二十米處的地方勒馬停了下來。他的手槍一直瞄著盜獵者的腦袋,但我發現他的手在抖。

「你不要傷害他!你現在放手還來得及!我保證在法官那裡為你求情,爭取寬大處理!」

「寬大處理?!真是笑話,我自己犯下的事我不知道,夠殺好幾次頭了,你就死了那份心吧。你趕快把槍放下,要不然我打死他!」

盜獵者泛紅的臉上,眼睛血紅。他身材很瘦小,幾乎矮我一個頭,但力量卻很大。他將我擋在他的前面,以躲避來自所長的威脅。我想反抗,卻有心無力,那圓圓的槍口逼迫我卸下了反抗的外衣。

「聽見沒,要不然我馬上打死他!」

所長最終還是彎腰把槍放在了地上。我想阻止他這麼做,卻發現開不了口,這個時候的我,腦袋已經亂了。我並不是怕死,而是突如其來的變化讓我亂了方寸,我沒想到我的衝動會把形勢搞得這麼糟糕。

「你想怎麼樣?」所長立起身平淡地說道。他在努力保持鎮靜。

「怎麼樣?讓我離開這裡,你必須答應我不要跟過來。翻過那片山丘,我自會放過他。否則,我就一槍打穿他的腦袋。」

「我憑什麼相信你?」

「你現在只有相信我,別無他法。」盜獵者的話中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口氣。

所長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後面的盜獵者,然後說道:

「那這樣,你讓我和他交換,我就答應你的條件,放你走。」

「不,所長,我不同意。」

為了自己的生命而讓所長處於險地,是我無論如何不原諒自己的。事情到了現在這個地步,本來就是我衝動的結果,所以理應由我自己負責。但兩人明顯沒有顧及我的意見,最終達成了一致。

「好,我答應你,你過來換他。」

「不,所長!」

儘管我的吶喊聲音很大,卻起不了作用,所長還是走了過來。他在離我約三米的時候,略略點了一下頭。慌亂的我勉強鎮靜了下來。

和所長進行了交換后,我退到了所長放槍的位置。而盜獵者逼著所長牽著馬一步步向後退去。

我想往前移,卻被盜獵者兇狠的眼神逼退了。

「你別往前走,要不然我打死他!」

我正思索下面接下來怎麼辦的時候,所長遞給了我一個眼神,把目光瞄在了我腳下的槍。他的意思我明白,就是讓我準備撿槍。我不知道他要幹什麼,情不自禁地為他擔心起來。同時,集中了十二分精神,在考量手和槍的距離,時刻準備撿槍。

忽然,所長頭迅速後仰,右手以閃電的速度抓住了盜獵者的手腕。

「砰!」

一聲槍響,子彈從所長的額前飛過,兩人立刻陷入了肉搏。我趕緊撿起槍,瞄準了盜獵者。雖然我很自信能一槍命中盜獵者,但不知為什麼,我就是不敢開槍。我害怕失手,害怕會打中所長。

「開槍啊!」

所長一再催促,但我還是猶豫不決。握著槍的手開始哆嗦,準星在一個勁地亂晃。我的心越來越慌,根本做不到心如止水。

「砰!」

又是一聲槍響,所長倒了下去。

「砰!」

這個時候我的槍雖然也響了,但我知道我失去了最好的機會,所長怕是凶多吉少。

「所長!」

當我衝到所長身邊時,所長已經奄奄一息。他左腋處赫然一個血洞,汩汩地往外冒著血。

「所長,你要撐住,我馬上帶你去醫院!」

我脫下厚厚的外衣,將內衣扯了下來,簡單地對所長的傷口進行了包紮。我畢竟是醫科專業畢業,雖然是三天打魚兩天晒網,但對包紮還是略知一二。包紮完畢后,我也顧不上地上的盜獵者了,將所長托上黑子的背,然後上馬揚鞭,朝來路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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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西藏這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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