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8)

終章(8)

朱明月的眼睛瞪大了一下,反應了好半晌,還是難掩驚訝地問道:「領着御前的二十六衛羽林軍來雲南的人,是阿九?」

「阿九?」沐晟的眉頭鎖得更緊,往前一步,欺身向她,「你跟他似乎關係很親近?對了,我想起來了,你倆曾在應天府城南的茶樓中『相談甚歡』。」

最後四個字含着似有似無的酸意,男子又往前逼近了少許,饒是他拄著拐杖,行動不便,壓倒似的姿勢,也逼得她不得不步步後退。

直到她的後背靠上門扉旁邊的牆壁,他一隻手撐在她頭側,俯下臉湊近她,看似在審視,實則禁錮一般讓她不能脫身。

自打幾日前兩人說開,他又恢復到了最初那一副蠻橫霸道。屢次遭遇幾乎皆是不歡而散。就像此時,朱明月對他突如其來的怒氣感到無所適從,不得不用小臂擋在他胸膛前,別過臉躲開他咄咄逼人的視線,「……小女跟他是舊識。」

「什麼樣的舊識?」

「患難與共。」

沐晟的眼眸更寒:「也就是說,李景隆是你最後的殺手鐧?」

說話間,男子又挨近她幾分,像是細細描摹她的每一個表情。

朱明月氣急瞪他:「小女剛剛也是從王爺的口中得知,曹國公是奉旨欽差這件事。怎麼可能事先跟他有牽扯?再者說,小女是朝廷的人,曹國公也是朝廷派來的,我們本就是一路,就算聯起手來,這也不是王爺能夠操心的!」

沐晟眼睛危險地眯起,眼底流瀉出絲絲縷縷的冷笑,道:「你跟他是一路?那我是什麼?我可以允許你對我存有戒心,甚至你也可以懷疑我,但是如果你想連同他人一起對付我……」

沐晟說到這忽然埋下臉,在少女的脖頸重重地咬了一口,趁着她還沒來得及驚呼出口,伸出舌緩慢地來回舔吻,「珠兒,記得你是我的,離其他男人遠一點。」

「黔寧王!」朱明月怒極低吼出聲,「……莫要再欺侮小女!」

「珠兒,本王疼你、憐你,還來不及,怎麼會欺你、侮你……」

「住口!」

朱明月一張臉頰酡紅,用手肘推搡着他,要從他的桎梏中掙脫。於是男子更加深了在她脖頸上的吮吻,更近乎兇狠地啃噬了一下。頸邊傳來的刺痛,讓朱明月「啊」地叫出聲,沐晟卻在下一刻就放開了她,然後拉着她的手腕走出寢閣。

「你要帶我去哪兒?」

少女往後伸着手,掙扎道。

「帶你去找你要找的人。」

今晚的夜色很亮,滿天都是繁星,可見明日是一個好天氣。北方天幕有一顆又大又亮的星辰——帝王星。在它的周圍,還有天樞、天璇、天璣、搖光等七星,圍繞着它四季旋轉。斗柄指南,天下皆夏,而帝王星則是眾星主宰,唯我獨尊,能夠逢凶化吉、消災度厄。

卜卦之人常說,想要坐擁帝位,沒有那逢凶化吉的本領,不如早早戰死沙場,否則就算紫微坐命,最終也只落得個生不逢時、成王敗寇。

而今,這顆帝王星又是為誰而亮?

朱明月走到花園中就不走了,只怔怔地望着天幕出神。

沐晟問道:「怎麼了?」

朱明月道:「小女忽然在想,小女能出來夜探,是因為那九幽已經知道小女對般若修塔里的人有所覬覦,做些什麼過分的舉動,也會被看在沈當家、王爺的面子上,得過且過。眼下王爺跟着小女一起,不是擺明了告訴人家,王爺也別有居心?」

沐晟道:「那九幽不會懷疑我。」

朱明月疑問地看着他。

沐晟道:「他跟我索要了一顆人頭,作為成大事的籌碼,我答應他了。」

朱明月微微一怔,忽然就有不好的預感,「誰的人頭?」

「奉旨欽差的。」

朱明月大驚失色,那不就是李景隆的!

但是她一瞬間就又冷靜了下來,那九幽會讓沐晟這麼做,無疑是讓他自絕於朝廷,不得不跟着他一起踏上謀朝篡位的不歸路。沐晟不會這麼做,做了,等同於自掘墳墓。可他又不得不這麼做,否則那九幽不會真正向他敞開心扉,等朝廷的二十六衛羽林軍一到,那九幽稍有不安,還是有可能將建文帝的事傳揚出去,或者傾盡養馬河和廣掌泊的力量反戈一擊。

