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 檀煙一炬

第二十八回 檀煙一炬

沈瑄果然甩掉了樊鬍子,展開輕功,到城外打了個轉,又向沉香社尋去。

他還是想把汪小山帶出來。另外,失落的洗凡劍,無論如何要拿回。已是五更天,東方微微白了。沉香社裏似乎很安靜,還沒有發現他和湯慕龍走脫。吳霜帶出了很多迷香的解藥,都給了他。他對沉香社的種種迷香心有餘悸,每種解藥都服了一枚。

轉瞬已經到了黃瓊芝那間香閨前面,沈瑄仔細地將飛雪白綾纏在手中。噌,一把長劍削到他面前,接着是汪小山那張陰鬱的臉。「又來了,你究竟想幹什麼?」他低聲喝道。沈瑄不假思索道:「帶你回家!」

「你連劍都沒有,還配說這種話!」汪小山一臉冷漠。

沈瑄道:「我就是沒有劍,也能帶你走。只怕你敗在我手裏,連走的力氣都沒有。」他說完這句話,立刻足尖點地,騰空而起。汪小山果然被激得大怒,舉劍直追而上。兩人就在屋頂的青瓦上過起招來。沈瑄輕功較好,顯然佔了上風,他卻沒有展開飛雪白綾,只用洞庭宗家傳的掌法與他的長劍周旋。汪小山此時則用了洞庭劍法。他的洞庭劍法早已修習到出神入化,比起其師吳劍知來,所差的只是功力而已。沈瑄以一張肉掌相搏,頗為艱苦。這時兩人的打鬥驚動了沉香社裏的人。黃瓊芝領着一幫宮人仰頭觀望着,卻並不叫人幫手。只見屋頂兩人一掌一劍,相持不下,飄飄搖搖的倒十分好看。

漸漸地,汪小山劍上的力道越來越大,金刃破空之聲都透著一股辛辣味。沈瑄身子一轉,展開「玉燕功」又往高處躍去,卻是落向另一座屋頂。

「想跑!」汪小山叫道,跟着躍了過去。

就在他身子還在半空的時候,沈瑄忽然抖出了飛雪白綾,呼啦啦向他腰間捲去。汪小山正要揮劍去劈白綾,卻聞到一股清涼的氣息直衝腦門,登時被沈瑄拉了過去。原來沈瑄把吳霜的解藥磨成粉,卷在了白綾里,試圖一擊之下,叫汪小山清醒過來。

汪小山被白綾縛住,怔怔地瞧著沈瑄。沈瑄一把抽開飛雪白綾,拉他立起來:「師兄,吳霜在等你,跟我去吧!」汪小山若有所思。

「小山!」黃瓊芝在下面叫道,聲音甜得像裹了蜜,「還不快拿下這個人,我不喜歡你了。」

汪小山臉色大變,舉劍又向沈瑄砍去。沈瑄只得揮出白綾招架,卻是一招「煙波浩渺」,汪小山只覺劍光炫目,不由得倒退三四步。沈瑄連連逼上,「高屋建瓴」接「醍醐灌頂」,收上一招「月白風清」,都是洞庭劍法的絕招,用意不言而喻。

