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荀園錯認夢中人

第二章 荀園錯認夢中人

(1)

一個月後,景州街頭。

兩個蓬頭垢面的乞丐蹲在景州的一間大酒樓外面,面前放着兩個破碗,等著進入酒樓的客人施捨一點銀錢。

「我告訴你呀,這可是景州最好的地頭,一般人我是不讓他來的!」乞丐小乙掂了掂碗裏的三文錢,有些得意地道。

「可是我們蹲了一天了,才只有三文……」旁邊的小乞丐苦着臉道。

「你懂什麼?三文錢能買兩個包子了!」小乙頓了頓,繼續道:「兩個包子能吃兩天呢!」

「兩個包子怎麼能吃兩天呢?」小乞丐一臉震驚地問道。

這要擱金圓圓身上,也就能塞個牙縫吧……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白天吃一個包子,晚上我們就去酒樓後門守着,他們每天都會倒一些剩飯剩菜!」小乙洋洋得意地給小乞丐普及生存法則,「只可惜搶的人太多了,要不咱們倆都不用來這裏討錢了,直接蹲在後門就能過一輩子!」

「……」嗚嗚,金圓圓,我想回家!

沒錯,這位苦兮兮的小乞丐就是穆之。

短短一個月的時間,她就從吃喝不愁、養尊處優的神女候選人,淪為了三餐不繼的街頭小乞丐。

沒有比這更讓人痛心的改變了……

穆之摸了摸癟癟的肚子,想起這一路的艱辛,感覺分外委屈。

這事還得怨金圓圓,若不是因為她,她還不至於淪落至此!

事情還要從半個月前說起,那時穆之剛走到一個小鎮,正準備去歇歇腳,哪知還來不及走進去,就先遇到了一群土匪,幾個人不由分說就把她的錢袋給搶了,領頭的是個壯碩的大漢。

穆之想起金圓圓的囑託,為了碰碰運氣,小心翼翼地探了探口風:「不知壯士可認識天下第二寨的金圓圓寨主?」

也許是金圓圓名聲響亮,那壯漢聽了,果然來了興趣,「怎麼?你還認識金圓圓?」

穆之仔仔細細地看了看壯漢的表情,見他不像生氣的樣子,心中略微鬆了松,正要把木牌拿出來,就聽那壯漢突然惡狠狠地道:「金圓圓個臭丫頭,老子的地盤這麼遠,她也敢跑過來搶食,等老子見到她,非宰了她不可!」

穆之腳下一軟,連忙將木牌往袖子裏塞了塞,強自鎮定地看向壯漢,作出一副同仇敵愾的表情,惡聲惡氣地道:「說得極是!實不相瞞,在下也早就對金圓圓的惡行忍無可忍!壯士你放心,他日我若遇見金圓圓,一定幫你修理了她!」

「你說你要修理誰?」壯漢的表情突然恢復了正常,一臉無害地問道。

「自然是金圓圓!」穆之作猙獰狀。

壯漢一聽,臉色突變,比穆之要猙獰幾倍,他從邊上的小嘍啰手裏拿過一把大鎚子,對準了穆之的臉,用穆之從未領教過的大嗓門吼道:「你算哪根蔥?金圓圓也是你能修理的?!」

穆之嚇得肝膽俱裂,簡直要哭出來。

大哥,是你說要宰了金圓圓的啊!

她才昧著良心說出了那番話啊!

「大哥,大哥我錯了……」穆之抹著汗認錯。

「你錯哪兒了?」

「我,我……不應該想着修理金圓圓……只有你才能修理她……」

壯漢的臉色這才緩了緩,臉上竟浮現一絲可疑的紅暈,他鬆開穆之,警告道:「知道就好!」

「大當家,要不把他捆了,送給金寨主發落?」壯漢身邊的一個土匪湊到壯漢身邊,笑嘻嘻道。

「蠢貨!」壯漢踹了那人一腳,罵道:「這傢伙細皮嫩肉的,一看就是圓圓喜歡的類型,她要是看上了你負責嗎?」

穆之這會兒算是明白了,敢情這壯漢對金圓圓有意思啊?!

早說啊!

為什麼一開始要作出一副恨不能殺金圓圓而後快的表情?!

害她判斷失誤!

這不是坑人嗎?!

穆之氣得扼腕。

就是穆之這一扼,袖口裏的木牌突然掉了出來,穆之一呆,壯漢也是一呆。

穆之乾笑了兩聲,「我如果說我是金圓圓的朋友,木牌是她送我的,你們信嗎?」

壯漢掂了掂手裏的大鎚子,「我說我現在要殺人滅口,你信嗎?」

穆之也顧不上木牌了,拔腿就跑。

「啊,對了,你不是讓我幫你打聽景州離雲州還有多遠嗎?」小乙突然拍了拍腦袋,轉頭對穆之道:「若是走路,那至少還要三個月!」

「不能啊,金圓圓跟我說去雲州只要兩個月,我這都走一個月了,怎麼還有三個月呢?」穆之一臉不相信。

小乙被穆之繞得有些暈,皺眉想了會兒,問:「我記得你說你是從國都過來的?」

「是啊!」穆之點頭。

小乙淡定了,「哦,那你走反了,雲州在國都以南,景州在國都以北。」

「……」穆之想哭。

不帶這樣的!

她怎麼可以蠢成這樣?!

被自己蠢哭的穆之陷入了絕望之中,這才一個月她就已經歷了這麼多艱難險阻,再走三個月,她不得骨頭都不剩了?

穆之正愁著,肚子冷不丁咕嚕咕嚕叫了起來,她立馬回了神,看着碗裏的三文錢舔了舔唇,「小乙,你餓不?不如我們去買兩個包子吧?」

穆之說着,手已經往那三文錢伸了過去。

啪得一聲,手背上挨了一掌,疼得穆之倏地縮回了手,她側頭瞪了小乙一眼,「打我幹嘛?」

「你傻啊你,這三文錢是招財的,有了這三文錢,才會有五文錢,十文錢……怎麼能拿去買包子呢?」

「……」這日子沒法過了!

