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已盛開，清風徐來
清風徐來，水波不興。順流而上，海闊天空。
時光會記得，失敗和光榮。而你的芳菲，便是驚鴻。
1
那是個適合分手的好天氣。
一大早起來天空就黑漆漆，如鍋底。顏桑榆煞有介事
地看萬年曆，「諸事不宜。」但是一定適合分手，管他宜
不宜，就今天了。
顏桑榆花了一個小時的時間一絲不苟地化了妝，如同
女戰士要英勇就義，在此前盛裝對這個世界莊嚴地告別。
之後，她給喬江南打了手機。
這個天氣陰鬱得毫無生氣，沉悶而壓抑，讓所有的生
靈都感到惶惶然。
所以很早便醞釀的諸如「人生若只如初見」這類傷春
悲秋的情懷，根本無法生根發芽。兩人老時間、老地點見
你已盛開，清風徐來
清風徐來，水波不興。
順流而上，海闊天空。
時光會記得，失敗和光榮。
而你的芳菲，便是驚鴻。
了面，顏桑榆只說了五個字：「我們分手吧！」便轉身離去。
喬江南看著她的背影莊嚴地離去，如同大銀幕上的人物特寫，
覺得她特別高大。
顏桑榆在大雨傾盆的時候到了派出所，要求將自己的名字改成
顏東晴。派出所的大叔瞪著眼睛看著她：「哪那麼容易，名字是說
改就改的嗎？要是想改就能改，全中國十四億人口都來改，那還不
亂套了？沒事改什麼名字，又不是明星，真是的！」
顏桑榆改名字是有原因的，以前就有命理大師給她佔過卜，顏桑
榆這個名字非常不吉利，她會在愛情上荊棘遍布。事實證明，她的確
屢戰屢敗，在第五次遭遇滑鐵盧之後，她不容置疑地認為，禍端就是
自己的名字，所以她堅決要改掉它，「莫道桑榆晚」，這詩的意境
她尤其不喜歡，她才不要「桑榆晚」，她要富有朝氣的「東晴。」
費了一番周折之後，她還是改成了名字，從此「桑榆」變
「東晴。」
2
彼時顏東晴二十六歲，身高168厘米，體重56公斤，容貌姣
好，氣質不凡，唯一的缺憾是有些近視，戴隱形眼鏡。
是的，她眼睛近視，就因為這麼一點點瑕疵，她就沒能如願當
上空姐。
她近視的度數實在是高了點，已經做過近視眼治療手術，可是
還是需要戴隱形眼鏡。偏偏空姐體檢那天，她想讓自己更漂亮一
點，換了美瞳，結果不知是因為不常戴美瞳不太適應還是那美瞳度
數不精確，測視力的時候沒有達標。
她一直記得那測視力的帥哥看她的眼神，清晰地寫著：很遺憾。
還真是遺憾，真是不甘心。
顏東晴對空姐的熱愛來源於制服誘惑，她無數次夢想到自己穿
著空姐端莊又婀娜的制服提著箱子款款走下飛機，在熙攘的人群中
迎來人們的注目禮。每一次想象這樣的場景，她心頭都會有觸電般
的電流劃過，如戀愛的感覺。所以，她對這份職業也像戀人一般難
以割捨。
可是，這份職業從未屬於她，最終無緣，就如同喬江南的心從
未屬於她，最終仍是劈腿。
3
其實顏東晴畢業於F大學經濟貿易系，學的外語是俄語。畢業
后大學同學一般都去了外貿公司就職，就只有她對空姐這一職業痴
痴念念。她有好多天都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遊盪，就這麼與藍天、
制服失之交臂實在是遺憾不已。
那天很特別，她一邊踢石子一邊閑散地在人行路上走。等紅燈
的時候，就聽見一個外國男子在用蹩腳的中文跟一個計程車司機理