但是沐晟至今未曾將李景隆的人頭拱手送上,至少現在沒有,那九幽卻穩穩噹噹地坐在修勉殿裏,沐晟也安然無恙地在上城,被奉為上賓。

尤其這幾日她在寢閣中養傷,不僅梨央沒再出現過,玉里也沒再出現過,真就像他之前說的,以後沒有允許,不得來這座小樓,而她甚至都沒再見過那九幽。

這很奇怪。

少女的面容冷靜沉默,夜風吹動她額前幾縷青絲曳動,白瓷若膩的臉頰,眼角一顆淚痣盈盈若墜,在夜中顯得格外嫵媚而驚艷。

「口是心非的小騙子。」

這時候,他磁性淺淺的、略帶倨傲的笑音兒,驀然落在她的耳畔。朱明月抬眸,就瞧見男子笑睨着她,一雙眼睛在夜色中分外撩人。

「什、什麼?」她沒聽清楚。

「顯然你是相信我的,而你的心也偏向我。」沐晟微微笑着道,隱有得意之色。

朱明月忽然就明白了,他是在說,他提到李景隆的人頭,她並沒有焦慮;而她察覺到了周圍種種奇怪的表象,也沒有往他與那九幽之間的關係上聯想。

她很想告訴他,別小瞧李景隆,更不要小瞧他領來的那支二十六衛羽林軍;她也想告訴他,她在這上城中並非孤立無援。

「傷筋動骨一百天,王爺如今這副模樣,連戰馬都爬不上去,遑論領兵打仗?小女只是覺得就算是最壞的情況,也不足為懼。」朱明月輕描淡寫地道。

少女說罷,男子的臉就黑了。

就在這時,一聲撲哧的笑聲在花叢中響起。

兩人回望過去,穿着錦緞白衣的男子周身倜儻,挎著一個行囊,從半人多高的美人蕉花蔓中走了過來,是鳳於緋。

「沈小姐如今也是一身病弱,跟王爺不相上下,鳳某覺得兩位倒是都該速速離去才是正經。」鳳於緋一不小心將實話說了出來。

朱明月聞言蹙了蹙眉,看着鳳於緋這身打扮,而後看向沐晟,像是突然明白了什麼,不禁有些慍意、更有些可笑地問道:「速速離開?王爺要怎麼安排小女?今晚就送小女撤離曼景蘭?」

說什麼帶她去找她想找的人,不過都是借口。她之前跟他攤牌,是事到如今不得不說開,而他跟她交了實底,則是早有了送她離開的打算!

朱明月感到無比的荒唐,幾日前她剛剛能下地走動,哪怕想要出小樓晒晒陽光,他次次都以她身體虛弱為由,禁止她的行動。而今他終於破天荒地答應了,原來是要送她走?

鳳於緋自知說漏了嘴,噤聲站在一旁。

沐晟伸手攔住她想要往回走的動作,「珠兒,聽話。」

朱明月直直抬眸:「王爺沒有權力替小女來做主。王爺不記得了?」

「你錯了,這件事你必須讓步。」沐晟見她毫不退讓,眸色微斂下來,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也知道你留下來的目的,但是上城不是你能獨自一人擅闖的。你想找的人,我會替你找。」

替她找?

「王爺就這麼安排小女出去,上城的主人知道嗎?」朱明月突然反問。

「你離開,我才會留下。這是條件。」

沐晟說罷,就揚手做了個動作,幾道黑影從椰樹後面的小徑走了過來,「王爺。」

「把小姐安全送到軍師那兒。」沐晟吩咐道。

連人都找好了。

朱明月看着男子拄著拐杖,挺直了脊背卓然如松,一張清俊至美的臉上,是不容置喙的斷然與清凜,心裏不由氣急,更有幾分複雜。

「王爺明不明白,一旦小女出去了,所了解到的消息與實情若有一星半點的差距,會有什麼後果?」她如今身在上城,在他身邊,尚且無法全盤信任,何況還是相隔兩地。

男子的大手落在她的頭髮上,輕輕摩挲著道:「我相信以你的聰慧,一定會做出正確的判斷。」

「王爺要將黔寧王府的存亡,壓在小女的一念之差上?」她恨聲威脅他。

沐晟道:「有軍師在,他會看着你,不讓你胡來。」

這麼說是毫無挽回了?

朱明月急得在原地打轉,心中暗恨,面上更是咬牙切齒,道:「你欺人太甚,居然這麼逼我!你怎麼能輕易替我做這樣的決定!」

「珠兒,這次必須按照我的意思來。」

沐晟說着,伸手一攬,也不管她是不是願意,不管周圍還有別人在場,一把將她緊緊地摟進懷裏,「記得我說過的話……照顧好自己,等着我去找你。」

他挺拔高大的身材覆蓋下來,能將她整個罩住,內斂的氣息縈繞在鼻息間,她的臉緊靠着他的胸膛,耳畔就是他沉穩有力的心跳。

三個隨扈眼觀鼻、鼻觀心地垂手而立,像是泥塑一樣八風不動。鳳於緋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眼神,曖昧又有些若有所思的視線,不住地在兩人身上打轉。

就這樣朱明月被三個隨扈強行帶走了,還有一個鳳於緋。

她從沒想過會以這種方式倉促地離開上城,更沒想到會是被沐晟強迫着離開。在她就要接近目的地的時候,讓她功虧一簣。

鳳於緋是興高采烈的,期盼了許久的願望終於要達成,他幾乎是迫不及待要見到他的賭坊酒肆、嬌妻美妾,以至於走這一路,一直在心裏美滋滋地計劃着離開曼景蘭后,是自行啟程回武定州,還是通知鳳氏商社的人前來接他。

然而他們不光出不了曼景蘭,連上城都不可能。原本在殿前小徑上巡夜的武士和侍衛,此刻齊集在了內城內的水橋前,火把照得雪白大理石的橋面一片雪亮,身披輕甲的隊列,清一色戶撒刀,威凜迫人。為首的是兩個人:烏圖賞、梨央。

「深更半夜,鳳公子和沈小姐這是要去哪兒?」

烏圖賞揚著下顎,居高臨下地望着這一行幾人。

鳳於緋見到這陣勢驚愕失色,這個時候,忽聽「錚」的一聲利器交錯,從旁側衝出來一道身影,手持板斧的男子,就與三名隨扈打到了一處。

沐晟派來護送朱明月和鳳於緋的,都是行伍中的高手,然而這個拿斧頭的男人招式兇悍,下手更是毫不留情,一揮一砍,舉斧徑直橫劈對方的脖子。

四個人打得觸目驚心,嚇得鳳於緋趕緊往一側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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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如霜:全3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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