穆之氣呼呼地站了起來,她餓狠了,又站得過猛,眼前突然一黑,一個不受控制又跌回了地上。

小乙以為她是覺悟了,欣慰地點了點頭,「這才對嘛!你剛來,多學學沒錯的!」

穆之餓得頭昏眼花,哪裏還有心思聽小乙說話,只喃喃地念了一聲:「誰要是能解救我出苦海,我非嫁給他不可!」

不遠處的街角,正準備朝她走去的人,聽到這話,腳步驀地一頓,一時竟陷入了為難。

「主子,要麼我們別過去了……要是被她訛上了,那我們豈不是虧大了?」跟在身後的東白有些糾結地說道。

司玉沉默了會兒,道:「你在這兒等我。」

東白一聽,連忙拉住司玉的衣袖,「主子,那還是我去吧!」

司玉瞥了他一眼,東白一臉為難,「您也知道我們是為什麼出來的,出來也就出來了,可若是你真被她訛上了,那長老們還不得扒掉我的皮?」

「獃著吧,我有分寸。」司玉說着,就顧自往前走去。

司玉雖然隨和,但一旦下了命令,東白是必須得遵從的,所以他苦着臉站在原地,痛心疾首地看着司玉朝穆之走去。

「穆姑娘?」穆之正在碎碎念,頭頂突然想起一道溫柔的嗓音,她猛地抬頭,但見眼前之人眉目如畫,天神俊秀,宛如神祗。

不是司玉是誰?

有那麼一瞬,穆之感覺到一種相形見絀的狼狽,她下意識想要否認,可就在這時,她的肚子又不爭氣地叫了一聲,這一叫,把穆之的骨氣都給叫沒了。

她猛地朝司玉撲了過去,牢牢抱住他的大腿,聲嘶力竭地大喊一聲:「司玉,救我!」

(2)

「再來一盤肉!」酒樓里,蓬頭垢面、形容狼狽得看不出本來面目的穆之狼吞虎咽地吃着桌上的食物,嘴巴里已經塞得鼓鼓的,卻還是不忘添菜。

司玉看了眼東白,東白心領神會地跑去找店小二了。

「穆姑娘,慢慢吃,不要急。」司玉給穆之倒了杯茶,嗓音溫柔。

穆之倒是想慢,可餓得狠了,身體已經不以自己的意志為轉移了,她全身上下,包括她的每一根頭髮,都在叫囂多吃點!

她已然一點儀態也無,跟坐在對面、溫文爾雅的司玉形成鮮明對比。

若擱在以前,穆之還會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從她不顧形象抱住司玉大腿的那一刻開始,她就已經破罐破摔了!

穆之再次幹掉一盤肉后,伸手抹了抹嘴唇上的油漬,豪氣地拍了拍桌子,「給我來壺酒。」

東白瞅了她一眼,不等司玉指示,就默默地去辦了。

拿到酒後,穆之也不用就酒杯,直接拎着酒壺就往嘴裏灌,那叫一個暢快淋漓。

穆之在神宮六年,不能沾葷,不能喝酒,走路不能太大步,說話不能太大聲,連笑起來的時候唇角扯出的弧度也有限制,從前她想當神女,所以咬牙忍受,偶爾受不了了才約上金圓圓偷偷地開回葷喝回酒,現在神女夢碎,她那被壓抑的本性算是徹底解放了。

東白第一次見到如此豪放的姑娘,直看得目瞪口呆,想要說些什麼,可看自家主子面不改色、含笑看着的樣子,又默默地閉了嘴。

酒足飯飽之後,穆之打着飽嗝真誠地向司玉道了謝,「正所謂『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

東白心驚膽戰地聽着,生怕穆之一不小心就要求以身相許。

可穆之顯然早已忘了自己餓極時咕噥的話,繼續道:「所以司玉,以後等我有錢了,我天天請你吃飯!」

東白頓時鬆了口氣。

司玉淺淺一笑,「穆姑娘不用客氣,穆姑娘對在下有收留之恩,在下一直想要報答一二。」

穆之聽了,頓時不覺得自己對司玉有所虧欠了,吃了司玉一頓飯,又聽他這樣說,一時對他親近許多,嘿嘿一笑,道:「那你也別叫我穆姑娘了,直接叫我穆之吧,以後我們就是朋友了。」

「穆之。」司玉從善如流地喚了一聲,他的聲音清潤如泉,帶着男子獨有的氣息,明明是極普通的一個名字,從他嘴裏念出來,便彷彿多了一分生動和纏綿。

穆之的半邊心臟突然覺得有些酥麻,她連忙揉了揉自己的臉,心想,一定是喝多了!

此刻的司玉並沒注意到她的異常,因為——他走神了。

他想起了自己夢中喚過的名字——之之,遠比「穆之」親昵繾綣。

他的耳根突然燒了起來。

東白不經意間看到了,心裏咯噔了一下,在主子身邊伺候了這麼多年,從沒見他臉紅過,可最近他總是能時不時看到主子耳根泛紅,雖然大部分時候都是在他睡醒之後,可今天總感覺是跟穆之有關。

想到這裏,東白顫抖了,難道主子情竇初開了?

不能吧?主子要是但凡對男女之情有點興趣,長老們也不至於如此頭疼了。

好在司玉耳根上的紅暈很快就褪了下去,東白摸了摸自己的小心臟,一定是錯覺,還是別瞎操心了。

「客官,熱水和衣物都準備好了。」就在這時,店小二顛顛地跑了過來,熱情地道,「是哪位客官要沐浴?這便隨小的去吧。」

穆之瞥了眼衣着乾淨整齊的司玉和東白,很有自知之明地站了起來,跟着小二進了房間。

穆之走後,東白總算能暢所欲言了,「主子,我們接下來去哪兒?」

「穆姑娘不是想去雲州嗎?我們便送她一程吧。」司玉不急不緩地道。

「……要送她去雲州您怎麼不早說啊?」要知道他們可是跟了穆之一路!若不是主子遲遲不願現身,他早就衝上去告訴她她走錯路了!

本以為主子只是看在收留之情的份上順路護送她一程,沒想到他心裏想的竟然是送佛送到西!

東白覺得自己白走了一個月的路!

司玉撇開頭,假裝沒有看到東白鬱悶的小眼神。

剛開始跟着穆之,純粹是因為那些荒唐的夢境,更何況他此次出門也並無固定的行程,所以便跟着想要探究一二。

而剛剛他其實是臨時起意,因為他實在懷疑以穆之這多災多難的體質,她能不能活着走到雲州?

