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我已等你無數春

第十章 我已等你無數春

(1)

穆之正想得入神,一杯酒突然遞到了她面前,鷹弒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喝吧。」

「我能不喝嗎?」萬一裏面有蒙汗藥怎麼辦?她可不想昏迷的時候被拖去放血……雖說這種死法挺無聲無息的,應該沒什麼痛苦,但要真這麼無聲無息地死了,連反抗也沒反抗過,她還是會不甘心的。

「你要不識好歹,我就將你送給大家賞玩賞玩。」

「……」穆之立刻接過酒杯,仰頭一飲而盡。

鷹弒的眸中閃過一絲笑意,他又端了盤牛肉遞到她手裏,道:「吃吧。」

「……」穆之是很想拒絕的,要知道她現在是眾矢之的,她不用抬頭就能感覺到很多目光在她身上流連,讓她在這種氛圍下吃東西,她真有些食不下咽。

可鷹弒這人喜怒無常,拒絕他肯定沒什麼好下場,最後穆之還是默默地接過牛肉,默默地吃了起來。

唔,味同嚼蠟。

就在這時,有人走到妖王面前,稟報道:「陛下,沈大人到了。」

穆之的眼睛驀地一亮。

「快快有請。」妖王連連道。

妖王話音剛落,院落的石門便緩緩打開,一襲黑衣的沈陌緩緩走了進來,此刻的他已經毫無穆之印象中的感覺,冷漠淡然,氣勢逼人,他是世間唯一一條蛟龍,是妖族備受敬畏的沈大人,也是鷹弒和妖王都要忌憚的人物。

倏地,穆之眯了眯眼,因為她看到沈陌竟帶了一名女子,那名女子穿着妖嬈的衣裙,她俏生生地站在沈陌身旁,美艷不可方物。

兩人一同走到妖王面前,妖王笑道:「沈大人何必自帶美人?鷹將軍府上,早已為沈大人備好各色美女。」

沈陌微微一笑,突然摟住身旁女子的纖腰,將她帶入自己的懷裏,道:「陛下向來了解我,別人送的美人,哪有自己挑的可心?」

那美人聽了,面龐頓時染上了紅暈。

穆之看得咬牙切齒,吃牛肉吃得越髮帶勁了,沈陌這個負心漢,竟敢背着金圓圓亂搞!

鷹弒瞥了眼穆之忿忿的表情,湊到她耳邊,低聲道:「看來我被你騙了,我就不該……手下留情。」

穆之瞪了鷹弒一眼,「你要敢動金圓圓,我就跟你同歸於盡!」

鷹弒挑了挑唇,不再理她,而是將目光落到沈陌身上,陰陽怪氣地道:「沈大人在人族不是已經有了紅顏知己?怎麼這麼快便換了人?不喜歡了?」

沈陌抬頭看向鷹弒,目光有些冷淡,道:「我倒不知,鷹將軍連我的紅顏知己都知道?哦,對,鷹將軍差點把她殺了。」

沈陌此話一出,妖王臉色一變,妖族和沈陌一直能保持合作,除了那份契約之外,就是妖族一直不曾干涉沈陌的事,他的性格強勢,若是真惹到了他,便不好收場了。

妖王看向鷹弒,問道:「鷹將軍,可有此事?」

鷹弒扯了扯唇,「不是差點嗎?就是沒殺。我一聽是沈大人的紅顏知己,哪裏還下得了手?」

沈陌勾了勾唇,冷聲道:「我沈陌的女人,就算是我不喜歡了,旁人也動不得。」

「那是自然。」妖王率先說道,「鷹將軍,還不快與沈大人喝一杯?我們都是自家人,不可心存芥蒂。」

沈陌在鷹弒對面落座。

兩人遙遙相望,舉起杯子示意了下,一飲而盡。

妖王臉上重新出現了笑容。

不過穆之就笑不出來了,雖然剛剛沈陌的一席話保住了金圓圓的小命,但金圓圓要是看到沈陌如今摟着旁的女人,只怕要哭成狗。

穆之惡狠狠地盯着沈陌身旁的美人,恨不能把她燒出一個洞。

那美人似是發覺了她的目光,抬頭看了她一眼,又匆匆垂下了頭,接過沈陌給她遞上的雞腿,專心地吃了起來。

穆之看着看着,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這美人吃雞腿的模樣,怎麼這麼眼熟呢?

穆之琢磨了半天,突然想到什麼,猛地拍了拍桌子,她,她該不會是金圓圓吧?!

穆之瞪大了眼。

不能吧?金圓圓也有這麼美艷逼人的時候?

她竟然沒看出來?

穆之拍桌子的動作太大,鷹弒轉頭看向她,見她瞪着眼望着沈陌身邊的美人,挑了挑唇,「怎麼?好姐妹被拋棄,想為她打抱不平?」

穆之先是被自己的衝動給嚇了一跳,見鷹弒想歪了,又暗暗鬆了口氣,她咬了咬牙,假裝默認。

其實穆之心裏沒什麼底,她很難想像沈陌會帶着金圓圓來妖都,所以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那美人看。

美人很迅速地啃完了雞腿。

沈陌又為她遞上一根羊排。

美人再次迅速地啃完了羊排。

沈陌繼續淡定地為美人遞上了豬蹄。

……

等那美人將沈陌給她的美食一一吃完之後,穆之下了論斷:這貨定是金圓圓無疑!

確定她是金圓圓后,穆之既喜又憂,喜的是終於有人來救她了,憂的是金圓圓這戰鬥力根本救不了她。

只希望沈陌能夠好好保護金圓圓,別再讓她出事!