汪小山嘆道:「我自甘墮落,你又何必費心!」

沈瑄道:「吳霜一直等着你,只要你回頭。」

汪小山道:「人間哪有回頭路,一步走錯,就回不去了。你不要管我,自己走吧!」

黃瓊芝在底下冷眼瞧著兩人對話,隨時都會上來。

沈瑄還不死心:「你為了這個妖婦執迷不悟,對得起吳霜嗎?」

汪小山道:「就是為了不辜負霜娘,我才留在這裏。霜娘太好,我配不上她。」

黃瓊芝聽得不耐煩,又開口了,聲音變得煞氣沉沉:「是不是要我幫忙?」

汪小山聽見,臉色又是一變,沈瑄也一驚,暗暗備戰。汪小山忽然道:「師弟,你快殺了我!」

沈瑄駭然:「我不想殺你!」

汪小山道:「我中毒太深,早就完了。你的解藥只能讓我清醒片刻,只要她一過來,我立刻會變回禽獸不如的東西,又會和你為敵。你殺了我吧!」

無論變成什麼樣子,汪小山始終是沈瑄的恩人和師兄,沈瑄苦笑道:「你叫我如何能下手?」

汪小山拚命地晃着頭,滿頭大汗。沈瑄道:「聽我說,跟我去見她……」

「不!」汪小山叫道,「我絕不見——」忽然語聲噎住,手中利劍已割斷了喉嚨。沈瑄趕快扶住他,只聽他喃喃道:「永遠……不見……」

沒想到他神志清醒,沈瑄還是帶不走他。看着他自刎在面前,沈瑄心裏一陣失落。臂彎一松,汪小山的屍身順着屋瓦就滑了下去,重重砸在地上。

黃瓊芝還在下面,冷笑道:「你若不想被亂箭射死,就趕快下來。」

沈瑄四顧,果然院子裏排滿了弓箭手,一張張拉滿的弓,箭在弦上,對準了他。擒賊先擒王,沈瑄收起白綾,像大鳥一樣飛了下來,撲向黃瓊芝。

「放箭!」黃瓊芝喝道,她十分機警,迎著沈瑄飛來的方向奔去,讓他凌空錯過。

空中頓時密佈蝗蟲一般的箭雨。

她卻不知道天台輕功有空中轉身的方法。沈瑄半空中向後一轉,追上黃瓊仙,直抓其天靈蓋。黃瓊芝一閃而過,卻不防他手裏的白綾又抖了出來,一下子被鈎住腰帶。她慌忙用匕首去砍白綾,誰知這柔軟的絲綢上附了內力,柔韌得如浸水的牛筋。說時遲那時快,沈瑄已將她的身子擲向空中。

只聽一聲慘叫,又一具屍體落到地上,如刺蝟一般渾身插滿了箭。

一院子的侍衛和宮人都嚇呆了。忽然一個宮人尖叫道:「主子死了,快跑呀!」眾人頓作鳥獸散,一下子滿院子亂成一團。

「都給我站住!」又一個珠光寶氣的宮裝婦人從天而降,厲聲喝道。

嘩啦一聲,院子裏亂七八糟的人群頓時停下來,伏倒在地。只剩下沈瑄一個人和盧瓊仙對峙著。

盧瓊仙越過人叢,走到那一堆插滿了箭支、血肉模糊的綾羅綢緞面前,臉色鐵青,一言不發,卻把拳頭捏得咯咯作響。

沈瑄全神貫注,一點也不敢懈怠。他知道盧瓊仙和黃瓊芝都是出身廬山的一流高手,極不易對付,尤其盧瓊仙,更加狡詐狠毒。剛才他突施古怪招數,殺了黃瓊芝。如今她的大師姊來了,可就沒這麼好的事了。

忽然,砰砰幾聲,幾個侍衛的身子橫飛出去,砸在牆上,渾身軟軟綿綿似骨頭全碎了,卻也沒有人去扶。原來盧瓊仙心中憤怒,先殺幾個侍衛出出氣。旁人見慣了她殺人如麻,也不敢吭一聲。沈瑄見狀,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盧瓊仙注意到他這個表情,莞爾一笑:「殺了我師妹,你好像很厲害嘛。」

沈瑄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只緊緊盯着她的一舉一動。盧瓊仙又道:「咱們倆比試比試?不過你好像沒有劍,不太公平。滿地都是兵刃,你隨便揀一把好了。」

不看都知道,地上一把劍都沒有,卻不知她耍什麼花招。盧瓊仙道:「這些侍衛竟敢射殺黃侍中,實該千刀萬剮。如今便宜他們,做做我們的兵刃吧!」說着抓起地上一個侍衛,向沈瑄擲了過來。

沈瑄大驚失色,沒想到她對自己人也如此殘忍。那侍衛在盧瓊仙一抓之下,穴道封住,動彈不得,直愣愣地向沈瑄插過來,真的像一把碩大無朋的利劍一樣。沈瑄自然不能也拿活人當劍使,而且這飛來的「人劍」連擋也不能擋。因為那人已被盧瓊仙內力相加,再受他一掌,非五臟碎裂不可。沈瑄除了躲避「人劍」,別無他法。