畢竟這才一個月,她就已經從衣食無憂的第二寨貴客淪落成即將餓死街頭的乞兒了……

此時此刻,穆之正在沐浴,她已經許久沒有這樣舒服地沐浴過,別提多享受了!可她越覺得享受,就越是恨得咬牙切齒!

要不是夢裏那該死的男人,她何至於遭這些罪?

穆之雖然磨著牙,但精神卻放鬆了不少,不知不覺竟靠着浴桶打起盹來。

「之之……」夢裏她在床上睡覺,有人附在她耳邊溫柔喚道。

之之你妹啊!

之之也是你叫的?!

穆之咬牙。

可夢裏的穆之顯然無法對她的義憤填膺感同身受,只見她睜了睜迷濛的睡眼,唇角溢出一抹笑,又昏昏沉沉地想要睡過去。

可那人卻不讓她如願,細細密密的吻落到她的脖頸上,酥酥麻麻,又帶點癢,像是一張天羅地網,將她罩在其中。

身上的衣裳逐漸剝落,溫暖的身軀貼了上來,穆之的身子微微一顫,發現自己竟毫無招架之力,只能任其索取,並可恥地沉淪其中。

也不知過了多久,那人摩挲着她肩頭的那朵花,低沉中帶着性感的嗓音輕輕響起,「這一定是這世上最美的千羅花。」

穆之猛地睜開眼,腦子裏第一個念頭是——那朵花叫千羅花。

她正要高興,突然想到什麼,唇角的笑容頓時僵住了,只見她沉默了一會兒,以一種視死如歸的姿態慢慢低下頭。

果然,上面再次出現了輕輕淺淺的吻痕。

穆之狠狠地拍了下浴桶里的水,激起的水花弄濕了浴桶周圍的地面。

該死的臭男人!

別讓她抓到!

穆之跳出浴桶,拿過小二準備好的男裝,氣呼呼地給自己穿上。

「主子,穆姑娘出來了。」東白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不小心坐着睡著了的司玉猛地睜開眼。

只見穆之綳著臉大步朝他走來,司玉的目光突然落到她雪白的脖頸上,儘管她已經將衣領豎了起來,可仍有沒能遮住的可疑痕迹。

司玉的臉頓時火辣辣的。

「司玉,我得趕緊去雲州了,我們就此別過吧!」沉浸在氣憤中的穆之倒沒注意到司玉的臉色,只是朝他拱了拱手,匆匆說完,就轉身準備離開。

司玉見狀,連忙咳了兩聲,開口道:「穆之,我們也要去雲州,不如同行可好?」

穆之一聽,倏地轉過身來,眼睛亮了亮,「當真?」

司玉臉上的紅暈已經漸漸褪了下去,含笑點了點頭。

「那太好了!我們這便走吧!」穆之喜出望外,往回走了幾步,一把扯住司玉的衣袖,便把他往外拉。

(2)

「東白,離雲州還有多久呀?」馬車上,穆之的聲音再一次響了起來。

「穆姑娘,你這話每天都要問上好幾回,你不累,我耳朵都累了……」正在馬車外努力鞭策馬兒的東白有些鬱悶得回道。

馬車內的司玉輕笑一聲,道:「穆之,我們這次有良馬助行,如今已行了半個月,只需再過半個月,便可抵達雲州。」

「還要半個月啊?」穆之一陣失望。

「穆姑娘,這可比你自己走三個月快多了!」東白忍不住提醒道。

「是是是,可東白你要是能讓我明日就抵達雲州,那我就更高興了!」穆之拿出馬車裏備着的蜜餞,一邊吃一邊道。

東白翻了翻白眼,決心不予理會。

「誒,你們聽說過千羅花嗎?」穆之突然開口問道。

「千羅花?當然……」

「沒聽過。」司玉淡定地截斷了東白的話。

「是吧?我也沒聽過。」穆之蹙了蹙眉,「所以我才急着去雲州找線索。」

「你找千羅花……所為何事?」司玉想了想,終是沒有忍住問出口。

「有個王八蛋在我……啊呸,在我朋友身上畫了朵千羅花,我得幫她把罪魁禍首找出來!」穆之一提到這事就情緒激動,差點把自己給暴露了。

「呃……」東白有些二丈摸不著頭腦了,這千羅花只有他們天族有啊……外族怎麼會知道呢?

司玉微微垂頭,莫名覺得有些羞愧。

「我朋友原本能當上神宮的神女,卻被他辱了清白,不僅喪失了神女資格,還被沉河示眾,差點枉死,我若是找到他,定要將他大卸八塊!」穆之狠狠吃了口蜜餞,一副磨刀霍霍的模樣。

司玉聽到「辱了清白」時,再次垂了頭,聽到「沉河」時,眸光微微一凜,聽到「大卸八塊」時,就只剩沉默了。

倒是東白聽了,很是義憤填膺,罵道:「人渣!淫賊!敗類!必須大卸八塊!」

司玉無力地閉了閉眼。

這還是有史以來頭一次,他對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束手無策。

他只知道,他和穆之只要錯開睡覺的時間,就不會夢到彼此,所以這段時日他一直避免自己與穆之同一時間入睡。

不過穆之與他的想法卻是完全相反,她恨不得天天做夢,好讓她能找到夢中人的線索,所以她不分白天黑夜地睡覺,絲毫沒給司玉撿漏的時間。

而此刻,穆之和東白正討伐「人渣」討伐得起勁,身為「人渣」當事人的司玉摸了摸因睡眠不足、青影重重的眼底,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穆之正和東白罵得暢快,一抬眼,發現司玉已經坐着睡著了。

他的坐姿很端正,即便睡著了仍是姿態優雅。

穆之嘴裏的話不知不覺咽了下去,彷彿有一種近乎虔誠的力量讓她安靜下來,她放下蜜餞,不由自主地朝司玉打量過去。

這個人當真是人如其名,整個人便如玉一般溫潤平和,他就那樣坐着,通身氣度已非常人能比。

他這樣的人,在穆之的認知里,該是高高在上不近人情的,可他偏偏又隨意溫和得很。

穆之見司玉沒有醒過來的跡象,忍不住往前湊了湊,這段日子雖然共處一車,但她始終沒好意思肆無忌憚地盯着他看,此刻得了機會,自然不能放過,畢竟欣賞美男也算是人間一大樂事。