酒過三巡,宴會越發熱鬧,吃飽喝足的妖族人再次聚到篝火前,載歌載舞,那些人族男女也在他們的強行帶動下,不得不跳動起來。

突然,穆之看到金圓圓捂著肚子離開了座位,一看就是奔茅房的節奏。

穆之轉了轉眼珠子,轉頭看向鷹弒,直接道:「我要上茅房。」

「……」鷹弒一口酒差點噴出來,他回頭,蹙眉道:「我以為人族女子很矜持。」

「人族女子也有三急。」穆之很淡定,現在她對鷹弒已經沒有那麼恐懼了,更何況一想到有人來救她了,她的膽子又壯了一點。

鷹弒擺了擺手,讓一名婢女領她去了。

穆之默默地跟在婢女身後,等到了茅房門口,她突地伸手將那婢女定住了,這時候她深深地覺得學點降妖術是非常明智的。

她將一無所覺的婢女挪進了其中一個茅房裏,正愁去哪個茅房找金圓圓呢,她已經打開門從裏面出來了。

穆之往後退了一步,生怕有臭味熏到她。

金圓圓看到她,先是一愣,四處張望了一番,見沒人後,迅速地奔到了她面前,壓低聲音道:「我是圓圓。」

「我知道,快說事!」穆之翻了翻白眼。

金圓圓沒想到穆之竟然能認出她,吃驚地瞪大了眼,但她馬上就反應過來,從袖子裏掏出一顆丹藥,遞到穆之嘴邊,道:「這是凝血丹,你家尊主給的,吃了之後,你的血不會流出來,他們就沒辦法放你的血了。」

「那我也不能用我的血去收拾那些妖族人了?」穆之猶豫道。

「就你那點血,沒收拾幾個,你就先被自己收拾了。」金圓圓說着,直接把丹藥塞進了穆之嘴邊。

穆之只好咽了下去。

「司玉呢?」穆之迫不及待地問道。

「他也來了。」

「在哪兒?」穆之眼睛一亮。

金圓圓一聽,樂了,露出一個奸詐的笑容,問道:「你沒看出來?」

「他在宴席上?」穆之驚呆了。

金圓圓嘿嘿一笑,摸了摸穆之的臉,「回去好好找找,你會很驚喜的。我先回去了。」

金圓圓說完,就飛快地撤了。

(2)

穆之將那婢女挪出來,解了她的禁制,道:「好了,我們回去吧。」

婢女的記憶空白了一段時間,一時竟有些懵,她看了看穆之,又看了看茅房,帶着一肚子疑問領着穆之往回走。

穆之走了幾步后,突然覺得身上越來越熱,嘴巴越來越干,有一種陌生卻熟悉的感覺從她的四肢百骸涌了出來,讓人難以抵擋。

穆之有些懵,要是她沒有感覺錯,這,這應該是一種對情慾的渴望?

可她怎麼會有這種感覺?

穆之甩甩頭,覺得自己肯定想多了。

但沒過一會兒,她就發覺自己的身體開始發軟,連路也有些走不動了,一種難以緩解的燥熱從她的身上湧出來。

眼看就要回到宴會的院落了,穆之本能地停了下來,就在這時,一隻手突然捂住了穆之的嘴,迅速地將她帶到了一個隱蔽的角落。

穆之能感受到身後的胸膛傳過來的溫度,明明那樣火熱,穆之卻覺得緩解了自己的燥熱。

當她意識到自己的想法時,腦海里蹦出兩個字:完了!

她一定被下藥了!

穆之開始猛烈地掙紮起來,那人卻突然放開她,將她轉了個身,微弱的月光灑下來,穆之隱約看到那人的臉,赫然是九殺身旁的那名男子。

此時此刻,他的目光正緊緊地鎖住她染上紅潮的臉,只聽他低聲問道:「你怎麼了?」

穆之一怔,這個聲音……

是司玉!

穆之狂喜,她的心終於落了地,她一頭撲進的懷裏,緊緊地抱住他,嘟囔道:「司玉……」

她一出聲,司玉的眸光就微微一變,穆之更是被自己嚇了一跳,因為那聲音千嬌百媚,撩人得很……絲毫不像她平時的聲音。

穆之頓時紅了臉,她琢磨著要挽回自己在司玉心中的形象,於是她再次開了口,「我好熱……」

話音剛落,穆之就住了嘴。

這聲音也太催情了……

司玉抓住她的手腕,一邊搭上她的脈搏,一邊問道:「你吃過什麼?」

「我剛就吃了金圓圓給的凝血丹。」穆之努力想要找回自己正常的聲音,但說出來的話仍然是嬌弱軟綿的。

司玉蹙了蹙眉,「不對,你吃的不是凝血丹。」

穆之一愣,第一反應是:那個金圓圓是個假貨!

第二反應是:金圓圓那個蠢貨拿錯了葯!

顯然是第二個可能性更高些。

穆之咬牙切齒,「金圓圓個蠢貨!」

她竟然給她吃了春藥!

她到底是因為什麼要隨身攜帶春藥?!