第一把「人劍」撞上牆,頭顱縮到了胸腔之中,鮮血濺到丈外,宮人們尖聲驚叫。第二、第三把「人劍」又飛了出來。沈瑄心想,我不接招,這些人也是要撞死的,不如試試。他連退幾步,忽然使出《江海不系舟》上「百川入海」的技法,雙掌托住人劍的膻中、氣海,屏氣一吸,「人劍」身上的內勁頓時消解了,引入了沈瑄自己的體內。那「人劍」被沈瑄撥了個轉,輕輕落在地上。雖然被沈瑄一吸,不免渾身虛脫、功力盡失,但一條命總算保了下來。另一把「人劍」卻撞了個頭破血流,又當場斃命。

盧瓊仙在「人劍」身上用力極大,見沈瑄明明接了,卻沒有受傷,還以為他用了借力打力、四兩撥千斤的方法,情急之下一連抓起五六個「人劍」,連珠炮似的擲了過來。那些侍衛宮人戰戰兢兢地往邊上退,生怕成為下一把「人劍」。他們平素看盧瓊仙與人打架從來沒輸過,此時沒有一個人敢逃跑或討饒。可是眼看盧瓊仙越抓越多,沒有被沈瑄接住的人越死越慘,求生的本能漸漸佔了上風,終於有人開始四散逃竄。盧瓊仙越抓越不順手,罵道:「再有一個人敢動,回頭我把你們通通砍了!」

一連接了十來把「人劍」,沈瑄卻是越戰越勇,反倒成了盧瓊仙藉助「人劍」,把自己的內力源源不斷地送上門去。盧瓊仙一氣之下,忽然兩手各抓兩人,四把「人劍」同時向沈瑄飛去,料他躲不開。沈瑄手腕一抖,飛雪白綾飛舞起來,快得密不透風,就如同一個大蠶繭一樣。四把「人劍」撞了上來,同樣被吸取了內力,軟軟地落在地上。

沈瑄一試成功,索性就用飛雪白綾和盧瓊仙周旋。滿院子就看見一隻白晃晃的蠶繭在滾來滾去,將一把把「人劍」彈開。他以「百川入海」化解「人劍」,自己也頗費內力。盧瓊仙雖然肯定會比沈瑄先累倒,但她有幫手,沈瑄卻是孤軍奮戰。此時不還手,何時是個了結!想着想着,他一面舞著飛雪白綾,一面緩緩地移動着。

忽然,「大蠶繭」中也飛出了一把「人劍」,又快又狠,向盧瓊仙飛去。盧瓊仙用「人劍」困住沈瑄,是算準了他不會用這種殘忍的武器,萬萬想不到他也開了殺戒。她飛快地跳開。突然,那「人劍」上天女散花般地射出一大蓬箭來。盧瓊仙頓時忙亂起來,使出千手觀音的手段,將箭一一彈開。

就在這時,沈瑄的飛雪白綾有如利掌一般,擊到她背後。盧瓊仙不遑顧及,中掌倒地,吐出一大口鮮血。那「人劍」落了下來,重重砸在她身上。原來沈瑄的「人劍」不是活人,而是黃瓊芝帶箭的屍身。

那些宮人侍衛看見盧瓊仙倒了,居然如釋重負,一下子都衝到院門邊,蜂擁而出。忽然血光飛舞,尖聲銳叫。幾條血淋淋的斷胳膊斷腿擲回了院子裏,還沒跑出去的人嚇得傻傻的,坐倒在地,一步也挪不動了。

「何方神聖,竟敢到沉香社來撒野!」老梟的喈喈怪聲,比初秋早晨的風還要涼。

沈瑄心道:「終於要跟她過招了。」

樊鬍子披着銀灰的道袍,羽扇綸巾,飄飄若仙。昨天晚上沈瑄和她周旋了許久,一直沒看清面貌,此時才看見,她雖然聲音難聽,人倒不醜,年輕時只怕還頗有幾分姿色。但她臉上那種怨毒的戾氣卻是掩飾不住的。

樊鬍子冷冷道:「盧、黃兩位侍中遇害,還不把兇手拿下!」

沒人敢動。

樊鬍子咧了咧嘴,道:「好啊,沉香社的侍衛,不聽話統統論斬!」

侍衛們的臉都白了,卻沒人敢說個「不」字。她擺了擺手,背後走出四個年輕女子,一色的淡青紗衫,頭頂箍了一個流雲銀色花冠,臉上罩着青色的面幕。沈瑄在廬山上見識過,這就是樊鬍子座下四位仙使,也是她的弟子——幽雲、微雨、靈風、秀霜。

「四相玲瓏陣!」

樊鬍子一聲令下,四仙使翩然而起,一下子守住了南北東西四個方位。

「幽微靈秀,雲雨風霜」,每個人的功夫,都與盧、黃二人在伯仲之間,四人結成劍陣,天下罕有敵手!沈瑄手無寸鐵,僅憑一段白綾防身,饒是他武技高強,想衝出四人的「四相玲瓏陣」,簡直比登天還難!