可穆之萬萬沒想到,一向駕車駕得四平八穩的東白,這回竟然失手了。

只見馬車劇烈顛簸了一下,穆之一個不穩,騰地往前撲了過去。

穆之的身體狠狠地撞進了司玉的懷裏,唇瓣更是狠狠擦上了他的臉頰,司玉猛地驚醒,下意識地伸手推她,掌心卻觸及到兩團異常的柔軟。

司玉的動作一頓,神情有一瞬間的僵硬。

穆之對上司玉驚愕的眼神,臉上頓時火辣辣的。

幾乎是同時,兩人像被火燒了一樣,以極快的速度分別往兩邊跳開。

只聽砰砰兩聲,一個背撞到了車壁,一個頭撞到了車壁,各顯狼狽。

「對不住……」司玉率先說道。

「沒事沒事……是我對不住你在先……」穆之覺得自己這輩子都沒這麼尷尬過,但她還是佯裝鎮定,不僅大方地揮了揮手,還掏出一方帕子,遞給司玉,「來,擦擦臉。」

「……」

最終在司玉的沉默下,穆之默默地收回帕子,然後默默地爬出了車廂,準備緩解下尷尬的氛圍。

「穆姑娘,你快回去!」東白見狀,連忙大吼一聲。

穆之還沒來得及反應,馬車又再次狠狠顛簸了一下,穆之直接被甩了出去。

我特么跟你有仇啊?!

被摔在路旁草堆里的穆之狠狠吐了口嘴裏的雜草,一副生無可戀的表情。

「穆姑娘,你沒事吧?」身後傳來東白大呼小叫的聲音。

她都摔成狗吃屎了,能沒事嗎?

穆之咬了咬牙,正打算開罵,忽聽司玉溫和的聲音驀地響起,「怎麼了?」

穆之想要罵人的話頓時咽回了喉嚨里,幾乎是立刻,她雙眼一翻,假裝暈了過去。

穆之是被司玉抱回馬車的,直到這一刻,她才知道,原來這世上的事沒有最尷尬,只有更尷尬。

她沒事裝什麼暈?!

到底是哪根筋抽了?!

早知如此,她就該老老實呆在馬車裏。

「主子,穆姑娘怎麼這麼不禁摔呢?」東白好奇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你才不禁摔!

穆之暗暗腹誹,最初的尷尬過後,她突然發現鼻尖縈繞着一抹好聞的味道,那是司玉的味道,清雅溫潤,光是聞着就可以想像出這個人是怎樣的謙謙君子。

也不知為何,腦子裏突然竄出夢裏的場景,穆之的臉突然熱了起來,她竟然把夢中那人想像成了司玉的模樣……

實在是……有夠無恥……

「無恥」的穆之很快就幽幽地「醒了過來」,司玉臉上並無緊張之色,看到她醒來,也只是溫和地笑笑,彷彿將她的把戲都給看穿了。

穆之臉上微微發熱,心中卻坦然了,反正她再狼狽的時候也被司玉撞見過了,實在無需惺惺作態,尷尬之情什麼的想必也可以拋諸腦後,更何況以後分別了,也不一定還有再見的機會。

如此一想,穆之整個人都輕鬆了起來。

她坐起身,拿出一把瓜子,若無其事地嗑了起來,一邊嗑一邊問:「司玉,你可曾去過雲州?」

「不曾。」

「聽聞雲州頗為奇特,不受朝廷管轄,但卻甚是繁榮,不管是奇人高人,還是罪人犯人,都愛往那裏去,聽說還有傳說中的降妖師呢!」穆之將自己道聽途說的消息大方地分享給司玉,「不過這世上哪來的妖呀?這降妖師八成是江湖騙子。」

司玉聽了,不由微微一笑,問道:「你覺得這世上沒有妖?」

「那當然,我活了這麼多年,連妖的影子都沒看見過,要是真有妖,這天下哪有這麼太平?」穆之昂了昂下巴,篤定地說道。

見司玉不說話,穆之繼續侃侃而談,「我覺得這妖啊,就是戲文和話本里編出來的,通常落魄的書生總是會遇到痴情的女妖,然後就一路飛黃騰達……開玩笑,要是真有妖,我那麼落魄,怎麼沒出現一個痴情的男妖來搭救我?」

穆之話一說完,突然頓住,眼神不住地往司玉身上瞄,直瞄得司玉渾身不自在,開口道:「怎麼?」

「誒,我說司玉,你該不會是那戲文里的男妖吧?」穆之有些猥瑣地笑了一聲,「如果妖都是你這般長相,那凡人男子可就全完了!」

司玉失笑,「這話從何說起?」

「他們都娶不到親了呀!見過了你這般不凡的容貌,這世上哪個女子還願意嫁給那些凡夫俗子呀?」

司玉笑着搖了搖頭,道:「這世上凡夫俗子雖多,但也不乏人中龍鳳。」

「可惜呀,人中龍鳳自有良緣,普通女子也就只能匹配凡夫俗子了。」穆之搖頭嘆息。

「穆之絕色之姿,必能覓得良緣。」這話司玉只是順口一說,但說完之後他卻微微蹙了蹙眉,不知為何,一想到日後穆之得覓良緣,總覺得心裏有些悶。

穆之聞言,連連擺手,「別,本姑娘求的可不是良緣。」

不等司玉發問,穆之挺了挺胸,義正言辭道:「本姑娘只求暴富。」

「……」

(3)

半個月後,穆之一行人終於抵達雲州。

傳聞雲州有三大令人如雷貫耳的世家——公孫氏、荀氏、軒轅氏。

公孫氏善武,又有管理之才,所以貴為一城之主;荀氏有經商之賦,富可敵國;至於軒轅氏,是其中最為神秘的世家,聽聞精通道法,有降妖之術。

這三大世家已駐守雲州千百年,歷經各朝各代,正是因為三大世家的守護,雲州城才會獨立於朝廷之外,千百年都不曾受過戰火紛擾。

這是一個比國都還要熱鬧的城池,街上來往之人形形色色,茶樓酒肆比比皆是,滿街都是小販的叫賣聲,各種商品琳琅滿目,看得人應接不暇。

穆之在酒樓安頓好后,東白再次因為水土不服、倒在了床上,穆之只能與司玉一起上了街。

「軒轅兄,原來你在這兒。」穆之正停留在一個小攤前,一道清朗的男聲突然從旁邊響起,與此同時,一隻手已經搭在了穆之的肩膀上,來人很親熱地攬住她,道:「走走走,荀二的賞花會馬上就開始了,這等熱鬧的時候,怎麼少得了你我?」