「……」

此時此刻,蠢貨金圓圓正在百無聊賴地擺弄著袖口,然後她就摸到了一顆熟悉的丹藥。

她的手一頓,表情也是一頓。

過了會兒,她雙眼淚汪汪地看向沈陌。

「怎麼了?」

「我給穆之吃了春藥……」金圓圓哆哆嗦嗦地道。

那顆春藥是當日張大嬸帶她去勾欄院的時候給她的,意思是,要是實在勉強不了自己,就自己吃顆春藥……後來沈陌來了,張大嬸給的春藥便沒有派上用場。

萬沒想到這衣服都洗了好幾次了,那顆春藥還是好端端地呆在她的袖口裏,連形狀都沒變過……

「……」

沈陌抬頭看了眼仍坐在九殺身旁的男子,眸光微閃。

他低頭,摸了摸金圓圓的頭髮,微微一笑,道:「無妨,他們是夫妻。」

既是夫妻,做點夫妻之間的事,也無妨。

只不過,要是耽擱了逃命,便不關他的事了。

金圓圓被沈陌這麼一安慰,立刻就釋然了。

而可憐的當事人穆之此刻正處於水深火熱,咳,慾火焚身中……

「司玉,司玉……」穆之雙手摟着司玉的脖子,整個人貼在司玉身上,不停地扭動,口中聲聲喚道。

此時此刻的穆之已經完全喪失了理智,她急需司玉為她解去身上的燥熱,她的手不安分地伸進了司玉的胸膛,緊貼着他的肌膚磨蹭。

穆之如此熱情,苦的卻是司玉,因為此刻,他正帶着她飛檐走壁,逃出鷹弒的府邸。

「穆之,別動。」司玉的耳根一寸寸地染上了紅暈,他將穆之的手拿出來,可沒過一會兒,穆之又伸了進去。

「司玉,我難受……」穆之的聲音帶了絲哭腔,越發地黏膩誘人,聽在男人的耳里,只怕比春藥還要催情。

司玉的腳下一個踉蹌,差點就把持不住,他將穆之按進自己的懷裏,緊緊地抱住她,不讓她亂動,只低聲道:「再忍忍。」

此刻,他已帶着穆之出了鷹弒的府邸,直奔妖都城門而去。

但是穆之顯然是忍不住了,扭動地越發厲害,低低的哭音從懷中傳出,差點亂了司玉的陣腳。

可他不能停下,他如今靈力薄弱,設下的幻境只有半個時辰的效力,他們很快就會發現,然後追上來。

必須要先出妖都!

司玉狠了狠心,正欲一掌劈向穆之的脖頸,耳邊突然聽到一陣急促腳步聲,那是從鷹弒的府中奔出來的。

他們識破了幻境!

司玉看了看還有一段距離的城門,目光落到一道府門前,巨大的石頭上刻着一個大字:沈。

那是沈陌的府邸。

司玉當機立斷地帶着穆之飛躍了過去。

沈陌常年呆在人族,他的府邸幾乎沒有人住,只有妖王派來的幾個下人,定期為沈陌清掃府邸。

司玉找到一個無人的院落,匆忙閃進了一個房間。

他一進去,才發現裏面別有洞天,在這個寸草不生的妖族,裏面竟然佈置地像是幽靜的山林,擺着鬱鬱蔥蔥的草木。

而草木中間,則是一汪清澈的泉水。

她掀了掀眼皮,待看到房中的景象時,不由嘟囔了一聲,「唔,我們怎麼回第二寨了?」

這一草一木,不就是第二寨的山林嗎?

司玉聽了,眸光一閃,看來這一次的沈陌對金圓圓,比從前更加上心了。

「熱……」穆之呢喃一聲,神志越發不清了。

司玉連忙將穆之放進了泉水裏。

穆之身上的灼熱被這沁涼的泉水一浸,倒是緩解了不少。

司玉蹲下身,伸手探了探她臉上的溫度,低聲問道:「好些了么?」

穆之覺得身上的涼意只維持了一瞬,很快,她便又覺得渾身開始發熱。

她雙眼迷離地望着司玉,突然伸手將司玉拽進了泉水中。

司玉被拽得措手不及,剛反應過來,穆之已經將他抵在了池邊,嘶啦一聲撕掉了他的衣服。

司玉的耳根驀地燙了起來,他伸手抓住穆之的手,聲音低啞,「這是妖族。」

「就是妖族人毀了我的洞房花燭!」穆之這會兒倒是聽懂了,她不滿地哼了一聲,捧住司玉的臉就吻了上去。

司玉先是怔了片刻,很快,他的眸子裏就燃起一簇火焰,只聽嘩啦一陣水聲,穆之突地被司玉抱上了池邊,她還未反應過來,司玉就已經反客為主,深深地吻住了她。

石門之外,是滿城動蕩的絕命搜捕;石門之內,是情到濃時的滿室旖旎……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房間里曖昧的聲息終於漸漸平息,某個當事人也終於恢復了神志。

此時此刻的穆之衣裳凌亂地躺在司玉身下,她有些直愣愣地看着司玉,然後聽到他用低啞的嗓音問道:「好些了么?」

穆之的腦海里頓時閃過一些不太矜持的畫面,她的臉倏地如被火燒一般,不受控制地燙了起來。

她幹了什麼?

她竟然主動撕了司玉的衣服?!

嗚嗚……她怎麼可以這麼不矜持……

天殺的金圓圓!看我怎麼收拾你?!

看到穆之變幻莫測的臉色,司玉知道她已經清醒,只不過正因某些事懊惱中,他忍不住一笑,低頭親了親穆之的額頭,道:「之之,我們是夫妻。」

「嗯?」穆之不明所以。

「所以,不必介懷。」司玉摸了摸她的頭髮,將她擁進懷裏,笑得溫柔,「要知道我等這一天,已經等了七場光陰。」

(2)

鷹弒的宴席在確定滿城搜捕沒能找到人之後匆匆結束,沈陌帶着明顯心情愉悅的金圓圓回了府。

剛踏進府邸,沈陌的面色便微微一頓。

他眯了眯眼,眸光有些不善地看向某一個方向,所以那兩人沒能被抓到是藏在了他的府邸?

而且還好死不死地進了他讓人精心佈置的房間?