四人的劍已經招呼過來了。原來這「四相玲瓏陣」是樊鬍子的得意之作,暗合「兩儀生四相,四相生八卦」的原理。四個劍客分守乾、坤、艮、巽四個方位。守乾位者,劍如飛龍在天;守坤位者,劍若龍戰於野;守艮位者,劍似青山隱隱;守巽位者,劍氣春風化雨。四人每出一劍,方位皆有所變換。一進一退,莫不配合得天衣無縫,無懈可擊。陣中人有如進了八陣圖,再也別想轉出來。

沈瑄學過五行八卦之術,但要在片刻之間看出這「四相玲瓏陣「的關竅來,仍是不易。無奈之下,以極快的手法把飛雪白綾繞了一圈,生生擋開四柄利劍的力道,覺得甚是吃力。「幽微靈秀」立刻移步換位,后招跟上。

「秀霜錯了,斜走兌位!」忽然陣中一人輕呼道。

沈瑄大喜,原來這陣法她們還未練熟,這下有機可乘了。這時震位春雷滾滾,坎位大浪淘沙,離位火光衝天,三柄劍一起招呼下來。沈瑄一瞥之下,果然兌位那人慢了半拍,尚未出招,遂步子朝兌位一滑,飛雪白綾盪出「氣蒸雲夢澤」,把三招化解了。兌位那人招式未出,不得不跟着一退,奔坤位去了。

「秀霜你幹什麼,走乾位!」

那秀霜和另一個人撞了個滿懷,趕快轉身。機不可失,沈瑄一步跨到乾位上,躍出了劍陣。劍陣擊破,秀霜亂了陣腳。只見沈瑄將飛雪白綾往後一拋,如玉龍飛天,卷向秀霜手裏的劍。這一招勢不可當,四人都是一陣驚呼。

忽然,秀霜伸出一隻小指,隨手搭住了白綾里的鈎子,控在手中。沈瑄大驚:他手中無劍,這飛雪白綾雖是初次使用,卻也頗有心得,屢立奇功。剛才那一招明明志在必得,怎麼被這糊裏糊塗的秀霜輕輕巧巧破了?

飛雪白綾一頭在沈瑄手裏,一頭被秀霜拉住,飛不起來。幽雲、微雨、靈風看見師妹忽出奇招,紛紛喝彩,然而只叫了一聲,又靜了下來。她們看見沈瑄臉上出現了一種奇怪的表情,因為秀霜面朝著沈瑄,拉掉了自己的面幕——是樓荻飛!

樓荻飛抽出一柄劍,拋給沈瑄。那劍銀光奪目,沈瑄一望便知,是他的洗凡。

樊鬍子厲聲道:「秀霜你反了嗎?」

樓荻飛轉到沈瑄身邊,與他並肩立着:「妖婦看清我是誰!你的秀霜早被我扔到河裏去了!」他把秀霜的佩劍扔開,抽出了自己的劍,「沈君,咱們先把這三個小妖精解決掉。」

幽雲、微雨和靈風大怒,三人齊上,頓成包圍之勢。沈瑄利劍在手,立刻不同起來,使出《五湖煙霞引》的絕妙劍法,招招都是殺手。樓荻飛靠在他背後,只見兩把劍如日月輝映,劍光籠成一個圈子,開始只三尺,後來有了丈余,逼得三個仙使越退越遠。

樊鬍子這時才有些急了:「不爭氣的徒弟!」她沖入戰局中,喝道,「重新組陣!」

樊鬍子親自代替了秀霜的位子,和三個徒兒又組成四相玲瓏陣。沈瑄和樓荻飛身邊的圈子立刻縮回到三尺左右。原來這四相玲瓏陣果真使將出來,威力還在沈瑄料想之上。沈瑄有些焦急:「你懂八卦不?」