穆之往日出門時,總會有些登徒浪子圍繞周圍,那時她苦於維持形象,不能動手,只能很慫地躲著避著,現在她沒了束縛,立刻一巴掌拍到了對方腦門上,瞪着眼道:「誰是你軒轅兄?睜大你的眼睛看清楚。」

穆之身後的司玉見了,忍不住勾了勾唇。

對方被穆之打得措手不及,往後退了一步,抬眼看了過來。

穆之雖然打了人,但也害怕對方報復,連忙縮到了司玉身後,確認自己所在的位置很安全之後,才抬頭朝那人看過去。

那人穿着一襲質地上乘的藍色錦衣,身材頎長,劍眉星目,看上去倒是一表人才,只可惜是個登徒子。

登徒子瞪着眼打量了穆之一會兒,納悶道:「軒轅,你打我做什麼?你不是我軒轅兄,還能是誰?誒不對,你聲音怎麼變了?還有,你怎麼變矮了?」

「他腦子是不是有病?」穆之扯了扯司玉的衣袖,問道。

「公孫,你在這裏作何?不是要去荀二的賞花會嗎?」一道清越的男聲突然響起,剛剛還在瞪着穆之的年輕男子倏地把目光落到了穆之身後。

「你……你……」年輕男子驀地瞪大了眼,一臉不敢置信的模樣,連說話也結巴了,「怎,怎麼有兩個軒轅?」

見對方如此模樣,穆之有些好奇地轉過身去,當她抬頭看過去的時候,整個人彷彿被定住一般,動彈不得。

那人身着青衣,玉冠束髮,眉宇間自有一股凜然英氣,他身材比她高大,若是看背影,絕無法想像——那張臉會與她一模一樣!

怎麼會?

怎麼會有人跟她長得一模一樣?

穆之不淡定了,她拽了拽司玉的胳膊,磕磕巴巴道:「司,司玉,我是不是撞鬼了?」

「在下軒轅宸,敢問姑娘芳名?是何方人士?」那叫軒轅宸的男子率先走上前來,剛剛還平靜如水的臉色赫然出現波瀾。

穆之扯了扯唇,「我說我是你同胞妹妹,你信嗎?」

「你果然是夢夢!」軒轅宸聽了,激動地雙手握住穆之的肩膀,歡喜道。

「夢夢你個頭!」穆之身子往下一縮,避開了軒轅宸的手,再次縮到司玉身後,哼了一聲,「我逗你玩呢,誰是你妹妹?我無父無母,無兄無弟,你可別亂認親戚。」

司玉被穆之推在前面當擋箭牌,只能替她開口道:「在下司玉,這位是我朋友穆之,並非軒轅公子口中的夢夢。」

「實不相瞞,在下本有一同胞小妹,名為軒轅夢,可惜在六歲時便走失了,家中長輩遍尋無所獲,穆之姑娘與我長相如此相似,很有可能便是我親妹妹。」軒轅宸朝司玉拱了拱手,聲音有些急切。

「我說怎麼聲音和軒轅不一樣?原來是女孩兒!」被喚為公孫的年輕男子也湊了上來,上上下下把穆之打量了一番后,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拍了拍大腿,朝軒轅宸問道:「等等,你家軒轅夢是不是與我公孫景有婚約?」

「如果夢夢找到了,你自然要履行兩家婚約。」軒轅宸正色道。

「你是我兄弟,你要我娶一個跟你長得一模一樣的人?我對着那張臉我怎麼親得下去?」公孫景急了,他光是想想就覺得自己會終身不舉!

穆之猛翻白眼,這倆人能不能別自作多情?

「司玉,我們走。」穆之甩了甩頭。

「嗯。」司玉從善如流地應了一聲。

「穆姑娘,可否請你跟我回軒轅家一趟?」軒轅宸連忙跟上,問道。

「不去。」穆之拒絕地乾脆利落,「我不是你妹妹,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舍妹的后腰上,有一黛色胎記,形如指印。」軒轅宸快步上前兩步,低聲道。

司玉的腳步一頓,穆之卻毫不動搖地擺了擺手,清脆的聲音清晰地傳了過來,「所以你妹妹肯定不是我呀!」

軒轅宸見穆之如此確信,一時竟怔在原地。

公孫景走上前來,拍了拍軒轅宸的肩膀,道:「沒關係,我們再找就是了。」

「可我覺得她就是夢夢……」軒轅宸低聲道。

「走吧,荀二的賞花會就要開始了。」

「司玉,你說這雲州還真夠奇特,竟然能碰到跟我長這麼像的人……要不是我根本沒有胎記,我還真以為我是軒轅宸的妹妹了。」回去的路上,穆之忍不住說道。

司玉沒有說話,他落後穆之一步,所以穆之沒發現他的目光正落在她的后腰上。

司玉垂了垂眸,耳根微熱,如果他沒記錯,她的后腰上,確實是有胎記的……

「聽說后腰是視野的盲區,也許是你不知道。」司玉輕聲道。

穆之一愣,疑惑地問:「是嗎?」

司玉點頭。

穆之突然有些不確定了,她摸了摸下巴,看來今晚得回去確認下。

不是軒轅宸妹妹最好,若真是,那她也不能承認!

她可都聽到了,她和公孫景是有婚約的,她可不能被這婚約給綁住了!

