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滄海，終成雲煙
你說你從黑暗中來，你說你攜著滄海，
我從竹林深處走來，走進你的未來。
你看你看，那春風已來，櫻花已盛開。
1
祝小允絕對算不上貌美如花。
所以當同學們知道她和郁岩戀愛了，看她的眼神都是
憐憫而清冷的。
郁岩玉樹臨風，形象爆表，是L城科技大學的高才生，
他還有個最重要的標籤——L城某位高官之子。
自古侯門深似海，邂逅豪門高幹之子對灰姑娘來說可能是
艷遇，也可能是煉獄。而祝小允既沒有超凡脫俗的容顏，又沒
有與眾不同的家世，所以，踏入尊貴之門，是要付出何等代
價，可以充分發揮想象。
可是祝小允是那麼勇敢的一個女孩。大概也是這份勇
敢的精神，博得了郁岩的關注。
曾經滄海，終成雲煙
你說你從黑暗中來，
你說你攜著滄海，
我從竹林深處走來，
走進你的未來。
你看你看，那春風已來，
櫻花已盛開。
其實郁岩的身邊何嘗缺過美人。高挑秀氣的有之，賢淑敏慧的
有之，沉靜乖巧的有之，活潑的萌妹子有之……那仰慕的千軍萬馬
匯成的暗流，堪比皇帝三宮六院的士氣。
所以，當郁岩公然牽了祝小允的手，不，應該是，當祝小允牽
了郁岩的手，那些暗戀著郁岩的牡丹、百合、鬱金香便通通傻了
眼——郁岩公子這是發的哪門子神經，百花爭艷視而不見，單單看
上那株狗尾巴草，或者，這個其貌不揚的祝小允是株毒罌粟，用獨
門暗器挾持了郁公子，郁公子身中劇毒不得已而與之周旋。
究竟郁公子是如何動心的，或許是祝小允在那次文學課上的朗
誦過於感人，或許是辯論賽上的伶牙俐齒，又或許是某天清晨郁公
子打開窗子，恰好看到她在校園裡長跑，她的馬尾辮在朝陽下有節
奏地一搖一晃，像打著拍子的晨曲。
總之，一定是皇帝吃夠了山珍海味，偶爾想換換清淡的口味，
只是剎那間的一個閃念而已。
總之他們在一起這事不科學，總之這段戀情不會長久。
2
不被祝福的戀情自然是不會完美盛放的。
空氣中每一顆塵埃都彷彿在告誡祝小允，她只是皇帝一時興起暫
時寵愛的嬪妃。那皇帝再任性忘我，還有老佛爺在垂簾聽政，對於納妃
立后此等天朝第二等大事，老佛爺自然是不能玩忽職守，要嚴加審查。
於是便有了郁岩的媽媽盛情相邀的鴻門宴。不是請祝小允一個
人，而是請班上所有同學，來品嘗剛從水庫釣上來的鮮魚。魚不是
很肥美，卻實在是鮮。同學們各揣心事，這侯門的家宴實在是簡潔
了點，不過大家當然知道郁岩的媽媽醉翁之意不在酒，主角是窗邊
那個寡言卻沉穩的祝小允。
郁岩的媽媽就駕臨了不到五分鐘，手機催得急，她跟大家打了
個招呼便盛裝匆匆出了門。當然，那銳利的目光只瞥了一眼，祝小
允的前世今生都被她一覽無餘。
同學們早已預見到祝小允在郁岩的媽媽面前不會有什麼好待
遇。而此後種種，郁岩的媽媽都在向祝小允力證皇家之尊。
某一次郁岩拉著祝小允和幾個朋友一起通宵打牌，一夜未眠，
清晨兩個人去機場接郁岩的媽媽。回到家，郁岩的媽媽見郁岩一臉
倦意，連連打哈欠，便問這是怎麼了。郁岩說昨晚通宵打牌了，郁
岩的媽媽便心疼地說：「那快去睡吧，怪累的。小允一會兒陪我去
