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白眼狼(二)

第139章 白眼狼(二)

大掃蕩過後是一段比較安穩的日子,孫家媳婦自從跑鬼子回來后就覺得婆婆有點兒不對勁,可又說不出那裡不對勁來,不敢直接問婆婆,又不敢給老公講,怕被老公罵個半死,自己在心裡憋估了幾天,終於忍不住拿了件棉襖說是不會上領子來找弟媳婦。弟媳婦個子不高,長相也不出眾,可針線活相當的好,沒有拿起來放不下的。孫家媳婦手有些笨拙,一入冬不是做不出棉鞋就是縫不好棉褲,讓她縫一件棉襖,那可是扛著鋤頭進西坡——上了長趟地里去嘍,縫了拆拆了縫的,不知搗騰幾遍呢。雖然不是同姓,孫家媳婦那小嘴嬸子嬸子叫的跟親侄媳婦似得,弟媳婦是個熱心腸,人又特別勤快,幫孫家這位侄媳婦縫縫連連的活計做的多了去了,孫家媳婦人也大方,地里下個新鮮瓜果,彈好了的新棉絮總拿給弟媳婦一些。還總說著:嬸子人好,這麼幫我,感激不盡呢。弟媳婦總是推託:誰沒有個難處,縫縫連連的,娘仔們隨手的事。孫家媳婦總又說:嬸子,這樣你就叫我進不來門兒了,皇帝還不無故致使人呢,不收著就讓您那孫子和大侄子凍著去!

弟媳婦拿過棉襖把領子比量了比量就飛針走線的縫了起來,孫家媳婦在一旁支支吾吾吭吭哧哧,弟媳婦見她這個樣子就問她「棉褲還沒做呀,明天拿過來吧。」

孫家媳婦扭捏著「嗯,不是。」

弟媳婦納悶了「奧!是棉鞋跑鬼子跑丟了!」

孫家媳婦終於忍不住了,聲音低低的「是俺媽,」

弟媳婦抬起頭來「你媽,她啥事?」孫家媳婦聲音依然低低的「俺也不知道該不該問,該不該說,回來后就覺得她不對勁,怕萬一出點兒啥事,後悔就來不及了。」

弟媳婦想了想「到集上捎個信叫你大姑子姐姐來,你媽一輩子要好的脾氣,看看閨女媽的能不能問出點兒啥來。」

信一捎到,第二天大姑姐姐就來了,一進門見老太太在洗裡邊的衣裳,就挽了挽袖子「媽,我洗。」老太太見了閨女淡淡的「你怎麼來了,外頭兵荒馬亂的。」

「這不安穩了嗎,這兒死人,那兒死人的,瘮的慌,俺村藏在夾牆裡的都被禍害死了。」閨女說著眼圈就紅了。

「哭啥,還沒死呢,等死了有你哭的。」老太太依然淡淡的。吃了午飯,老太太就把閨女攆回了婆家,啥話也沒說。兩天後,老太太穿著養老送終的衣服一根白布帶在柴草房裡上了吊。閨女晚上守靈偷偷的拉下母親的下衣,老太太的下體都爛了,閨女放聲大哭「我的媽呀!一輩子清清白白,臨了臨了,這是受的啥罪呀!」

孫家媳婦一把捂住大姑子姐姐的嘴「姐呀!咱媽一輩子要好的脾氣,你就讓她清清白白的走吧!」閨女使勁憋著抽噎,哭得那叫個悲,哭得那叫個慘。二發也不消停,見了人就雙腿游並著,脖子一梗,半邊臉沖著天「那啊啊後上(晚上)月亮卬從北邊出來的,俺記得的,鬼子那刀比月亮還亮。」只要一有人說「鬼子來了」他撒腿就跑,跑的比兔子還快,有時一口氣跑出好幾里地去,看看前後都沒有動靜,才知道又上當了,悻悻的走回去。

難得一段消停的日子,也多虧了那老百姓就像那滿坡的野草,風雨過後,從泥巴縫裡伸出頭來他還得繼續長,這日子他也還得繼續混。五爺背著自己的小行頭箱子又趕集了,一到集上,他就覺得不對勁了,以前那香的臭的大老遠就往鼻子里鑽,可今兒居然啥味都沒聞出來。他不相信自己鼻子壞了,在那包子鋪前多走了兩趟,居然還是啥味也沒聞出來,包子鋪老闆連忙招呼「五爺,來一扇兒!」