「聽說荀二公子這次種出了千羅花!公孫公子都過去了,我們也快去看看吧!」正在這時,身旁走過一群行色匆匆的少年男女,有人的聲音傳進了穆之的耳朵里。

穆之的耳朵猛地豎了起來。

「荀二公子的賞花會最是熱鬧了,這次又有千羅花助陣,怎麼能錯過?」

「是啊,快走吧……」

穆之一把抓住司玉的手,激動道:「你聽到沒有?他們在說千羅花!快,我們跟上去!」

賞花會設在荀園,那是荀家的私人園林,穆之跟着人流到了荀園之後,就和大部分人一樣被攔在外面了,想要進去,得有請帖才行。

穆之拉着司玉擠到了人流的前面,透過敞開的大門,只能看到一排由鮮花組成的屏障,連個人影都看不到。

「軒轅公子?您不是進去了嗎?怎麼又出來了?」正當穆之苦思冥想怎麼進去時,門口的門童突然上前一步,朝着穆之作揖道。

穆之一聽,眼眸一閃,計上心來,她咳了兩聲,盡量模仿軒轅宸的聲音,指了指司玉,道:「我來接個朋友。」

門童聽了,連忙道:「那快快請進。」

穆之朝司玉挑了挑眉,昂首挺胸地走了進去。

穆之一進園內,就被驚艷到了,不止是滿園的鮮花,還有滿園的美人……

來的路上她就聽說了這個荀二公子的事迹,聽說此人愛花成痴,平生的第一樂趣就在於收集各種鮮花,他不僅擅長賞花,還擅長種花,由他親手栽種出來的鮮花,小小一盆便價值千金。

而他的第二樂趣則在於收集各類美人,風流之名遠近聞名,他無論去哪兒都有美人相伴,荀園內更是常年養了一批一流美人,這些美人陪他種花賞花畫花,可謂是雅緻又風流。

荀二每隔三個月便辦一場賞花大會,正是因為他的荀園遍佈鮮花美人,而他邀請的都是雲州最負盛名的少年男女,所以才每每舉辦,都會吸引這雲州的無數百姓。

穆之被滿園的鮮花和美人閃花了眼,很快就有一個美貌侍女走上前來,為穆之和司玉引路。

兩人跟着侍女走過幾個彎曲小徑后,進入了一個更為雅緻的內院,內院裏有花有湖有亭台,穆之遠遠便看到湖心亭的樓台之上,眾人正圍成半個圈,興緻盎然地看着什麼。

「公子在作畫呢!兩位請吧。」美貌侍女含笑說了一聲,便退下了。

穆之和司玉走上湖上彎曲的長廊,一路走到樓台之上,然後找了個人群的間隙看了過去。

這一看,穆之就猛地瞪大了眼。

只見樓台中間,一個衣裳半解的美人風情萬種地坐在圓凳之上,一個錦衣男子手中拿着畫筆,正在她裸露的肩頭作畫。

而那畫的,分明就是千羅花!

(4)

穆之的拳頭猛地握緊了!

她正要衝上前去,手腕突然被人握住,她猛地側頭,只聽司玉輕聲說道:「莫要衝動。」

穆之倒是不想衝動,可她好不容易見到了毀了她人生之路的罪魁禍首,她怎麼也忍不住體內油然而生的憤怒之情!

「他就是那個人渣!」穆之咬着牙小聲道,「他在我朋友身上也畫了那樣一朵千羅花!」

「會畫花的人很多,他不一定就是你想找的人。」司玉既不能主動承認自己才是那個「人渣」,又擔心穆之冤枉他人,只能低聲勸阻道。

司玉說的也不無道理,穆之只能咬咬牙,「那就再看看。」

「好!」也不知誰喊了一聲,眾人紛紛鼓掌喝彩。

「荀二,你這畫技可是越來越高超了!」公孫景的聲音在人群中響了起來,有些調侃有些揶揄,「也就只有你這小子能想到在美人身上作畫。」

穆之抬眼看去,原來這作畫的人便是荀二,果真是風流無敵,此時他的畫作已然完工,栩栩如生的千羅花綻放在雪白的肌膚之上,真真是一幅香艷美景。

「美人如花亦如畫,冰肌玉骨生繁花。」荀二轉過身來,一雙桃花眼熠熠生輝,只聽他笑道,「眾位覺得如何?」

「花美,人美,畫更美!」眾人紛紛贊道。

荀二聽了,越發高興,拍了拍手,便有一群衣裳華麗又輕薄的美人魚貫而出,她們的身上都畫了朵千羅花,有的畫在臉頰上,有的畫在脖頸上,有的畫在背上,還有一個竟畫在酥胸上……

穆之看得目瞪口呆,這,這荀二果真是風流無底線!

東曜的民風雖然不算保守,雲州亦是比其他地方要開放許多,可女子這般露胸露背的,仍是絕無僅有,但因着她們裸露處的那朵千羅花,眾人看在眼裏,只會覺得雅緻風流。

荀二這回刻意只邀請了雲州的一眾風流兒郎,他看了眼面露驚艷的眾人,挑了挑唇,隱約有些許得意。

「不愧是荀二公子,我等佩服!」人群中有人說道,隨之而來的是源源不絕的讚賞聲。

穆之忍不住看向身側的司玉,卻見他面色平靜,眸光亦是無甚波瀾,彷彿剛剛看到的不是艷光四射的美人,而是普普通通的風景。

穆之心中不由給司玉豎了個大拇指。

她回頭看向荀二,又摩拳擦掌了一番。

「好了,你們下去吧。」荀二說了一聲,美人們很快就退了下去。

荀二走到一張案幾前,上面放着一盆蓋着紅色綢布的花,只見荀二伸手捏住綢布一角,道:「眾位,這才是今日的主角!」

說着,荀二一把掀掉綢布,活色生香的千羅花頓時出現在眾人眼前。

「傳說千羅花是神之花,凡間無所有,凡人無可栽,只記載在古籍中,荀某偶得千羅花的種子,悉心栽培了三年,如今這神之花,總算是落入凡塵了!」荀二的臉上閃爍著由衷的興奮,與剛剛給眾人看畫不同,彷彿這才是他真正的得意之作。

「原來這便是千羅花!」公孫景率先開口道,「荀二,你小子不愧是栽花聖手,再難成活的花,到你手上,都能種活。」

「普天之下,千羅花也就只有這一株吧?」軒轅宸上前一步,說道。

「那是當然,我敢斷言,這世上除我之外,再無人能種出千羅花。」荀二抬了抬下巴,驕傲之色顯而易見。

荀二這話一出口,剛剛還在盯着千羅花的穆之猛地抬起頭,一雙眼睛如利箭一般掃向荀二。

她側頭看了眼司玉,那神情似乎在說,看吧,他就是那個人渣!