樓荻飛道:「讓我先看看!」

兩人的武技都是當世絕頂,在這陣中居然漸漸施展不開。四相玲瓏陣中每個人的招式都由樊鬍子精心設計。每一個人的破綻,都有下一個人補充。各人招數雖不見得厲害,卻都暗合五行相生相剋的道理,湊在一起,簡直像天羅地網,叫人無處出頭,只有躲閃的份兒,尤其是樊鬍子轉到面前時,幾乎招架不住。樓荻飛心生一計,低聲對沈瑄道:「我數一、二、三,一起往上跳。」

數到三時,樊鬍子正好又轉到樓荻飛面前。沈瑄依計,劍舞狂花,奮身躍起了一丈高,腿上被微雨拉了一劍,滴出血來。低頭看傷,忽然發現樓荻飛並沒有起來。

這正是樓荻飛的計謀。沈瑄先出去,兩人不在一處,對方就只能分開力量對付他們,這樣,四相玲瓏陣,豈非不攻自破?也是他們輕功好,四周被圍,可以從上方躥出。那三個仙使看沈瑄似要逃脫,都不覺急了一步。微雨先亂了招數,本該她先掃下盤,但沈瑄飛起時的劍花,卻迫得她臨時變招,抬腕疾刺沈瑄一劍。樓荻飛看見陣法一時露出了破綻,立刻反手一劍,刺中了微雨的小腹。

劍陣破了。

樊鬍子大怒,立刻對沈瑄下殺招。沈瑄回劍不及,只得後退。樊鬍子眼前忽然閃出萬道金光,一陣寒氣逼得她連連倒退。卻是空中飄過一團煙雲,將她團團罩住,又冰冷又膠着,仿若有形之物。

樊鬍子憋了一口氣,運出「沾衣十八跌」的功夫,寒煙甫一近體便四散飛開。樓荻飛和沈瑄見狀,也立刻閉住穴道,以防寒煙傷身。只聽見靈風、幽雲兩聲驚呼,卻是她們緊追沈瑄,反被彈回的寒煙罩住,登時失去了知覺。

「怎麼搞的?」樊鬍子氣惱地大喝一聲。回頭一看,哧哧兩聲,樓荻飛刺倒了靈風,沈瑄刺倒了幽雲。四個愛徒,片刻之間全軍覆沒,樊鬍子只覺平生未有這般奇恥大辱,緊緊地捏着手中的劍,幾乎要捏出水來。沈瑄和樓荻飛交換了一個眼神,突然並肩而上。

樊鬍子叫道:「亂箭射死他們!」

可她是白叫,那些侍衛、宮人早就趁亂跑了,沒人替這殘暴的主子賣命。樊鬍子忽然心裏一空,轉身就跑。

「樊師姊留步!」

忽然間,一名白衣女郎飄然而下,不見她如何出手,卻一把按住了樊鬍子。

只聽樓荻飛歡然叫道:「小師叔來了!」

白衣女郎道:「說好了午時動手,你怎麼搶了先?」

樓荻飛道:「昨天我本來依計潛伏進來了。想不到沈君先來了,所以等不得小師叔來,先動手了。」

白衣女郎道:「有他幫你,足夠對付這些妖邪。辛苦你們倆了。」

樊鬍子被白衣女郎一手制住,左右掙扎不得,道:「你叫我師姊,又是什麼人?」

白衣女郎伸出另一隻手給她看。那手腕幾乎是透明的,卻套了一隻黑石鐲子,紋樣甚為古樸,似是先秦時的遺物。白衣女郎道:「本門的掌門信物襄王環,你不會不認得吧?」

樊鬍子大吃一驚:「你怎麼會是本派掌門?襄王環一定是你騙來的,先師沒有你這樣的弟子!」

白衣女郎不動聲色,緩緩道:「師姊若能以本派武技切了我這隻手腕,襄王環是你的,掌門之位也是你的。」說着放開了手,讓樊鬍子站起來。

樓荻飛拉着沈瑄退到了丈外。只見白衣女郎看似一動不動,身邊忽然騰起一陣彩雲,一時間雲蒸霞蔚,流光溢彩。一縷縷流霞宛若錦帶絲絛一般在空中飛起,然後向樊鬍子周身纏繞。樊鬍子的劍一招未盡,周身上下卻已動彈不得,如被繩索捆住一般。