超市，我要買些東西。」郁岩看著小允通紅的雙眼，說：「我還撐
得住，我們一塊兒去吧。」
祝小允在家裡也是被寵大的，會做的家務很少，可是自從和郁
岩戀愛之後，跟郁家的阿姨學會了很多家務——包餃子，包餛飩，
烤蛋糕麵包，做各種點心。
那年系裡舉辦了一場英語話劇表演，萬人迷郁岩自然是主角王
子，而灰姑娘的角色，雖然百花爭鳴，卻因為和郁岩的戀情，而落
在了祝小允的身上。
那次話劇演出所有演員表演得都很精彩，郁岩和祝小允配合默
契，詮釋到位。據說祝小允穿的那套灰姑娘的棉布裙子是郁家阿姨
的工作服，從樣式到色彩都很符合童話書里的描述，是非常合適的
道具服飾。戲里戲外，祝小允都是完美的灰姑娘，可是這灰頭土臉
的她，怎麼看都有一點悲愴的味道。
有好朋友勸她：「郁岩的媽媽實在是很刁蠻，郁岩性格又軟
弱，對他媽媽言聽計從的，你幹嗎去他家受氣，那個秦寧一直喜歡
你，你是不是考慮考慮？」
可是勇敢的祝小允不這麼想。
「畢竟郁岩是愛我的，不是嗎？比如那次通宵玩牌之後，他媽
媽說讓我去超市，郁岩還不是心疼我，才說的一起去嗎？再比如那
次……還有那次……所以，只要郁岩愛我，哪怕比我愛他少，我覺
得都沒什麼。」
3
可是很快，祝小允就被打入了冷宮。
滿園春色關不住，處處芳菲牽君心。因為一件特別微小的瑣事，
兩人爭執冷戰了幾天。就在這幾天之後，郁岩和藝術系的校花齊微傳
出緋聞，據說郁岩已經帶齊微去家裡吃過飯了，老佛爺很喜歡齊微。
祝小允不是有意攔住他們的去路的，那天從食堂回來，她想走
僻靜的小路，可是未料迎面便撞上郁岩和齊微十指相扣，親熱地走
過來。祝小允紅了眼眶說：「郁岩，你還沒給我個解釋，我哪裡做
錯了，你這樣對我？」郁岩還沒開口，齊微笑著揚起手腕說：「看
見沒？知道這是什麼玉嗎？這不是普通的玉鐲，告訴你價錢嚇死
你。知道是誰送我的嗎？是郁岩的媽媽。還需要解釋嗎？」齊微嘻
嘻哈哈拉著郁岩走遠，只留下祝小允在那裡低頭哭泣。
她才想起和郁岩戀愛這段時間，郁岩還沒送過她一件首飾，哪
怕是街邊小攤賣的掛鏈。所以，和她的戀愛只不過是帝王的一時興
起，她怎麼可以當真？都是不作數的。
祝小允本來打算跟郁岩不再有交集，可是命運大概就喜歡捉弄
善良的人。
大三那年冬天，萬人迷郁岩再次登上L大輿論頭條——他的爸
爸被「雙規」，家裡資產絕大部分上交，所剩寥寥無幾，他媽媽很
快便和他爸爸離婚，又很快和從前的男閨密結了婚，去了國外。郁
岩的姑媽來看他，讓他以後去她那兒。郁岩高傲尊貴慣了，不肯寄
人籬下，接下來的人生便只能和爺爺為伴。
所以，萬人迷郁岩幾乎從王子變成了乞丐，校花齊微為了避免
被人罵為忘恩負義貪圖富貴，也是要做做樣子的，不能馬上丟掉王
子，不過愛情自然是驟然降溫，之後，很快齊微便找了個借口分
手。分手的時候，齊微自然是忘記了，她手上那隻價值連城的玉鐲
會為郁岩解決生活的窘迫。她並沒有摘下來，因為，那玉鐲已經屬
於她，她戴著它天經地義。
4
大四的時候，已經見不到郁岩的人影。大家也都忙著找工作，
自顧不暇，哪有人關注別人，更何況郁岩早已不是萬人迷，頂多算
個落魄的貴族。
祝小允是在聖誕夜接到了郁岩的電話。那久違的電話響起的時