「沈陌,你說穆之他們是不是不會被抓到了?」一路沒說話的金圓圓到了沈陌的地盤后,終於放下了心房,雀躍地問道。

沈陌側頭看她,笑了笑,「當然。」頓了頓,沈陌繼續道:「不過以後穆之二字,莫在這裏提起了。」

金圓圓連忙捂住嘴,警覺地看了眼四周,點了點頭。

「走吧,我送你回房休息。」沈陌說着,往前走去。

金圓圓腳步輕快地跟着沈陌身後,過了會兒,她走快了些,伸手拉住沈陌的衣袖,道:「沈陌,這次謝謝你了。」

「想好怎麼謝我了嗎?」沈陌看了她一眼,勾唇問道。

金圓圓想了想,問道:「以身相許?」

沈陌嗤笑一聲,「以身相許?你可想清楚了,一旦你許諾了我,你這一生,可都得陪着我呆在這不見春色的妖都了。」

金圓圓一愣,「你不回人族了?」

「我本便是妖,為何要回人族?」沈陌勾起一個嘲諷的笑容,「怎麼?怕了?」

金圓圓搖了搖頭,「不怕,就是我得給第二寨找個新寨主。」

沈陌微微一怔,金圓圓已經抓住了他的手,一雙眼睛亮晶晶的,「沈陌,你什麼時候娶我過門?」

沈陌目光複雜地看着金圓圓,嬌俏的少女以最誠摯的眼神看着她,心無城府,不含雜質。

過了好一會兒,沈陌撇開眼,道:「等我想娶你的時候。」

「那你什麼時候想娶我?」金圓圓不依不饒。

兩人已經走到了金圓圓的卧房門口,沈陌將金圓圓推了進去,道:「等你學會安靜的時候。」

沈陌說完,就快步離開了。

沒過多久,他就出現在另一間房門口。

他盯着石門,冷冷地問道:「是我進去找你們,還是你們自己出來?」

他的話音剛落,司玉就走了出來。

就在這時,沈陌突然一掌朝司玉打了過去,司玉快速地避開。

司玉站在一旁,看着面色不善的沈陌,問道:「怪我將你的身份透露給金姑娘?」

沈陌不說話。

「可是你看,即便你是妖,金姑娘對你的心意仍然未變。」司玉繼續道:「沈陌,但願你不要辜負她。」

「你便這般篤定,我會為了她助你救人?」沈陌冷聲問道。

「金姑娘和穆之情同姐妹,你不幫她,她亦會孤身來闖這龍潭虎穴,沈陌,你不捨得看她死。」司玉的聲音很溫和,可沈陌聽在耳里,卻覺得有些刺耳。

氣氛安靜了一會兒,沈陌終於開了口,「你說得沒錯,我捨不得她死,所以,我會助你們離開。」頓了頓,他繼續道:「現在是子時,寅時三刻,我來找你們。」

沈陌說完,便離開了。

司玉回到房間,穆之坐在清泉邊上,抬眼看他,小聲道:「他從前騙過我。」

「我知道。」司玉坐到穆之邊上,將她攬進自己的懷裏,輕聲道。

「那我們還要跟他走嗎?」

「要。」

穆之點點頭,聲音輕如呢喃,「希望這一次他不會再騙我們,我不想讓金圓圓傷心了。」

她想起曾經的六場時光,沈陌都曾對深陷妖都的她伸出援手,他答應金圓圓,要送她回人族,可是,每一次,他都將她再次送回了鷹弒的掌心。

而原本以沈陌是良人的金圓圓,卻在最歡喜的時候發現了自己被欺騙的事實,於是,她才孤身一人前來救她。

然後,就再無回頭之路。

穆之的眼中泛起了淚光,金圓圓,這一次,你千萬別犯傻了。

過了會兒,穆之合上眼,陷入了沉睡。

司玉撫了撫她的長發,有一聲輕微的嘆息聲從他的唇中溢出。

黑夜漫長,天上無星亦無月。

上半夜還因搜捕鬧得雞飛狗跳的妖都已經安靜下來,像是一座無聲的死城。

寅時三刻,司玉準點打開石門,沈陌正好出現,他仍然穿着一襲黑衣,似能融進夜色里。

沈陌看了眼司玉和穆之,道:「走吧。」

沈陌帶他們走的是一條密道,直通妖都城門之外。

司玉和穆之安靜地走在密道里,兩刻鐘之後,三人一同出了密道。

密道外面寂靜無聲,目之所及皆是黑暗的荒野,司玉望着虛無的前方,往前走了兩步,然後便站住不動了。

黑暗中先是有一簇紅光閃過,緊接着,便齊刷刷地亮起了無數個火把。

司玉看着面前黑壓壓的眾人以及為首的鷹弒和九殺,面色絲毫未變。

「原來天族尊主長得如此美貌,真是深得我心,鷹將軍,他歸我了。」九殺的目光里有露骨的慾望流露出來,她勾起一個嫵媚的笑容,道。

「隨你。」鷹弒無所謂地開了口,他的目光緊緊盯着穆之,冷笑道:「我本欲留你幾日性命,如今看來,倒是多此一舉了。」

穆之垂著眸不說話。

司玉握住穆之的手,他回頭,看了身後的沈陌一眼,他的臉色在火光中隱約顯現,冷酷無情。

司玉沒有說話,只是微微扯了扯唇。

「你以為你很了解我?」沈陌見了,忍不住問道,聲音裏帶着一絲嘲諷,「可惜,沒有人可以利用我,也沒有人可以牽制我。」

「是嗎?」司玉只是低低地應了一聲,便不再看他。

司玉伸手一揮,一道白光便打向了前面的鷹弒和九殺。

一場血戰,就此掀起。

夜空中有白光和紅光交錯,整個妖都都被這炫目的光芒照亮了。

此時此刻,沈府的一間房中,一個紅衣女子有些茫然地從隱蔽的叢林中醒來,她先是迷茫了片刻,隨即雙眼驀地瞪大,然後倏地坐了起來。

手中放着一張紙條,上面是司玉留給她的話,大意是他負責把妖都的兵力引開,軒轅宸、公孫景和荀二會趁機去盜取神石,天族之人已經在外面接應,讓她不用擔心他,帶上金圓圓趕往接應地點。

穆之一看便知司玉是自己一人跟沈陌走了,她猛地站了起來。

房門突然被打開,金圓圓的聲音小聲地傳了進來,「穆之,穆之……」

穆之一愣。

「唔……應該在這兒啊。」金圓圓看了看手中的圓盤,嘀咕道。

那是在進入妖族之前,司玉交給她的,說是可以找到穆之的位置。

「圓圓!」穆之猛地沖了出去。

金圓圓的眼睛一亮,「穆之,你真在這兒?」

「司玉呢?你可有看到他?」穆之有些焦急地問道。

金圓圓搖了搖頭,晃了晃手中的羅盤,道:「我本以為你們都逃出妖都了,結果這個羅盤顯示你在這兒,我才過來看看。」

金圓圓話音剛落,穆之便看到熟悉的光芒透過門窗在眼前閃過,她連忙跑出去,只見天邊的紅白之光交錯地越來越快,而到了後面,那道白光,明顯地弱了下去。

「司玉有危險!」穆之急道。

「那我們快去救他!」金圓圓一聽,立馬將圓盤揣進兜里,道。

「我知道從哪兒走。」穆之點了點頭,拉住金圓圓就往密道的方向走,那是沈陌曾經帶她走過的路,他這次,也一定帶司玉走了這條路。

才走了幾步,穆之似想起了什麼,突然停了下來,她看向金圓圓,不管沈陌做了什麼,她都不想因此傷害到這個願意為她義無反顧的好友。

她想了想,將司玉留下的路線塞到金圓圓手上,道:「圓圓,我們分頭行動,我先去找司玉,你想辦法跟我哥他們會合,讓他們也來幫忙。」

「你一個人行嗎?」

穆之匆忙地點了點頭,正欲離開,眼睛突然瞄到金圓圓腰間掛着的匕首,她毫不客氣地拿了下來,道:「我走了!」

(3)