司玉還來不及說什麼,穆之就迅速地從撥開擋在前面的人,沖了出去,「此話當真?」

「軒轅?」荀二看到穆之,不由一愣。

「穆姑娘?」軒轅宸也是一驚。

「她是女子?」荀二看了眼穆之,又看了眼軒轅,一時呆住了。

穆之卻不管他們,只走到荀二面前,瞪着眼問道:「你剛剛說,普天之下,只有你能種出千羅花,也只有這一株千羅花,此話可當真?」

「那是當然。」

「那是不是也只有你在女人身上畫過千羅花?」

「那當然,在我之前,從未有人見過如此活色生香的千羅花,我自然也是這作畫的第一人。」荀二昂首挺胸道。

「好!好得很!」穆之微微一笑,笑容如沐春風,溫柔得很。

荀二以為穆之在誇讚他,臉上剛露出一個笑容,眼睛上就狠狠挨了一拳。

除了猝不及防的劇痛,伴隨而來的就是穆之咬牙切齒的吼聲,「看我不打死你這個人渣!」

穆之想起自己被趕出神宮,又被沉河示眾,還想起自己這一路走來的艱辛,她越想越悲憤,手上也就越發不留情,用了十二分的力氣,將荀二推倒在地,整個人更是撲到了荀二身上,招招往他臉上招呼。

荀二本就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富家公子,又被穆之揍了眼睛,猝不及防之下竟也沒能抵抗,只來得及大聲喊救命。

現場一片沉寂,大夥兒獃獃地看着荀二挨揍,一時竟也沒想着去阻止。

司玉和軒轅宸率先反應過來,快步上前將穆之拉開,可穆之卻死死拽著荀二的衣領不肯放手。

「穆之,放手。」司玉握住穆之的手腕,輕聲道。

「我不……」穆之倔強地抬起頭,聲音有些哽咽,司玉這才發現她竟然哭了。

司玉的心驟然一軟,伸手輕輕拭了拭她臉上的淚,聲音放柔了些,「怎麼哭了?」

「他毀了我……我朋友……」穆之終於鬆開荀二,雙手拽住司玉的衣服,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司玉怔住,原來那一場夢,對她的傷害,竟那般大么?

穆之憋了一路的氣此刻盡數撒出,她哭得厲害,一時收不住,再加上剛剛急火攻心,竟直接暈了過去。

軒轅宸見了,連忙伸手想抱住穆之,可他的手剛觸碰到穆之,穆之的身子已經騰空而起,被司玉牢牢抱進懷裏。

司玉看向地上鼻青臉腫的荀二,道:「我朋友認錯了人,我代她向荀公子道歉。」

荀二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氣呼呼道:「你們私闖我荀園,又將我打成這般模樣,一句道歉就夠了嗎?」

司玉袖子輕輕一揮,一個白色錦袋便落到了荀二面前,「小小花種,聊表歉意。」

「我荀二什麼花種沒有?別以為一袋花種就能打發我!」荀二一邊說,一邊齜牙咧嘴,他摸了摸痛得發麻的嘴角,狠狠地瞪了眼穆之,這女人下手也忒狠了!

司玉也不生氣,只淡淡道:「荀公子不妨先打開看看。」

荀二見司玉一臉淡定,有些疑惑地打開錦袋,這一看,他眼睛立刻直了,「這是千……」

「此事可了了?」司玉阻斷了荀二的話。

「自然,自然。」荀二寶貝似的收起花種,一塊青一塊紅的臉上露出一個不協調的笑容。

司玉微微頷首,抱着穆之轉身離去。

「司玉兄。」軒轅宸快步追了過去。

司玉的腳步一頓,就聽軒轅宸憂心地問道:「穆姑娘沒事吧?」

「她不過是急火攻心,沒有大礙,軒轅兄無需掛心。」司玉說完,就不再停頓,直接離去。

軒轅宸看着司玉的背影,眉宇間的憂心卻沒有放下。

「你就這麼放他們走了?」園子裏的人都已散去,公孫景留在原地,挑眉問道。

荀二正目光炯炯地看着手裏的錦袋,道:「被打一頓,能換這麼多的千羅花花種,倒也值了。」

要知道他之前得到的千羅花花種只有三顆,他一年只敢嘗試一顆,就怕全部種砸沒有機會重來,事實也證明,他這樣謹慎是對的,因為一直到第三顆種子,他才掌握了種活它的技巧。

更何況千羅花種子難結,聽聞十株千羅花才有可能結上一顆種子,他原以為自己這一生也就能種這一株千羅花,卻沒想到機緣來得如此之快。

「他給你的是千羅花的種子?」軒轅宸正巧返回,聽到時不由一愣。

「是啊軒轅,你可知他是何人?我看他氣度不凡,不是一般人。」當年三顆花種花了他三千金,這人卻隨隨便便就給了他一袋……簡直比他荀二還要豪氣!

「我只知他名為司玉,剛來雲州。」軒轅宸慢慢道,「不過……我曾聽聞,千羅花『凡塵不可見,無相山遍地長』,難道……他是無相山的人?」

「聽聞無相山上有天族,乃是神之後裔,可是當真?」荀二聞言,眼前一亮。

「這世上若有人能與無相山的人打交道,也就只有你們軒轅家了。」公孫景挑眉道。

軒轅宸沒有接話,若有所思。

(5)