論。那外國男子很氣憤地用手指著紅燈對那計程車司機說：「你什
么意思，這明明是紅燈，你開那麼快！說到激動處還夾雜了一句俄
文，那計程車司機在車裡被搞得很狼狽。」
顏東晴就覺得有點好笑，一個本土中國人被一個外國人指責無
視本國交通規則，實在是有點丟人，她就無意間用俄文說了一句：
「丟人！」然後過了街。沒料，在五分鐘后，有人從後邊跑上來攔
住她的去路。她抬起頭一看，是剛才那個外國人。
那男子很焦急地用蹩腳的漢語說：「姑娘，你懂俄語對吧？」
顏東晴遲疑了一下，點點頭：「懂。」
那男子如釋重負地用俄文說：「可否拜託你帶我去下大使館？
我的簽證丟了，我回不去俄羅斯了。誰都聽不懂我的話，我快崩
潰了！」
顏東晴有點怕惹麻煩，躊躇間，那男子雙手交握，懇求地說：
「拜託了，姑娘。」他連忙翻出錢包，拿出幾張紙幣給她，顏東晴
就笑了，說：「你還真是入鄉隨俗，中國人不都是看錢才辦事。」
顏東晴攔了輛計程車，帶他去了大使館，幫他重新辦理了手續，他
千恩萬謝地說：「姑娘，你會有好運的。」
不知道是不是這男子的祝福起了作用，顏東晴突然就想去國際
旅行社工作，那也是不錯的。
後來她不得不慨嘆，上帝給你關上一扇門的同時，便會為你打
開一扇窗。半個月後，她順利通過了國際旅行社的考試，她也擁有
了一套自己的制服，端莊而漂亮。
第一天下班，她沒有用手機自拍，而是很正式地讓同住的小姐妹
給自己用相機拍了照片，她要把這嶄新的一天刻在自己的生命里。
4
顏東晴怎麼也沒想到會再遇譚睿，在他們已經失去聯繫的五年
之後。
其實在高中同班的時候，他們聯繫也不多。那時候大家都忙著
準備高考，即便每天在同一個教室里，相距十幾米的距離，相互也
只是無聲地陪伴，沒有過於親密的交集。譚睿在高中畢業之後據說
去了俄羅斯讀建築，之後便杳無音訊。
譚睿正陪著一對俄羅斯夫婦辦理手續，無意間一抬頭，恰好見
顏東晴端著水杯經過前台。那姑娘身姿裊娜不失端莊，黑眸如墨似
曾相識。譚睿瞬間想起個人來。
「顏——桑——榆？」譚睿不敢確定地問。
顏東晴認出了譚睿，卻想開個玩笑，便微笑著指了指胸牌，譚
睿仔細一看，胸牌上的名字是顏東晴。譚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說：「抱歉，認錯人了，我還以為是……」之後他失望地嘆了口
氣。大廳人很多，顏東晴本來只是想跟他開個玩笑便告訴他真相，
可是他顯然信以為真了，顏東晴朝四周看了下，三言兩語也說不清
楚，便改了主意。
她笑吟吟地點點頭，著意看了下那對夫婦登記的房間號，之
后，便端著水杯擦肩而過。她清晰地感覺到身後那束灼熱的目光。
顏東晴心裡一直在笑。時光真是魔術師，相隔五年，她已經從
扎馬尾的調皮女孩變成時尚佳人。舉止變得高雅，容顏更加俏麗，
往事已遠，譚睿分辨不出她的真假也是情理之中。可是，他回國
了？是回國探親還是永久回歸？
顏東晴沒想到，第二天又遇見了譚睿。這一次不是和那對俄羅
斯夫婦一起，是他一個人。他先介紹自己是剛從聖彼得堡大學畢業
回國不久，準備寫份研究報告，需要到圖書館查閱大量資料，可是
因為他一直沒有在國內，各種證件都是國外的，圖書館的資料他無
法借閱，所以想求顏東晴幫他的忙。
顏東晴想了想便笑了：「旅行社那麼多人你不求，專門來求