妖都城外,鷹弒和九殺聯手圍攻司玉,只見一道紅光劈過,司玉重重地摔到地上,嘴裏噴出一個鮮血,一身白光驟然散去,他緩了口氣,伸手擦了擦唇角的血漬。

明明是如此狼狽的時候,他卻仍保留着往昔的風華,一舉一動,都平靜優雅。

鷹弒見狀,唇角不由露出一抹冷笑,他走到一直站在旁邊不動的穆之面前,正欲一把將她拽過來,卻發現面前人虛影一晃,便消失不見了。

鷹弒面前一變,「又是幻影?」

司玉抬頭看向鷹弒,唇角微掀,道:「我怎可能讓她與我一起冒險?」

一直在一旁冷眼旁觀的沈陌見狀,面色也不由微微一變,他驀地回頭,目光似想穿透密道。

可他很快就笑了出來,「穆姑娘,既然來了,何不出來?」

司玉的神色一僵,驀地抬頭看向密道的出口,果然,一道紅色的身影慢慢從密道里走了出來。

她的目光里盈著淚,看着司玉。

司玉不由苦笑,他本希望自己引開鷹弒等人後,她和金圓圓可以安全離開妖都,卻忘了她怎可能拋下他不管?

穆之越過沈陌,朝鷹弒走近兩步,冷聲道:「你不是想抓我嗎?現在我就在這兒。」

鷹弒眯了眯眼,朝穆之走去。

「等等。」九殺突然比鷹弒更快一步走到穆之面前,「鷹將軍,陛下有令,此女由我直接送到王宮,以免夜長夢多。」

九殺一邊說,一邊朝穆之走近,眸子裏閃著嗜血的光。

「小心。」就在九殺離穆之一步之遙的時候,沈陌眸光一縮,突然叫了一聲。

九殺神色一凜,立刻就要往後退,可穆之哪裏會給她機會?

一招收妖決念出,一道無形的網便攔在了九殺身後,若放在平時,這小小的收妖網根本就不會被九殺放在眼裏,可此時此刻,只這小小片刻的阻攔,便給了穆之可趁之機。

只見穆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九殺飛撲了過去。

那一瞬,九殺從她眼裏看到了嘲諷和輕蔑之色。

下一刻,她就知道穆之那一眼神色從何而來。

當九殺的掌心拍向穆之的時候,當她觸碰到那溫熱潮濕的衣裳時,她想收回手,已經來不及了。

穆之被九殺一掌拍了出去,緊隨而來的,是九殺的尖叫聲。

穆之重重地摔在地上,直摔得頭昏眼花,嘴裏的鮮血噴薄而出,像是艷麗的梅花,稍縱即逝。

「之之!」司玉驚呼一聲,掙扎著從地上站起來,踉蹌著走到穆之面前,跪在地上將穆之攬進了懷裏。

他的手按在穆之的胸口上,試圖為她療傷,那裏有源源不斷的鮮血湧出來,那是她的心頭血。

普通的劍魂之血是傷不了鷹弒和九殺這般的妖族大將的,唯有劍魂的心頭血,對他們才有效。

司玉的面色比穆之還要慘白,他止住穆之的血,嗓音里流露出一絲痛苦和怒意,「穆之,你不聽話。」

穆之有些虛弱地抬頭,扯出一抹笑,「司玉,別怕。」

這一次,她不會留下他一個人。

穆之說完,轉頭看向身體逐漸化為飛灰的九殺,再次笑了笑,她的目光落到面色鐵青的鷹弒身上,道:「你們不是想要我的血嗎?我最精華的心頭血都給你們了,滋味如何?」

「你……」鷹弒眸色沉沉地看着穆之,殺意崩現。

「來啊,我的血還多著。」穆之撐起身子,將司玉擋在自己身後,唇角勾起無畏的笑容。

鷹弒死死地盯着穆之,卻終究沒敢再上前。

司玉看着努力將自己護在身後的穆之,恍惚想起她曾多麼畏死,又曾多麼害怕鷹弒,而此刻,她為了他,生出無盡的勇氣,連生死也可以置之度外。

司玉紅了眼,他將穆之擁進懷裏,低低地嘆息一聲,「傻瓜。」

「沈大人,你還在等什麼?陛下還在等我們復命。」過了一會兒,鷹弒冷冷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

穆之驀地看向沈陌,這才想起沈陌與鷹弒不同,他本質上並不是妖,所以她的血於他無用。

這麼一想,穆之頓時緊張起來。

「莫怕。」司玉安撫地捏了捏穆之的手心,低聲道。

說話的間隙,司玉已經站起身,擋在了穆之面前。

沈陌的臉上並沒有什麼表情,他走到司玉面前,唇角微抿,「司玉,你自己沒有能耐逃走,休要怪我心狠手辣。」

說着,沈陌的手中就幻化出一把銀色的劍,劍鋒閃著冰冷的光,鋒利無比。

「沈陌,不要。」穆之想要哭,可是,不是為司玉,更不是為自己,而是為了金圓圓。

司玉死了,她大不了給他陪葬,可他們若是死在沈陌手裏,金圓圓怎麼辦?