沈瑄和樓荻飛從未見過如此神奇的內功,一時都看呆了。

「旦為朝雲,暮為行雨。朝朝暮暮,陽台之下。」樊鬍子氣喘吁吁道,「師父竟把這一手功夫傳了你!」

白衣女郎淡淡道:「既然你承認了我,我便可以清理門戶了。」

樊鬍子道:「我犯了什麼錯?」

白衣女郎道:「你犯的錯還少嗎?不用我一一點數。清理門戶,原來也是師父的意思。不知你還記不記得師父收徒的第一條戒律?」

樊鬍子道:「絕不許弟子談婚論嫁,可我沒有……」

白衣女郎道:「你確實不曾婚嫁。但師父的真實意思,是絕不可動男女之思。在這一點上,你和大師兄、三師姊犯了一樣的錯。」

樊鬍子眼中忽然出現了激動的神色:「你也要殺掉他們嗎?」

白衣女郎道:「他們已不是本門弟子,我不再管,而你的罪行要嚴重得多。你在漢王手下當國師,可是乾淨營生嗎?」

樊鬍子不語。

白衣女郎也不再問了,身邊的雲彩漸漸換了顏色,變作了暴風雨前的黑雲沉沉、愁霧慘慘,一會兒竟是凄風苦雨、雷霆萬鈞起來。

樊鬍子漸漸委頓下去,再也起不來了。

「咱們這就走吧。」白衣女郎道,「禁軍早已出動,不要和他們糾纏。」

樓荻飛問道:「漢王昏庸無道,任用妖邪,就這樣算了嗎?」

白衣女郎道:「殺了他身邊最大的三個怪物也就夠了,國中總能太平一陣。西有孟氏,中有馬氏,東有錢塘,昏聵無能者不只漢王,將來不久,自會有人一統中原。但這種事情,卻不是一兩個劍客能完成的,你說是不是,沈郎中?」

沈瑄點點頭。

熊熊的大火在沉香社中升起,把這個世間第一醉生夢死、風月無邊的地方化作灰燼。迷香也被一併焚燒了,沉醉迷人的香霧在廢墟上空氤氳了一個多月都沒有散去。

沈瑄和樓荻飛怕被迷香所傷,遠遠跑開了。禁軍自然追不上他們。

沈瑄心中有事,捉住樓荻飛,劈面便問:「樓兄,你託人傳話給我,說蔣娘子在廣州,可有此事?」

「你不問問我是否受傷,卻先問你的娘子!」樓荻飛笑道。

「樓兄……」

「別急啊。」樓荻飛笑道,「她跟着她的姑姑,自然在這裏。」

沈瑄才留意到白衣女郎跟在他們身後,遂長揖道:「晚生沈瑄,還未向前輩見禮。」

「沈郎中不必多禮,」女郎還禮,徐徐道,「我們原是一家人。」

沈瑄聽其話中意味,像是已知就裏,遂矚目女郎。

女郎微笑道:「從前庄師兄同我提起澹臺,我只不信。這回與小樓重逢,聽他為我剖析,我才知自己當真是澹臺家的人,蔣娘子是我的侄女。想當年她昏死在海邊,我見這女孩兒眉目與我相似,遂把她帶回巫山,竭力救治,只盼著從她那裏能查到我自己的來歷。果然她與我有緣。」

沈瑄道:「如此說來,前輩可用過葯了?」

女郎搖搖頭,卻道:「沈郎中,多謝你的良藥。」

沈瑄尚不解其意,只道:「能為前輩效力,晚生一點榮幸。」

女郎道:「可是,蔣娘子不曾對你說實話。你配的藥丸,其實沒有用處,並不能治療失憶症。」

沈瑄愕然。

「究竟為何,你自己去問她吧。」女郎掩口笑道,「她在城西的花神廟中。」

沈瑄得言,幾乎拔腿便走,卻又轉頭向樓荻飛道:「我的表妹吳氏送湯慕龍母子出城了,我和她約在雞鳴驛碰面……」

「你快去花神廟吧。」樓荻飛不耐煩道,「湯家那邊的事兒,有我呢。」

女郎亦點頭道:「是了,小樓,你該去見見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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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崖白鹿記·十周年紀念版(全2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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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回 檀煙一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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