五爺打著哈哈「下次,下次。」

老闆緊著招呼「這可是加了香油的,給您預備的。」五爺不得不相信,自己的鼻子是真壞了。

這消息一出去,那些曾經被五爺算計過的小痞子小混混可得了勁了,把臭雞蛋、臟巴巴、甚至是人畜的大便抹到五爺的背上,以前這些從來近不得身的東西,如今五爺背著一路走回家去都渾然不知。弟媳婦聞著老是臭烘烘的,一查看,原來有便便抹在五爺的背上,急的眼都紅了,一面幫著五爺換下抹了便便的上衣,一面罵「那些該天殺的王八羔子兔崽子,怎麼那麼作踐人!」

五爺的眼瞎了,都是為了那個讓他引以為豪的大侄子。大侄子長得高大帥氣,聰明有能力,十幾歲就送到城裡去讀書了,跨過洋馬、騎過洋車(自行車)就連電驢子也能突突突的開回家來,是一大家子人的驕傲。抗日戰爭爆發整月整月的不回家,由於叛徒出賣,縣大隊被鬼子偽軍保圍在了黃河的河灘里,一場血戰,隊長政委雙雙戰死,縣大隊全軍覆沒。大侄子回來了。不久村村開始學倉鼠,挖地道,地道挖的是村村相同,戶戶相連,一直挖到西大窪,都說「狡兔三窟」人被逼急了比兔子還狡猾。地道挖好后,聽說縣大隊又組建了,具體在哪兒沒人說得清,大侄子也隨之沒了蹤影。

有人說他做了地下黨,也有人說他做了某某的姦細,還有人說他和鵲山上的「老鵲」拜了把子結了兄弟,總之這個人都死了幾十年了,一直是個謎。

建國后,經不住縣裡三番兩次來請,大侄子去了縣裡管教育。幾年後的一次運動中,被人告發:放走了鵲山上的土匪老大「大老五」,並從他老家卧室的夾層里搜出了一把「駁殼槍」,他當即被捕下了大獄。幾經周折,託人捎出來兩個人的資料,三侄子揣著資料去了抗美援朝前線,後來寫信回來說:其中一人抗日時期犧牲在延安,另一人下落不明。大侄子和幾個被深挖出來的特務土匪一起上了刑場,刑場就設在回河街大寺前的廣場上,開完現場批鬥大會,一聲槍響高大帥氣的大侄子的腦袋就被揭了蓋,紅的白的流了一地。五爺不相信,打開薄皮棺材,揭開纏在大侄子頭上的白布,一聲沒吭就栽了下去。五爺的眼睛瞎了,都說是急火攻心蒙了雙眼。

五爺瞎了眼,依然坐在家門口像老狗一樣看家守戶,尊敬的依然喊他五爺,大多數喊他瞎老五,不管喊他啥,他都啊一聲。以前有人開玩笑喊他瞎老五,現在他成了名副其實的瞎老五。

五爺的寡嫂身材高挑長相不錯,雖說是寡婦門前是非多,礙於弟兄們照顧也沒人敢怎麼著她,收養了娘家侄女做女兒以防養老。幾年前五爺還沒瞎,混子喝了酒晚上去敲寡嫂的門,五爺瞄見了,晚上拿了把鐮刀,一宿捎了他家二畝地的谷穗子。混子老婆圍著大街罵了幾天幾夜,五爺裝作不知,混子心知肚明。混子喊了一聲「瞎老五」,五爺啊了一聲,混子見他瞎眼模糊的,依然像條老狗一樣在門前坐著,腿邊放了一根棍,氣就不打一處來,仗著五爺看不見他,把臉湊上去,「有本事你再捎了我家二畝地的谷穗子,剛X完你家沒扎牙的小妮子兒。」見五爺獃獃的坐著,淫邪的臉上浮著得意。

五爺忽的竄上來,一把掐住混子的脖子,死死掐住不放,混子沒料到五爺的突然攻擊,一時被掐的臉色由白變紅又變紫,等他回過神來,照著五爺的胸部猛擊兩拳,見他還不鬆手,鉗住他的胳膊狠命摔打,五爺的殘軀那還經得起這樣的攻擊,被重重的摔在地上,再也沒有爬起來。

五爺死後,兄弟和弟媳婦怕他在那邊兒孤苦無依,趕著鄰村一個8歲的女孩沒了,拿了一袋糧食做聘禮,和那家結了陰親,給女孩換上新鮮的衣服,吹吹打打迎進家門,擺上靈堂祭奠一番,送到墳上與五爺合葬。過了兩天,弟媳婦說「夜來後上(昨夜)做了個夢,夢見五哥了,眼也不瞎了,領著個小閨女家來了,兩人都高高興興地樣子。」

五爺的故事講完了,他沒有良田千傾,也不是什麼社會名流,就像千千萬萬的中國老百姓一樣,野草一樣的生,野草一樣的長,野草一樣去的悄無聲息,只是身上多了一些那個時代的烙印,有著一段屬於自己的傳奇。他隨著肉體的消失,在親人的思念中湮滅在歷史的長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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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儀夜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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