候，祝小允恍惚了一會兒，懷疑是不是自己不小心觸碰了手機鍵
盤，撥了他的號碼。那鈴聲執著地響著，她遲疑著接起來，「小
允……我在你樓下。」祝小允匆忙跑到窗口往下看，路燈下是那個
熟悉又蕭索的身影。她立刻跑下樓，跑到他面前。
她曾以為自己不會再理他了，他那麼狠心折磨她，拋棄她，他
對她來說就是個十惡不赦的罪人，他今天的境遇她是應該幸災樂禍
的。可是，看到他落魄的樣子她想哭。他有多久沒去理髮？他的大
衣又舊又皺，他的雙眼深邃卻空洞，他的臉色因為昏黃的路燈更顯
暗淡。她一下想到了貧民窟里的難民。從前那個不可一世的驕傲的
皇帝不見了，代之的是頹廢而無措的小市民。
她忍住眼淚心疼地說：「郁岩，這麼久沒見到你人影，你去哪兒了？」
郁岩有一剎那想說什麼，卻只是張了張嘴巴，還是沒說。他沉
默了一會兒說：「小允，對不起……對了，小允，我最近手頭有些
緊，能借我些銀子嗎？我過幾天還你。哈哈。」
小允說：「你等著。」她立即轉身跑回宿舍，拿了銀行卡和
僅有的2000元現金又跑回來，遞給他說：「卡里有5000，現金是
2000，我只有這麼多，你先拿去用吧，我不著急用。」
郁岩猶豫了一下，說：「小允，我……好，那我不客氣了，哈哈。」
小允看他又要哭又要笑，她的眼淚先流下來。她說：「郁岩，
你最近都在做什麼？工作找好沒？我能幫你什麼忙嗎？」
郁岩又猶豫了一會兒說：「我在幫我姑父炒股，最近狀況不太
好，被套住了。過一陣子就好了，很快就好了。」
小允說：「郁岩，你還是先找工作吧，股市風險大，以後有實
力再做不遲。」
郁岩疲倦地說：「我得走了，知道了。」
祝小允看著他的背影被黑夜吞沒，站在路燈下哭了好久。
祝小允之後的一個月基本上都是吃的饅頭、鹹菜、粥，她隱約
感覺，郁岩還會來找她求助。她於是接下來去做了兩份兼職，兩個
月後郁岩再來找她的時候，她又將辛苦掙來的幾千元傾囊而出。
郁岩最後一次來找祝小允，是在畢業前兩個月。畢業前夕，系
里組織同學們一起拍合照留念，人都到齊了，只不見郁岩的蹤影。
祝小允給他打手機，可是他的手機一直關機，無法聯絡上。
5
畢業五年，郁岩銷聲匿跡，同學聚會永遠缺席，和誰都沒有聯
絡。有人說，他在中俄邊境做邊貿生意，娶了個俄羅斯姑娘。也有人
說，他在日本北海道和一個日本姑娘邂逅相愛，就在那裡安了家落了戶。
總之，郁岩玉樹臨風，到哪兒都不缺艷遇，無論何種境遇，能
讓他駐足的那個人總歸不是她祝小允，儘管她曾想為他遮風擋雨，
陪他顛沛流離。
2015年，在時隔六年之後，同學們參加了祝小允盛大的結婚典
禮。她的先生很愛她，他在一次海外學術交流會上邂逅了才華橫溢
的祝小允，從大洋彼岸追到國內。
祝小允在十七歲時就憧憬自己將來擁有一個夢幻的婚禮，竹林
青翠，鮮花遍野，笛聲婉轉，百鳥齊鳴，他騎著白馬從竹林深處走
來，接她走進他們的未來。
她十七歲的夢，她的先生為她實現了。從此之後，不論是普羅旺
斯還是威尼斯，不論是鼓浪嶼還是夏威夷，只要有他，都會是好天氣。
你說你從黑暗中來，你說你攜著滄海，
我從竹林深處走來，走進你的未來。
你看你看，那春風已來，櫻花已盛開。