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她說能人(十一)

第137章 她說能人(十一)

能人是極孝順的,做採購員時把幾千裡外的東西買回來,捧到母親面前。

冬天給母親穿上狗皮坎肩,羊皮襖,手裡還加個小燙壺,腳上蹬著厚厚的「氈窩」,母親就這樣坐在圈椅子上喝著能人或媳婦沏的茉莉花茶;夏天給母親做上「哌迪絲」的衣褲,落地扇一吹,那叫一個涼快,母親常說自己過得比西太后還好了!

能人不知從哪兒給母親弄來了一台12吋泰山牌黑白電視機,那時候電視一安,天線一豎,比現在村裡開進了寶馬都晃眼。

母親圍著電視轉了好幾圈,母親納悶,「這人是怎麼進去,怎麼出來的?不吃不喝的在裡面怎麼活?」

雖然能人喝醉了酒犯渾的時候也惹母親生氣,氣的母親用拐棍戳著地的罵,罵他是「坐折板凳腿!屢教不改!」

可是他也會哄老媽,酒醒了,磕頭跪央,那是常事,不是磕頭如搗蒜,就是舉起手要打自己嘴巴子「媽,我錯了,都是我不好,我不是人,惹您生氣,您打我吧,我不長記性,沒狗出息。」

一邊罵著自己,一邊跪著把拐棍塞進母親手裡,把整個後背呈現給母親面前,母親是又疼又氣,哪裡還捨得打他一下,罵他一句。

能人不管喝成啥樣,回來到多晚,都不忘到母親屋裡,站在母親床前叫一聲「媽,我回來了。」

有時候喝的那真叫個多,舌頭不打彎了,兩條腿也不管用了,站在那兒一個勁的左右搖晃前後搖擺,直等到母親嗯一聲,或者轉過身來說一句「回去睡吧。」能人才回屋睡覺。

夏天,若是接連下上幾場雨,可以下得溝平河滿,那時候能人若是在外面喝酒,母親就前走後倒的,像被人提著心眼子一般無法入眠。

聽見能人的自行車響聲了,母親就面朝里躺著裝睡,任憑能人站在床前喊「媽,我回來了,媽,我回來了。」

能人見母親不理他,就哀求「媽,別生氣了,都怨我,知道我不回來您睡不著覺,下次不了。」

母親氣哼哼地轉身坐起來「還知道啊!你!」

有時抓過床頭的拐棍恨不能打他兩下,每每舉起來,又捨不得打在他身上,總敲在床沿上。「來,打這兒,」

能人把背伸過去,頭幾乎拱進了母親懷裡,母親輕輕地敲一下,「行了,回去睡吧,都啥時候了。」

能人得了大赦一般,嘿嘿笑著「媽,我去睡了。」走到門口,替母親關門的時候,回過身來「媽,別生氣了,下次改,下次一定改!」

能人對老岳母也很是不錯,每年農閑時就接回家來小住一段。老岳母是個苦命的女人,30來歲就守了寡,一人帶著仨孩子,萬般無奈把媳婦送了人,每每說道此,總覺得對不住媳婦,能人和母親也很理解老岳母的苦衷,每次來了總是待若上賓,雖然老岳母比母親小了十來歲,母親依然親切的稱呼她「親家嫂子」。

老姐倆住在一個床上,夜夜說不完的體己話,聊不完的天。

母親常說一家子的和氣很多時候就靠老人的肚量和心地公平,說媳婦做的再到位,婆婆嘴一歪歪,做媳婦的就啥好也沒有了,兒子媳婦有個言差語錯的,再怎麼著,當媽的心一軟,兒子還是好兒子,媳婦還是好媳婦。

不管母親怎樣明理善良,母親老了,病了,母親死了。

能人也真對得起母親,他放下剛剛稍有好轉的生意回家來陪護母親,又請來最好的木匠,把早就準備好的幾棵柳木揭成柳木板,給母親做棺材,棺材做的很是大氣厚重,先刷上一層桐油,又刷了兩遍大漆。