「他是為救你而死的。」沈陌沒有看穆之,只是淡淡回道,舉起劍便往司玉狠狠地刺了過去。

就在這時,一道嬌小的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闖了過來,將司玉重重地推開。

只聽噗地一聲,鋒利的銀劍沒入了那人的身體,伴隨着穆之驚痛的尖叫聲,「圓圓!」

金圓圓有些不穩地站在原地,伸手抓住鋒利的劍身,白皙的掌心很快滲出源源不絕的鮮血,她看着一臉驚詫的沈陌,笑出了眼淚,「原來你一直在騙我……」

沈陌猛地拔回銀劍,那把劍很快就消失在他的手心裏。

他看着金圓圓滿身是血的模樣,一時竟傻住了。

「沈陌,我不想嫁你了。」金圓圓只覺得眼前越來越黑,她最後說了一句話,便直挺挺地往後倒了下去。

穆之踉蹌著站起身接住她,她恨恨地看了眼沈陌,聲音似哭非哭,「沈陌,你會後悔的!」

就在這時,妖都傳出震天的鐘聲,漆黑的城池瞬間亮起了燈火。

鷹弒下意識地抬頭看去,面色大變,因為這鐘聲意味着:神石出事了!

而沈陌,也因這鐘聲分了下神,就在這分神的瞬間,眼前白光一閃,刺得人睜不開眼。

沈陌神色一凜,就見白光消失之後,連帶着自己面前的那三個人也消失了。

沈陌的臉色驀地變了,他直愣愣地盯着自己面前的那點點滴滴的血漬,他知道,那是從她身上滴下來的。

鷹弒已來不及去管那三人的去向,領着部下匆匆趕回了城。

此時此刻,妖都城外的小道上,兩個灰頭土臉的男人正在撒腿狂奔,其中一人懷裏抱着一塊巨大的石頭,石頭表面呈漆黑色,但內里卻隱隱閃著紅光,是一種獨特的晶石。

那人沒跑幾步就累得氣喘吁吁,他的速度明顯慢了下來,苦着臉道:「不行了,我要死了……」

「你要是不跑,你才真的會死。」公孫景涼涼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荀二瞪了公孫景一眼,「你抱着這麼大塊的石頭跑跑試試?」

他到底是中了什麼邪,竟然答應軒轅和公孫景來妖都偷神石?

還有,誰能告訴他,為什麼神石會這麼大塊?!都快趕上他們家的大木桶了!

「我要是能抱,還會讓你抱?」公孫景斜了荀二一眼,「就你這速度,我們倆遲早都得折在這裏!」

「呸呸呸!本公子才不會折在這鬼地方!」荀二看了眼公孫景受傷的胳膊,重新振作起來,因為抱着神石的緣故,他的步子邁不大,最後他一咬牙,邁著小碎步小跑起來。

公孫景在後面看得直想笑,他道:「荀二,追兵來了!再跑快點!」

荀二一聽,小碎步踩得更加賣力了,一溜煙兒就不見了人影。

公孫景笑出了眼淚,他看着荀二消失的方向,抬起沒受傷的左手,朝他揮了揮手,低聲道:「荀二,我就陪你到這兒了,我得去幫軒轅了。」

(4)

「你確定我們偷的這是神石?不會是假的吧?」荀二跑得正起勁,突然想到什麼,有些不安地問道,要是假的,他得哭死!

身後一片安靜。

荀二耐心地等了會兒,終於發覺不對勁,他猛地回頭,身後哪裏還有公孫景的身影?

荀二面色一白,抱着神石的手也微微發抖,他的腦子裏一時掠過許多想法,最後他排除了公孫景被妖族人幹掉的可能,畢竟公孫景若是被幹掉了,他的小命也早就丟了!

荀二沒在原地呆太久,他和公孫景從小一起長大,不過轉瞬,他便明白公孫景去了哪裏。

除了回去幫軒轅宸,他想不出別的可能。

他們三個一起去偷神石,他雖然一路都設了結界,可妖族亦有破解結界的高手,所以他們最終還是被發現了。

最後軒轅宸下了決定,由他留下斷後,讓公孫景護著荀二先走。

這會兒荀二痛恨起自己來,若不是他手無縛雞之力,公孫景就不用送他,他甚至還能與他們並肩作戰。

可事已至此,悔恨亦沒有用。

荀二再次看了眼妖都的方向,喃喃道:「公孫,你和軒轅,一定要好好地活着回來。」

沒了公孫景陪伴的荀二,腳程越發快了,他知道這條路的盡頭會有軒轅世家和天族的人接應,他要速度趕過去,然後讓他們去救人。

公孫景狂奔回妖都城門的時候,就看到軒轅宸被團團包圍,他的身上早已遍體鱗傷,然而他卻仍咬着牙沒有倒下。

「軒轅!」公孫景大叫一聲,突破重圍衝到了軒轅宸身邊。

軒轅宸一看到他,臉色就變了,喝道:「你回來做什麼?不是讓你護送荀二嗎?」

「他沒事,我來陪你!」公孫景大聲道:「軒轅,今天讓我們兄弟倆戰個痛快!不死不休!」

軒轅宸眼眶一熱,情緒頓時被公孫景感染了,大喊一聲:「好!」

兩人背靠着背,殺氣騰騰地盯着圍攻他們的妖族人。

也不知跑了多久,荀二覺得自己的手一直在抖,腿也沉重地快沒有知覺了,他真想把懷裏的神石放下休息一會兒,可他不能,一想到軒轅宸和公孫景還在後面血戰,他的身體便自動地往前跑。

終於,他看到了熟悉的人影。

「司玉兄!」荀二大叫一聲,整個人撲倒在地,神石從他手上滾落,朝前面滾了過去。

此時的司玉剛囑咐東白把已經陷入昏迷的穆之和金圓圓送走,一回頭,就看到了荀二和神石。

司玉從懷中拿出一個小錦囊,伸手一揮,神石就被他收到了錦囊里。

累癱了的荀二看到這一幕,眼睛都瞪直了,早知道這塊破石頭還能被收到錦囊里,他何必一路抱回來?

手都廢了!