我，是來求證什麼的吧？」
譚睿很淡定地說：「不是，我是覺得你能幫我。」
顏東晴忽然覺得這是個很有意思的遊戲，她想玩下去，便說：
「你就那麼肯定？」
譚睿很篤定地點點頭：「你會的。」
顏東晴說：「我幫你這個忙，我會得到什麼好處？」
譚睿忽而一笑，說：「我一定會好好感謝你，不會讓你失望的。」
5
譚睿還真是很麻煩，接下來顏東晴每周的休息日幾乎都被他占
用，還佔用得理直氣壯。他還是老樣子，中學時代的學霸品質一直
延展到現在，一絲不苟地查資料，忘我地寫寫畫畫。他認真起來，
整個世界對他來說都是真空的，很多時候他已經忘記了顏東晴的存
在。顏東晴偶爾腦子裡會想，男人專註的時候也是很迷人的。片刻
閃神之後又會臉紅心跳地罵自己，這是想什麼呢？還是認真讀小
說，上學時候一直信誓旦旦地要讀完的小說，這時候可以補課了。
譚睿雖然不客氣地佔用了顏東晴的休息時間，但是每次忙完
之後都會請顏東晴吃頓大餐。因為顏東晴沒去過俄羅斯，所以譚
睿第一次請她是去了一家俄羅斯風味的菜館，可是每道菜上來，
譚睿都皺起眉頭說不夠地道，後來還很生氣地說：「以後帶你去俄
羅斯吃純正的俄羅斯菜。」之後，兩人便再沒去俄羅斯菜館，而是
去吃中餐。闊別祖國五年，譚睿對中國菜怎麼也吃不夠，每次都贊
不絕口。
顏東晴怎麼也沒料到，譚睿的研究報告寫了近四個月，秋天來
的時候，她才發現，他已經莫名其妙地佔用了自己那麼多的休息時
間。可是，自己好像也已經習慣陪伴他，喜歡和他在一起。好多個
瞬間，她想告訴他：「我就是顏桑榆，跟你開玩笑呢。」可是不知
怎麼，兩人越是熟悉她就越是說不出真相，萬一他討厭顏桑榆呢？
所以，每次話到嘴邊就又吞回了肚子里。
這算不算最熟悉的陌生人？
實在有些滑稽。
6
初冬的時候，顏東晴有個緊急任務需要和領導去一次歐洲，往
返行程四天。譚睿已經接到導師的電話，要他早些回俄羅斯，有很
多任務等他完成，不知為什麼他一直沒有回去。
未料的是，顏東晴一行人搭乘的航班在回程的途中遭遇暴雪，
緊急迫降，沒能如期返回。
譚睿看到新聞通知的時候正在吃晚飯，立刻摔了筷子攔車去了
機場。機場大廳正在廣播，此次航班因遭遇暴雪緊急迫降，暫時聯
絡不上。大廳已經圍滿了此次航班乘客的家屬，警務人員已經在維
持秩序，有的家屬已經開始哭泣。
譚睿開始懊悔，他還有好多話沒有對顏東晴說。
他在心裡祈禱：你一定要平安歸來，我在等你。
不知道過了多久，聽到有人喊：「落地了，落地了！」
人群湧向落地窗，譚睿清晰地看到那架飛機映著月色緩緩下
落，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氣，擦了額頭的汗，隨著人群跑向接機口。
十分鐘后，那個倩影出現在視線之內，他從隔離帶跑進去，緊
緊抱住她親吻。
「你還好嗎？嚇死我了。」
「迫降的時候我在想，我還有事要告訴你，我是顏東晴，我也
是顏桑榆。」
「我也有一句話要告訴你，我知道你是顏桑榆，不論你是桑榆
還是東晴，我愛你。」
清風徐來，水波不興。順流而上，海闊天空。
時光會記得，失敗和光榮。而你的芳菲，便是驚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