春日的陽光溫暖和煦,能人讓洋洋把椅子搬到棺材旁邊,鋪好褥子,自己把母親抱到椅子上,讓母親檢驗壽材,看看滿不滿意。母親那雙小腳已經撐不住自己的身軀,已經沒法自己走路了。

洋洋依偎在母親身邊「奶奶,聽說,在棺材里躺躺,沖沖喜,病就好了,我和爸爸扶您進去躺躺吧!」

母親摸著洋洋的手,「早晚要躺進去的,你替奶奶進去躺躺吧!」

洋洋躺在棺材里,閉上眼睛,雙手合十放在胸前,心中默念「老天爺,觀音菩薩,泰山老奶奶,讓奶奶早點好起來吧!」

洋洋年紀小,她不知道,在當地有個說法「睡了老人的棺材就會沾上老人一生的福氣。」

母親臨終召集齊4個兒女囑託後事,說自己最不放心的就是洋洋,那個在她心尖尖上長大的孩子,母親說「不管媳婦和女婿,你們4個都記著,是這孩子成就了我這一家人,你們要善待她,就算以後她做了什麼,也不許為難她,我知道這孩子也不會做出格的事,要是有一天她知道了,問起來,就說給她,要是你們誰對不起她,我什麼時候也饒不了你們!」

母親又說「都說親兄弟明算賬,我囑咐你們,誰也不許算賬,該誰的、欠誰的、誰幫了誰,就這麼著了,憑良心去做吧!」

母親去世了,洋洋哭了個天昏地暗撕心裂肺,她覺得天要塌了。出殯那幾天,家裡的黃牛也一直流淚,草料也吃的很少。哀樂聲聲,洋洋撫摸著黃牛的後背問:「你是不是也想奶奶了。」

她倆就一塊兒哭,老牛無聲的流淚,洋洋低聲地啜泣。其實牲畜也懂事,也是有感情的。

母親去了,洋洋的天塌了。

能人決定乾飯店。

聽說孫奶奶去世的時候90多歲了,很安詳,睡熟了一樣。媳婦嘴一撇「神嬤嬤有幾個是善終的!」

可孫奶奶就是那少數幾個中的一個。孫奶奶一生節儉,從沒給自己過生日,兒媳婦年齡大了,就一直有孫媳婦照料她,小重孫女在堂屋陪著她住。

這個生日的時候,孫奶奶召集齊了她所有的子子孫孫,還包括她娘家的侄孫,呼啦啦來了好幾十口子人,孫奶奶很高興。

吃完飯,孫奶奶說:「哪天我歸山了。你們誰也不許哭!」

話剛到這兒,從小由孫奶奶帶大的大孫女就不幹了,快50的人了,帶著小孫子來看自己奶奶的,紅著眼圈「大喜的,說什麼歸山不歸山的!你能活上一百歲呢!」

過完生日,孫奶奶就不怎麼吃飯了,前一天晚上,孫媳婦給她煮了一碗珍珠琪兒,碎上了一個自己家養的土雞蛋,放了點菠菜葉,滴上幾滴香油,孫奶奶吃了半碗。

第二天早上,孫媳婦來給她端尿盆,伺候她起床時,孫奶奶已經歸山了,像平時睡著了一樣,側著身,枕著自己的胳膊,重孫女在裡面睡得熟熟的。

能人老了,跟著二能搬到城裡去住,二能和老公經營著自己的企業,已經成了富甲一方的人物,有錢有勢了,脾氣火爆的直衝九霄。

常說沒有自己打不通的關係,沒有自己進不去的衙門。據說連縣長見了都懼她三分。

能人越來越覺得媳婦和二能的話在理,想想自己被母親的光環籠罩了那麼多年,實在虧的慌,看看養的那個白眼狼,實在不爭氣,這麼多年了也沒能混上個一官半職。

曾經的那個她將來能怎麼怎麼樣的預言或許就是母親和外人一起編的一個謊話,而這個謊話還又騙了自己那麼多年,他越想越來氣,越想越覺得對不住自己的老婆孩子,越來越覺得一切都是這個洋洋惹的禍,因為她自己連雙女戶計生獎勵也沒領上,為這事媳婦和二能和他鬧了大半年,現在還想起來就說道。