荀二哀怨地看着司玉,司玉卻沒理會,只將錦囊遞給二長老,鄭重道:「此物關係重大,即便傾我天族之力,也要護住,萬不可被妖族奪走。」

二長老深知自己責任重大,顫巍巍地接過錦囊,道:「尊主請放心,天族上下,必當誓死護住它。」

「若是此番我不能回來,還望二長老前往弱水之濱,將它毀掉。」司玉看了眼妖都的方向,道。

「尊主不與我等一道回去?」二長老震驚地問道。

「軒轅宸和公孫景還在妖都,我須將他們帶回來。」

「對,他們還在妖都,司玉兄快帶人去救他們!」荀二聽到這話,如夢初醒,連忙道。

「可尊主你靈力耗盡,此去只會自投羅網!」見司玉欲走,二長老連忙道:「更何況弱水之濱神秘無蹤,我等如何找尋?」

「弱水之濱的地址,我已一同放在錦囊里。」司玉說着,最後看了眼穆之,然後對東白道:「好生照顧她。」

東白紅着眼眶點了點頭。

「尊主!」見司玉頭也不回地離開,天族眾人紛紛喊道。

司玉恍若未聞,白色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荀二看向面色凝重的眾人,連珠炮似的問道:「司玉兄怎麼一個人去了?他這不是去送死嗎?為什麼不多帶些人?」

東白看了他一眼,道:「因為尊主想把人手留給我們。」

他們此番行動,為了不打草驚蛇,帶的人本就不多,現在穆之和金圓圓都身受重傷,他們更加需要人手護衛。

荀二不吭聲了,他看向妖都的方向,眉宇間難掩憂色。

司玉趕到的時候,便看到公孫景閃身擋在軒轅宸面前,然後被鷹弒一掌拍到地上,吐出一口鮮血,而軒轅宸,則渾身是血地倒在地上,正掙扎著準備爬起來,見到那一幕後,驚痛道:「公孫!」

壯碩的妖王此刻正站在城樓之上,嗜血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半死不活的軒轅宸和公孫景,叫道:「鷹將軍,殺了他們!」

司玉將手伸到懷裏,抓出一把種子,那是千羅花的花種,只見須臾之間,他手心裏的花種便紛紛綻放,開出了一朵朵妖艷的千羅花。

千羅花,傳說中的神之花,世人只知它珍貴稀有,世間難得,卻不知它為何會被稱為「神之花」?

美麗的神之花啊,也只有他知道,它們身上蘊含着神的力量,它們滋養著無相山的土地,讓無相山可以長久地存在着。

一旦他汲取了這股神力,無相山上漫山遍野的千羅花都會瞬間枯竭,而無相山,也會自此不復存在。

矗立了千萬年的人妖兩族的屏障,從這一刻起,將徹底毀於他的手裏。

可事到如今,以他的靈力已經無法修復無相山的結界,它在與不在,又有何區別?

司玉閉了閉眼,雙手一揮,漫天的千羅花便朝妖都城門口飛撲而去,它們的花瓣一觸到妖族人,就會幻化成紅色的無形的利器。

軒轅宸和公孫景正準備受死,突然就聽到一聲聲的慘叫聲,他們愣愣地看着漫天飛舞的千羅花,還有那些突然就嚎叫着倒地的妖族人,像是進入了一個迷幻的夢境。

而操縱「夢境」的人,在紛揚的千羅花中緩緩走來。如若無人之境,彷彿是千萬年前的神祗降臨。

沒有人知道,此刻的他亦是撐著一副重傷的身體,每一瓣千羅花的綻放,都消耗着他為數不多的心力。

只有他胸前斑駁的血跡,才能隱約透露,他不是那無所不能的神。

「撤!撤回城內!」妖王被千羅花的神力傷到,大叫着讓人撤退。

鷹弒這一晚上也經歷了幾場血戰,早已受了傷,此刻亦是不能抵擋千羅花的威力,匆匆地叫人撤退了。

一時間,妖族城門外,除了一堆屍體,只有他們三個重傷的活人。

「早知道天羅花能治妖族人,當初就該讓荀二多種點。」直到此刻,公孫景才算是鬆了口氣,任由自己放鬆地躺在地上,唇角露出一個笑容,喃喃道。

他的身上滿是血痕,連手也無法抬起來。

軒轅宸亦是如此,但他卻不敢放鬆,掙扎著站了起來,聲音微顫地問司玉:「穆之呢?」

漫天的千羅花慢慢地湮於無痕,司玉捂住胸口,面色發白地道:「我已讓人送她回人族,此地非久留之地,我們快走。」

軒轅宸點點頭,看向公孫景,喚道:「公孫,起來,我們走。」

公孫景沒有回應。

軒轅宸一愣,身子不知為何逐漸僵硬起來,過了一會兒,他提高了音量,再次試探著喚道:「公孫。」

公孫景仍然沒有回應。

軒轅宸猛地拔足,撐著血痕累累的身子狂奔到公孫景身側,雙膝倏地跪倒在地,只見公孫景安靜地躺在黑色的土地上,臉上的鮮血讓人看不清他的面容,但是他的唇角卻帶着笑,彷彿只是睡著了。

軒轅宸的呼吸一窒,他顫抖著伸出手,伸到公孫景的鼻息之間,然後——他的眼眶裏倏地有熱淚滾落。

「公孫!」軒轅宸大吼一聲,飽含痛苦的熱淚滾滾而下。

他本該不用死的,如果他不回來救他。

軒轅宸的腦海里回蕩著公孫景帶着笑意說的話。

他說:今天讓我們兄弟倆戰個痛快!不死不休!

可為何到最後,卻只有他一個人死了?

司玉的面色越發白了,他的眸中出現一抹痛色,若是他能到得早一點,公孫景又豈會……?

(5)

穆之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睡在軒轅山莊的卧房裏,胸口的傷已經並無大礙。

她赤着腳跑下床,一開門,就聽到有鼓樂之聲從軒轅山莊外傳了進來。

她循着聲音一路走去,發現山莊外圍滿了人,不少都是雲州城的百姓,那些人手裏拿着鍋碗瓢盆、絲竹弦樂,載歌載舞。

所有人的臉上都是歡喜之色,像是有什麼重大的喜事。

「發生什麼事了?」穆之隨手拉住一個大嬸,問道。

那大嬸的腰上掛着一面大鼓,正打得歡,被穆之打斷,也不生氣,笑呵呵道:「妖族亡了,以後啊,再也不會有妖怪咯!」

穆之一愣,這是怎麼一回事?