「慢點吃。」酒樓上,司玉看着坐在對面狼吞虎咽的穆之,無奈道。

穆之左手拿着一個雞腿,右手拿着一隻豬蹄,左吃一口,右啃一下,吃得停不下來。

「我心情不好,就想多吃。」穆之一邊吃,一邊嘟囔。

水土不服稍稍有些好轉的東白坐在穆之旁邊,有氣無力地道:「我也好想跟穆姑娘一樣放開手腳大吃大喝……」

「你已經將他打過一頓了,還是放不下?」司玉試探地問道。

「他毀了我……我朋友的人生,只打一頓哪夠?」穆之狠狠啃了口豬蹄,不以為然。

「主子,你眼底的青影怎麼又重了?昨晚又沒睡覺么?」被完美忽視的東白企圖用溫情的關心換回司玉的注意。

「……那你待如何?」司玉再次忽略了東白的話,目光落在穆之身上。

東白有氣無力地站了起來,「我回去躺着了……」

沒有回應。

「……」這日子沒發過了!東白氣呼呼地回了房。

「司玉兄,穆姑娘,好巧。」穆之正要回答司玉的問話,就聽到一道熟悉的聲音,她扭頭一看,就見軒轅宸正從樓梯上走上來。

她驀地想起軒轅宸與荀二關係不一般,頓時就沒興緻繼續吃了,她站起身,一手拿了盤紅燒肉,一手拿了壺酒,對司玉道:「我去找東白了,你們聊。」

見穆之正眼也不看他、直接從他身邊走過,軒轅宸不由有些無奈。

「軒轅兄,請坐。」司玉為軒轅宸倒了杯酒,溫聲道。

「聽聞天族一脈以司為姓,司玉兄可是天族人?」軒轅宸坦然入座,開門見山道。

「天族人如何?不是天族人,又如何?」司玉喝了口酒,淡淡道。

「聽聞天族不得與外族通婚,我說的可對?」軒轅宸目光緊盯着司玉,問得意味深長。

司玉微微抬眼,掃向軒轅宸,這一眼看似平靜無波,可軒轅宸分明卻感覺到了一絲壓力。

只聽司玉輕笑一聲,道:「看來軒轅兄是斷定穆之是你軒轅家的女兒了,否則,又豈會以長兄的姿態,來干涉我天族之事?」

司玉這話說得雲淡風輕,可卻直接承認了自己是天族人的身份,而且最後那句,卻有些不悅在裏頭了。

天族乃是神之後裔,身份尊貴,是萬民的守護者,尤其是天族尊主,神秘莫測,通曉天地之力,即便是帝王將相,也要在他面前低下頭顱。

軒轅宸本是試探,此刻聽他承認,心中微驚,又見他表面溫和,性子裏卻有一種不為任何人所約束的散漫,眉宇間更是隱含睥睨之色,知他在天族定然地位不低,軒轅宸不由斂了神色,正色道:「在下確實認定穆之是小妹軒轅夢,還請司玉兄莫怪。」

「穆之若是認你,她自然是軒轅夢;可她若是不認,她便只是穆之。」司玉自斟自飲,面色極淡。

而此時此刻,被人討論的當事人穆之正拿着酒菜進了東白的房間。

東白在被穆之和司玉雙雙忽略后,很是鬱悶地躺在床上挺屍,見到穆之進來,還不爽地翻了個身,直接背對着穆之。

可惜穆之絲毫沒有察覺他的小心思,兀自坐到桌前喝酒吃肉,壓根沒有跟他說話的打算。

東白等了半天,實在憋不住了,翻身坐起來,瞪着穆之問:「你怎麼來我這兒吃飯了?」

穆之喝完最後一口酒,把酒壺一放,也不回答東白的問題,顧自道:「你也知道我昨日見到了那個人渣,還把他打了一頓,可這仍然難消我心頭之恨,以司玉的性子,肯定不會幫我對付他,所以……」

「所以?」東白納悶。

「所以我只能找你了!」穆之快步走到東白床前,一雙美麗的眼眸亮晶晶地看着東白,充滿了期待。

「可是主子知道了,他一定……」東白有些猶豫。

「東白!你忘了那個人渣對我朋友做了何等禽獸不如的事嗎?難道你能看着這樣的人繼續風流快活?!」穆之倏地提高音量,一副義憤填膺的模樣。

「不能!」東白的正義感立刻被穆之調動了起來,狠狠地拍了拍被子。

「那好,我打聽過了,過幾日他會去茶樓喝茶,你幫我把瀉藥下到他的茶里。」

「好……什麼?!你讓我下藥?」東白剛應下來,突然覺得不對,下藥這種下三濫的事,他一個堂堂天族人,如何能幹?

「你反正答應了,記住別讓你主子知道。」穆之嘿嘿一笑,歡快地出門了,留下東白一人天人交戰。

穆之路過司玉的房間,發現房門沒關嚴實,探頭一看,原來司玉已經回房睡覺了。

她看了看日頭正高的天空,心想,這人還真是奇怪,晚上不睡覺,白天倒是睡得踏實。

穆之看了會兒,聳了聳肩,舉步回了自己的房間。

她將金圓圓給她的各色藥瓶拿了出來,東挑挑,西找找,終於找到了瀉藥的瓶子。

她盯着藥瓶冷笑兩聲,臭男人,看我怎麼收拾你?!

司玉一直到晚上都沒睡醒,穆之本想叫司玉起來吃飯,東白及時阻止了他,「主子最近休息不好,難得能睡着,咱就別把他叫起來了!」

穆之深以為然,和東白兩人吃了晚飯,吃完后,她把瀉藥拿出來交給東白,一副「託孤」似的嚴肅表情,鄭重道:「到時就靠你了。」

東白糾結地收下了藥瓶子。

一想到到時候荀二的「慘狀」,穆之心情很好地哼著小曲回了房,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之之……」迷迷糊糊的,彷彿有人在耳邊輕喚。

穆之想睜開眼,眼皮卻重得掀不開,只聽到那人略帶沙啞的聲音在耳邊不停輕喚,「之之,之之……」

之之你妹啊?!

穆之憤怒地想要拍床而起,可她也深知,夢中的自己,完全不由自己控制。

第二天一早,穆之雙眼無神地爬了起來,一整個晚上都看着自己和一個看不清臉的男人上演活春宮,這體驗也算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

一想到那個男人是荀二,穆之就想要摔桌!

這種風流多情的男人,她根本就看不上好嗎?!

穆之出房門的時候,東白正好從房間里出來,看到她一臉菜色的樣子,東白嚇了一跳,「穆姑娘,你這是怎麼了?這麼萎靡不振。」

「縱慾過度。」穆之有氣無力地吐出一句話,然後跟遊魂似的從東白邊上「飄」了過去。

東白呆了一呆,正在琢磨穆之這話是何意思,司玉的房門打開了,只見司玉面色微紅,神清氣爽。

「主子,看您氣色不錯,昨晚一定睡得很好吧?」東白高興地問道。

「還行。」

「您真該看看穆姑娘的臉色,跟您簡直一個天一個地。」

司玉沒有應聲,眼神頗為不自然,一想到剛剛穆之說的「縱慾過度」,他就覺得難言的尷尬。

唔……到底要不要告訴她,其實他才是她一直想要修理的「人渣」?

可他也很無辜啊……從前在無相山,莫說是春夢了,他連夢也沒做過,難道是因為他出了無相山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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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中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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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荀園錯認夢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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