於是他對這娘倆幾乎傾盡了半世的溫柔,對那個不爭氣的恨不得狠踹上兩腳,讓她立刻從這兒消失,永遠別到跟前來晃悠。二能和媳婦成全了他,和洋洋徹底斷絕了關係,互不往來了。

由此,二能成了自己從小就一心想成為的家裡的老大。能人真的老了,一閑下來就開始想以前的事,好像每一件事里又都有那個小丫頭的影子,那個傻傻的樂呵呵的調皮的仰著臉叫他爸爸的傻妮,想到深處就愣了神,有時候居然還會流下幾滴眼淚。

算了不想了,免得二能見了又要生氣又要鬧一場了,畢竟她才是自己親生的女兒,為了別人的孩子惹得自己的孩子不痛快實在不值得。可又怎麼能不想呢?她畢竟曾經是自己的驕傲啊!

能人每天晚上都出去溜溜彎,跳跳舞,鍛煉身體,身體好了才能不給女兒添麻煩,身體好了才能多幫她一些,偌大的家業,只有他這個爹才能給她想的那麼周全,二能和三妮的那幾個孩子還指望著他接送做飯呢!

進了臘月門了,再過20多天新的一年就又開始了,能人小跑了一下,身體棒棒的,他笑了,春天那個相面先生說自己今年有一大難的說法就要破產了。

能人開始小跑,突然心口一緊,一陣刺痛,眼前一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恍惚覺得有人叫「大爺,大爺!」依稀聽見有人打電話「喂,您好,您是他的家人嗎?他暈倒了!」

能人用儘力氣睜了一下眼,他不想由此永遠的睡下去,他奮力掙扎。

黑暗中不知經過了多久,眼前出現了一絲亮光,他奮力睜開眼睛。耳邊是女婿軟軟的聲音「爸,你醒了!」

能人什麼都不記得了,「這是在哪兒啊?」

能人渾身不自在,他想動,發現手腳都被綁著,從女婿瞳孔里他發現,自己渾身插滿了管子。「爸,別動,」

還是女婿軟軟個聲音「咱在人民醫院,專家剛給你做了心臟搭橋手術,支了兩個架。」

能人一聽心臟搭橋手術「這得多少錢啊!我沒事,咱回家。」

就伸手去扯管子,幸好手被綁著,否則就扯掉了。「爸,你得配合醫生治療。」

葯勁上來,能人睡著了!睡夢中,他掙扎著,扯拽這,東踢一腳,西踹一腿。迷迷糊糊地像是把自己的一生又過了一遍,母親、洋洋、死去了的姐姐姐夫們一遍遍從他眼前穿梭。恍惚里他喊了一聲「洋洋!」

這次是三妮和小女婿在身邊「爸,你想大姐了!」

能人聲音都變了,不是在說,而是在吼「叫她來!」

三妮一直哭,小女婿伏在他耳邊瞧瞧說「大姐聽說你病了,來看過你了,怕你激動,對病情不好,沒敢和你說話,她讓我告訴你,等你穩定穩定,再來看你!」

能人醒了,一遍一遍訴說自己的人生,那個好幾年不敢說出來的名字,一遍遍被他吼出,讓人聽的渾身起雞皮疙瘩。

二能土豪氣衝天,企業干大了,親戚街坊在她手下討生活的不少,能人一病,親的近的自發組織起來,幫忙照料,一聽有讓洋洋來的苗頭,拿手一指「誰敢!我先把話撂這兒,給我來往的不許和她走動,和她走動的,擱我這兒斷交!」

能人心頭一緊,再也沒醒過來。

能人死了,沒有埋在母親身邊,二能在市裡買了一塊墓地,把他安葬了,伴隨著他的去世,洋洋的身世真的成了迷。和母親的墓地隔了那麼遠,不知道母親再站在街上呼喚「孩兒,孩兒,家來吃飯咾!」的時候,能人能否聽得到。

不知從什麼時候什麼地方又傳出了另一個傳言,說能人其實也不是母親親生的,是母親從百十裡外的大佛村抱養的。。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鳳儀夜曲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科幻靈異 鳳儀夜曲
上一章下一章

第137章 她說能人(十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