讓妖族覆滅,豈是那麼簡單的事?

「這山莊里的人呢?都去哪兒了?」穆之回過神來,有些急切地問道。

大嬸搖了搖頭,表示不知道。

穆之只好自己去找,她找了許久,才在一處角落找到東白的身影,他坐在一個安靜的角落,看着面前熱鬧的景象,神情卻有些鬱鬱寡歡。

「東白!」穆之叫了一聲。

東白一聽到這聲音,頓時就蹦了起來,有些磕磕巴巴地問道:「夫……夫人,你怎麼醒了?」

尊主的術法怎麼失靈了?不應該啊……

「這怎麼回事?司玉他們人呢?」穆之沒注意東白的異樣,兀自問道。

「那什麼……尊主找到了弱水之濱,把神石給毀了,妖族一直以來都是靠神石維持能量,所以神石一毀,他們也就亡了……」東白解釋道。

「那司玉呢?」

「呃,尊主去安置族人了,無相山已經消亡,秘境也不在了,所以天族上下需要另擇福地居住。」

穆之一愣,「那你們以後住哪兒?」

「等尊主安置好了,自然就知道了。」

穆之點點頭,突然想起一人,心裏咯噔一下,抓住東白的衣袖問道:「金圓圓呢?她怎麼樣了?」

「金姑娘被沈陌帶走了……」

「什麼時候的事?」

「一個月前。」

「……我昏睡了一個月?!」穆之頓時提高了音量。

東白有些心虛地垂了垂眸。

「金圓圓的傷沒事嗎?你們怎麼讓她給沈陌帶走了?」穆之繼續問道。

東白搖了搖頭,他可不敢告訴穆之沈陌帶走的金圓圓是躺在棺木里的……雖然尊主後來說過金姑娘並無大礙。

山莊外的百姓很快就散了,據東白所說,自從妖族覆亡之後,雲州城的百姓便多了這麼一項特殊愛好,每到傍晚,都要出來載歌載舞一番。

穆之看着散去的男男女女,有一種極不真實的感覺,存活了千萬年的妖族,就這麼簡單地覆亡了?

雖然像夢,但終究還是塵埃落定了。

劫後餘生,大概便是如此。

不過,人族的百姓可以載歌載舞、盡情歡呼,軒轅宸等人卻因為公孫景的死,遲遲未能恢復心情。

公孫景的死訊也給穆之造成了不小的打擊,很多年以後,她都依然能記得這個曾經向她表過心意卻大方退回婚書的坦蕩少年,她想,如果重來一世,如果她只是一般世家的普通兒女,不曾被母親送走,那麼,也許他們能夠循着命運的軌跡,理所當然地走在一起,締結良緣。

三個月後,東白正在吃飯,穆之一屁股坐到他面前,作嚴肅狀,問道:「司玉到底什麼時候回來?」

東白把頭埋進碗裏,含糊道:「快了。」

「三個月前,兩個月前,一個月前,你也是這麼說的!」穆之瞪了瞪眼,「你們天族到底搬到哪裏去了?」

「我,我也不知道……尊主他回來才知道呢……」東白繼續埋着頭說話。

穆之站起身,一把抓住東白的頭髮,強迫他抬起頭來,眯着眼問:「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着我?」

「沒有,絕對沒有。」東白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真的?」穆之有些不相信。

「千真萬確!」東白點頭如搗蒜,「我要是有一句假話,就讓我打一輩子光棍!」

反正他也不想娶妻生子。

穆之鬆開東白,氣餒地坐下,「他怎麼還不回來?我頭髮都要等白了。」

東白垂了垂眸,眼中閃過一絲憂色。

這天晚上,穆之翻來覆去睡不着覺,索性起身出門溜達。

自從妖族覆亡后,軒轅山莊的結界撤銷,再也不會有半夜突然響起的鈴聲,眾人總算能睡一個安穩覺了。

穆之想起此前荀二經常去後山看些花草,心中難得起了興緻,往後山溜達而去。

月光很亮,給後山的花草都鐸上了一層柔和的白光,這樣安靜的月夜,穆之卻絲毫不覺得害怕,因為,再也不會出現一個鷹弒,把她擄到妖族,讓她經歷噩夢般的日子。

可是,穆之這念頭剛浮起來,她就看到了一個噩夢般的人——鷹弒!

仍是那張可怖的陰陽臉,仍是那一襲黑衣,只是原先烏黑的頭髮盡數變白,人也有了老態,只見他站在一個小山洞的洞口,正雙目炯炯地望着她。

在這個月夜下,他的目光仍然銳利無比,但卻沒有往常那般瘮人,反而多了一種詭異的溫和。

「你終於來了。」鷹弒的聲音緩緩響起,嚇得穆之渾身一抖。

「你敢叫一聲,或者動一下,我就要了你的命。」穆之正想拔足狂奔,就聽鷹弒涼涼地道。

穆之的身子一僵,也不敢輕舉妄動了,只指著自己的胸口,磕磕巴巴道:「你,你可別亂來,我,我這裏多的是心頭血,隨時能叫你灰飛煙滅。」

鷹弒嗤笑一聲,穆之頓時不敢吭聲了。

過了會兒,穆之見鷹弒遲遲沒有動作,忍不住問道:「你到底想做什麼?」

鷹弒卻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着她。

穆之被看得毛骨悚然,一雙眼睛滴溜溜地轉,思考着接下來的對策。

鷹弒突然笑了,他看着面前美貌驚人的人族姑娘,他回想過去漫長得數不清年月的時光,好像從未有過一人可以讓他這樣惦記,惦記到他明明大限已至,卻還硬撐著一口氣,想見她一面。

偏偏這個姑娘,怕他怕得要死。

偏偏她的血,可以置他於死地。

偏偏他,得不到她……

可是,有什麼關係呢?

至少這一生,他眼中最後的景象,是她——他漫長又灰暗的人生里,唯一一抹燦爛明媚的亮色。

而更讓他欣慰的是,那個得到她的人,已然比他更早地長眠在弱水之濱,再也不能擁有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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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中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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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我已等你無數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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